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温德尔轻咳一声,矜持地点点头,摆出和下属沟通的领导模样:“嗯,我知道了,你的建议不错,我会考虑的。”
“哦对了,你——叫什么?”
男人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随之被狰狞的怒火覆盖。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从他的牙缝间挤出,像是尖啸又像是哀嚎。
一对黑色的羽翼在他身后展开,遮住了所有的光线。他俯身低头,捏住了温德尔的下巴,逼迫他和自己对视。
黑暗里,唯有男人的眼睛如同地狱的烈火般灼红耀眼。
他的呼吸喷在温德尔的面颊上,怒极反笑:
“你想听我回答什么,天父?”
“萨麦尔,还是……地狱主君—路西法?”
第84章
温德尔的沉默在路西法看来就是天父对他的再一次拒绝,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但依旧没有松开手,继续逼问道:
“天父, 你为什么不用原身来见我, 而非要用这具躯壳?你一定要把我所有的美好回忆都泯灭得一干二净才满意吗?”
“我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天堂里无人敢逾越等级来和我玩耍。你见我闷闷不乐,于是照着自己的模样捏了这个躯壳,神降到身体里陪伴我。你教我弹竖琴, 教我辨认星辰……几千年啊!天父!”
路西法的声音被过多的痛心浸得嘶哑, 脸上浮现出深切的悲哀:
“你把我打下地狱平衡光暗还不够,现在还要拿最初陪我的躯壳来人间折磨我?”
路西法恶狠狠地甩开温德尔的下巴,直起了身,背对着温德尔大口呼吸平复心情。胸膛起伏, 他最终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再次转回头,他的手因为愤怒与震惊而微微发颤, 猛地撑在吧台之上, 将温德尔圈在自己的臂膀间, 他死死地盯住那双浅蓝色的眼睛, 眼神充满恨意:“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完成任务。”
不知为何, 对上路西法鲜红的眼眸,温德尔控制不住地将心底的愿望脱口而出。
路西法一怔, 疑惑地眯起了眼睛:“什么?”
他缓缓俯身,压迫性极强地贴近温德尔的脸颊, 绯红的眼眸如同两颗燃烧的火球。
几秒后,他诧异地直起身, 双手揪住温德尔连帽衫的领口, 视线扫过白衣上的口红痕迹, 愤怒地咆哮:“该死的,我居然没看出来。”
“你是谁?你他妈怎么会在这具躯壳里?——给我滚出来!”
路西法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松开温德尔连帽衫的领子转而掐住了那段白皙的脖颈,羞恼和恨意让他根本控制不住力度,几秒间,温德尔就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窒息带来的死亡威胁令他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掰路西法的手指——现在他总算搞懂【父子恩怨】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但是该死的路西法好歹让他先说句话!
“哦!我的上帝啊!”
路西法的背后传来亚茨拉斐尔的惊呼,与此同时,他掐着温德尔的手掌像是被圣水灼烧,刺痛令他被迫抽回了手。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再次出现的亚茨拉斐尔和克劳利,面色阴沉地威胁:“克劳利,给你三秒带他走,不然我这次真的会弄死这只天使。”
“你不能这么对父神!”
亚茨拉斐尔躲开了克劳利前来拉扯他的手。
虽然惧怕路西法,但是他依然坚定地小步冲上前,挡在了温德尔的前面:“他是你的父神!”
“他不是我的天父!也不是你的上帝!亚茨拉斐尔,瞪大你的狗眼睛!”路西法几乎是咆哮着压过了亚茨拉斐尔的碎碎念。
亚茨拉斐尔被路西法的怒火吓到了,他瑟缩了下,坚持道:“万一是父神在人间的投影或者分身碎片呢?”
“我刚才去查了,他的代号叫神眷,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大都会和纽约的神秘波动就来自于他——言出法随,路西法!这可是言出法随!除了父神谁能做到?!”
