事到死路也只得冒险再催动一次阎泣刀,只是这一掌鲜血沾到刀上,是否又会像之前一样意识全无,却是谁都无法预料的。高山流水二老见她忽然拔刀,猛地顿住了步伐,一人抬剑一人扬起拂尘,目不转睛的防备她突来一招。
秦红药的指尖终于在积雪覆盖中触到一抹硬物,立即把它紧紧的抓在掌心中,她一把按下了萧白玉拔刀的手,哪怕是生死的最后关头,也不愿她再度催动阎泣刀而走火入魔,更何况她们现下还有另一条生路。她死死的按着萧白玉的手,两人身子靠的极近,一眼便望进彼此眼底,每一分神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玉,保护好自己,莫要冲动。”秦红药一字一句说的大声,在场之人都听得明白,却只有萧白玉一人看懂了她眼中的暗示和坚决。心中几乎瞬间就明白她想做什么,萧白玉心头一慌,急忙去握她的手腕,但不料她起身的速度更快,手下只抓了个空。
二老想不到她竟还能站起身,当真是不可小觑,二人内力一提严密的防护住周身,因功力而起的威压自四周散开,逼得秦红药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几步,连萧白玉都承受不住的弯下腰,虚软的双手尽力撑在地面上不让自己倒下。
萧白玉虽是低着头,双眸却一直跟着秦红药的裙尾,眼看她被逼的连退几步,双腿摇摇晃晃的站在崖边,脚跟下松软的积雪都在簌簌掉落。心底早已大喊出声,胸腔却被旁人的内劲重重挤压,连气息都喘不上来,她拼命挣扎着挪动了一步,探手去够秦红药的衣角,但指尖怎么都差了几寸,摸不到抓不着。
“不!……”一口腥甜哗的涌上,随着一个字被挤出牙关,萧白玉喉头一痛,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几乎都溅在秦红药脚边,一大片冰雪被染上深红。
秦红药光是站起身就费尽力气,她已退到崖边,再无路可退,她大口喘着气,低头瞥了一眼身后,脚下只剩虚虚浮着的一层薄冰,积雪被她踩散,轻飘飘的扬在万丈深渊之上。她深深的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萧白玉,眸中担忧心疼暴露无遗,却依旧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站在崖边,咳了几声才提起一口气道:“你们再过来一步,我马上带着你们的经书跳下去。”
秦红药脸色苍白声音微抖,但腰身挺立目光凌然,高山流水二老硬是被她孤注的气势震得呆了一下。刘善水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生怕她就这么带着经书跳下去,匆忙后退了几步,收起威压连声道:“等等,你先回来……只要你将经书交出来,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高远山却不屑好友的退缩,又向前逼近一步,喝道:“怕什么,就算她敢跳下去,我也有把握在那之前把经书抢回来,黄毛小儿束手就擒罢!”
高远山不信这小女娃有这般魄力,当真敢跳下这万丈悬崖粉身碎骨,充其量不过吓他们一吓。若能被这种伎俩唬住,他也妄活了这么多年,便一手提剑,脚下连踏,在纷飞雪花中当胸一剑刺向秦红药。剑势风驰电池,胸口都感觉到剑光没体的冰冷刺痛,秦红药盯着长剑飞来,竟是不闪不躲,脚尖微踮,已然做好准备带着高远山一起滚落悬崖。
方才在积雪中寻到的树枝被她紧紧握在手心中,成于不成都看这一剑了,高远山见她毫不躲避,心头一喜,就知这女娃只是空口大话,剑上便灌注了全身的力道,势要将她一剑刺死夺回经书。
这一剑西来的招式迅猛无比,几乎能看见薄薄一片雪花被他剑锋齐齐斩成两半,高远山忽的瞥见一抹黑芒,还没来得及反应,剑势已生生顿住。却不是刺入肉体的贯穿感,而是如同泥牛入海般的空洞虚无,他眼前一晃,才发现长剑竟被一柄细刀极为吃力的顶住,那刀刃平钝,刀面却隐隐腾出阎罗鬼面的模样,黑芒时闪时现。
萧白玉持刀的手臂颤抖的厉害,不顾经脉中气血倒流硬是一刀挡住了高远山的剑招,蓦然传来的冲力震得手臂发麻胸口生疼,嘴角淌下的血丝猛然间明显了许多,每一吸气都会自齿间溢出一口血。仅剩的几丝内力灌进刀中,刀面模糊的泛起光来,但还远远不够,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灌入口中犹如针扎入喉,反手将阎泣刀横在自己胸前,自嘴角滴落的鲜血眼看就要渗进刀面。
“白玉,住手!”秦红药急吼一声,脚下刚刚一动,就听见冰面碎开波纹的清脆声响,高山流水二老也听见了这脆响,心中大惊,争先恐后的抢步上前想要将她自崖边拽回。秦红药再不迟疑,一手自怀中掏出经书,扬声道:“经书就在我这里,想要就来拿啊!”
她脚下果决的狠狠一踏,薄冰霎时破碎,足下一空,身子直直下落,转瞬坠入悬崖再不见身影。萧白玉双眸骇然,眼睁睁的看着秦红药脚下冰面碎裂,一声凄厉的喊声被堵在胸口,连阎泣刀也从她手中滑落,不顾一切的拖动着沉重双腿纵身向悬崖边扑去。
身后却有一道厉风袭来,柔软的拂尘已裹上她的脚腕,洁白的丝线猛然收紧,勒进了她的小腿中,将她拖拽在地,立时有血滴自皮肤中溢出,鲜血渗出衣衫,眨眼在雪地中扩散开来。掉在雪中的阎泣刀被血水淹没,阎罗鬼面的花纹瞬间腾跃而起,黑芒放大,遮天蔽日的盖住夕阳仅剩的一抹光辉,洁白如明镜的雪地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刘善水不知这异象从何而起,眼前已堕入一片黑暗中,他慌乱之下收回拂尘横在肘间,在漆黑中瞪大双眼,仔细的观察着周围一声一息。只见萧白玉伏在雪地中的身子动了动,缓缓坐了起来,看不清是她拿起阎泣刀还是长刀自己钻进她手中,只觉忽然一股凄厉阴风迎面袭来,比雪山中的寒风还要阴冷数倍,心里蓦然就生起了惧意,似是看见浑身浴血的煞神自阴间归来。
高远山几乎是在秦红药下坠的刹那就追到了崖边,却也来不及伸手将她抢回来,他眯着双眼瞧了瞧崖下,待看清了黑暗中的景象,连头也不回的惊喜道:“刘兄莫急,那小女娃被崖间树枝挂住,并未掉入悬崖,我这就下去将经书取回。”
他并未看到刘善水泛起惊恐之意的面色,也没有看到阎泣刀饮饱了血水,精致的花纹犹如活物一般游动摇曳,只瞧见了崖下数丈之处生着一颗松树,秦红药的身子不偏不倚卡在树干上,一动不动。有一根细细的树枝自旁伸出,高远山打量了一下形势,跃至那根树枝上将她手上的经书抢回,再返回悬崖上当不为难,便看准了那根伸出的树枝,轻轻跃下。
他已然做好伸手夺书的准备,谁知足尖离那树枝尚有一尺,突然之间那树枝竟倏地堕下,这一下决计不在他意料之中,空中再无半点借力之处,纵然他身负高深内力,但人非鸟禽,又如何能回到崖上。高远山惊骇之下伸手胡乱抓着,欲要抓住松树树干,秦红药却忽然抬起头,一掌拍向他伸来的手臂,割断了他最后一份求生的念想。
高远山的最后一眼只剩秦红药嘴角阴恻的冷笑,他心念顿悟:原来秦红药只是故意激他上钩,她自己坠下悬崖攀在树干上,一手拿着早已折断的树枝等他跃下,看他快要着地时再松手抛下树枝!但此时明了已经太迟了,随着他满是不甘恐惧的大吼声,身子已直直坠入万丈深渊。
秦红药心焦崖上的两人,她听不见一丝响动,但眼看黑芒蔽天,心中已知不妙,萧白玉定是以鲜血催动了阎泣刀。秦红药又急又怒,自己这一计谋又不能明白讲出,分明是嘱咐了她莫要冲动,她却还是催动了阎泣刀,上一次把她从走火入魔中救出几乎都是命悬一线,她怎么还敢如此。
秦红药攀着树干剧烈的喘息着,想要尽快聚起力气翻回崖上,但体内气血乱冲内息不稳,竟是花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才勉强借着树干一跃而起,双手扒在崖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翻身上崖。崖上黑芒更甚,漆黑盖过了冰雪泛出的光亮,眨眼又合上却是半分景象都瞧不见,鼻中已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脚下也拖沓黏腻,似是一脚踏入了血河之中。
崖上风声已停飞雪不飘,连同冷意都一起凝固住,黑芒带来的巨大威压迫使雪山都轰然作响,山峰好似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山崖上不断滚落大大小小的雪球,但这些雪球又在半空中停滞,僵硬的顿在崖坡上,再不敢滚落一寸。隐隐听见刀锋入肉的噗哧噗哧声,秦红药顺着声响向前摸去,一面试探的唤了一声:“白玉?”
她一声唤后所有的声响一并消失,挥刀声,山间的轰隆声,头顶的黑芒轻轻一抬,有了消散的迹象,听到萧白玉发颤的声线道:“红药,你平安无事么……”
秦红药心中一定,听她声音似是未曾丧失意识,便摸黑向着她说话的地方走去,脚下有明显的水声,越靠近血腥味越浓。即使心里有了底,看见萧白玉刀下惨象后心头还是重重一跳,瘫在地上的一堆肉泥已分看不出是人的模样,刘善水不知被她砍了几百刀,血肉模糊内脏碎裂,就连骨骼都快被剁成粉末,他的鲜血染红了一整片的悬崖,鲜血和冰雪混在一起,当真化成了一滩血海。
就连萧白玉自己也是一身浴血,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一手提着黑芒大盛的阎泣刀,双眸恍惚的看着走近的秦红药,眸中还有神光,并非之前走火入魔时的一片漆黑。
秦红药暗道一声还好,几步上前抱住了萧白玉血淋淋的身子,轻轻将她手中的阎泣刀接了过来,她也不挣扎的松开手,阎泣刀上的黑芒乍暗,有丝丝缕缕的月光照在崖上,印着鲜红血海更是刺眼作呕。
萧白玉身体一震,似是阎泣刀脱了手她才真正清醒过来,方才怎样一刀打飞了刘善水手中的拂尘,又怎样一刀刀砍在他身上的场景猛地在眼前闪回,现下才觉满手滑腻,血腥味熏人欲吐。刘善水被她用刀砍成肉泥的模样历历在目,她忽的一手推开秦红药,弯下腰捂着嘴干呕了几声,却因为手上也满是鲜血,更是将她的脸染得红红白白。
秦红药强硬的拥她入怀,不让她虚软无力的手再推开自己,丝毫不嫌弃她一身血污,不断轻抚着她的脊背,便安慰道:“没事的白玉,你救了我们,若你不杀他我们都得死在这。”
萧白玉不愿让自己的鲜血染脏了秦红药,但推不开她靠来的身体,明明她也是气力虚弱喘息剧烈,双臂却紧紧的环在腰间,硬是让两人依靠在一起。萧白玉搭在她肩上的手也不知不觉转推为抱,上下在她背部摸索了几下,忍着翻涌的干呕急切道:“你还好么,我见你掉下悬崖,也不知怎么的拿起刀来……脑中就剩下杀了他们一个念头,我……只要你平安就好,我不管别人怎么样,红药,我只要你好。”
她话语絮乱,情绪激动,声音越拔越高,说到最后都有了隐约的歇斯底里。秦红药越过她肩头看了看四周的血流成河,知晓她这一句“我只要你好”有多重的分量,能让清清冷冷的她下手把这人剁成肉泥,更是连声应道:“我都知道,我这不好好的么,没事了,没事了。”
萧白玉被她搂在怀中,急一下缓一下的喘息着,双手握紧又松开,即使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竟下手如此残忍。的确在眼睁睁的望着秦红药坠崖后,一心只想着要杀掉他们二人,仿佛心神都被一个杀字紧紧裹住了一般,但却很奇怪的没有丧失握刀时的记忆,也没有像之前走火入魔时陷入大段大段的昏睡中,身体虚弱却意识清明,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楚。
她自是不知催动阎泣刀一是要有得当的法子,二是要有足够能驾驭的内力,之前误打误撞以鲜血催动阎泣刀只是透支自己的精气来换取一时的凶猛。但修炼瑶光神功的法门却同催动阎泣刀的法子殊途同归,都是欲用其利先挫其锋,不偏不倚的悟到阎泣刀乃是钝刀无锋,大巧不工,再加上她服了雪色蟾蜍的内丹,一口气练至神功第六层,本身所蓄的力道已是当世无人能及。
只是她先受内伤,又无高人指点,是以经脉胀痛无法动弹,但一握阎泣刀,体内的潜力才如同山洪暴发,沛然充裕,足以掌控驾驭阎泣刀的威力。她虽无法理清其中奥妙,却也知晓自己已能随心所欲的催动阎泣刀,更是心中一松,用力的抱紧秦红药,再不想尝到失去她的欲绝滋味。
头顶黑芒尽数散去,明月高挂在空中,月光柔柔一声叹息,悄悄的注视着崖上的满地鲜血。秦红药拍了拍怀中之人的脊背,缓言问道:“还能走路么,我们先下山,此处不是疗伤之地。”
萧白玉轻轻应了一声,同她互相支撑挽着走出一步,只是一直起身来,散落在冰雪中的肉泥血污又映在眼底,到处都是鲜血横流,毫无落脚之地,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又是一阵呕吐感涌了上来。更近的向秦红药靠了过去,只盼她身上的味道能把血腥味盖过去,只有在她身边才能得来片刻安宁。
只是紧紧依偎在她身边才想到,自己也是一身鲜血,莫要让她嫌弃自己味道难闻才是,这般一想又同她隔开几寸。她的动作都落在秦红药眼底,既觉可爱又觉心疼,也不再多言,直截了当的揽住了她的腰,让她亲密无间的靠在怀中,用几乎相拥的姿势往山下走去。
但长白山似乎不打算轻易放她们离开,山壁上因黑芒顿住的雪球又缓缓滚动起来,不过几瞬呼吸的功夫,便卷起更大的风雪,越滚越大,自山坡上轰隆而下。之前就微微抖动的山峰更是不甘落后的震颤起来,受了一波一波内力冲击的冰雪大块大块的掉落,一时整个山谷间都回荡起轰然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