亚茨拉斐尔难得这么激动,被西装勒得紧紧的小肚子都因大喘气而上下起伏。
路西法的怒火总算平静了些许。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温德尔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那就试试看吧。”
“亚茨拉斐尔,如果他真的是天父的投影,就绝不可能被我打伤,如果他不是……”路西法嘴角的弧度逐渐变得狰狞而充满恶意。他语气轻柔,却无限恐怖:“我会让人在地狱好、好、地、招待这个冒牌货。”
下一秒,路西法张开羽翼,抽出火焰之剑,向着温德尔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温德尔抬起头——
【好大儿·路西法】标记成功
侧身躲过路西法的攻击,顺便把亚茨拉斐尔推到一旁克劳利的怀里,温德尔同样展开双翅——华美的白色羽翼与路西法那对漆黑的翅膀相对。
光夜双生,如出一辙。
温德尔向空中抬起手——权杖在手中显现,金色的纹路恍若活动的枝蔓随着杖身蜿蜒,璀璨夺目。
仿佛感应到火焰之剑的存在,权杖顶端的珠子爆发出炫目的光芒,强大的威压令克劳利瞬间软了膝盖,就连路西法都忍不住倒退一步。
温德尔持着权杖,无奈地提议:“能谈谈吗?”
路西法盯着权杖,脸色惨白,像是在瞬间被放了两大罐血。
再抬头,他赤红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泪,眼里燃烧的妒火比长剑之上的火团还要令人心凛。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他把我的权杖给了你!”
下一秒,路西法举剑上前——
在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摁了快进,温德尔甚至来不及思考,剑尖的锋芒已然逼进眼前。
就在温德尔下意识想要躲闪之际,一股无形的力量稳稳托住了他手臂,轻柔而温暖地缠绕在他的手臂,带动着他的手腕上扬,不偏不倚,令杖身迎上利刃的锋芒。
“铿”
锐器交锋。
火焰之剑恰好劈在权杖中间。两股巨力彼此对击,制造出强大的能量波。一时间,整个酒吧以路西法和温德尔为中心,像是被龙卷风袭击,家具被扬到了墙上又摔得粉碎,酒架上的瓶子更是挨个炸裂,各色烈酒如喷泉般汩汩涌出。
远处的亚茨拉斐尔已经拖着克劳利退到了墙角。
退无可退的他不得不展开翅膀替自己和克劳利挡住冲击,听见羽翼背后乒乒乓乓的撞击声,令他心头发颤。
但处在能量中心的温德尔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原本以为火焰之剑的力道必然势如千钧,但真正和权杖相撞时温德尔白皙纤弱的手腕都不曾有一丝颤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抵挡了路西法的蓄力一击。若非周身的物品被能量波扰动地向后翻飞,温德尔甚至怀疑路西法是在和自己过家家。
在路西法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从与权杖接触的锋刃开始,火焰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冷流压制,沿着剑尖向剑柄蔓延,火苗逐渐变得微弱。最后一朵火花在剑柄上方挣扎着跳动了一秒,随后熄灭在空中——原本缠绕着火焰的剑,如今彻底变得如死铁般黯淡,在权杖金芒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卑微粗劣。
温德尔抽回权杖,下意识想要照着之前应付暴|乱的方式敲打路西法的脑袋。路西法惊慌地瞪着他,震惊之下尚未回神,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权杖朝着自己落下而忘记了躲避——
“怎、怎么回事?”
权杖停滞。
它在距离路西法头顶一厘米的上方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温德尔只感觉眼前一花,再睁眼,就看到了神眷正举着权杖和路西法站在远处对峙——等等,神眷举着权杖?
温德尔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身上不仅穿着复联套房里的钢铁侠睡衣,就连脚上都套着一对毛绒绒的拖鞋——可自己出发前原身明明穿着便服!
更令人诧异的是,就连系统面板都不知怎么回事,没被召唤却自动显示在温德尔视野的左下角,上面的【洛杉矶支线任务·父子恩怨】在面板上一缩一放,格外刺目。
再抬头,温德尔和右边从翅膀后面探出头的亚茨拉斐尔对视一眼——天使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惶和茫然,他不明白自己的身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类,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
然跪倒在了地上。
但怀里克劳利的呻|吟唤回了他的神智,亚茨拉斐尔只向远处觑了一眼,立刻深深埋下了脑袋,恭敬地俯下身,洁白的羽翼盖住了蜷缩的克劳利。亚茨拉斐尔默默祈祷,恨不得即刻逃离。
现场一片寂静。
就在温德尔以为马甲出现bug,忍不住想要求助主系统之际,远处的神眷突然有了动作。
众目睽睽之下,权杖消失在空中,而神眷原本举着权杖的手缓缓下落,轻柔地抚过路西法墨色的短发,又沿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最终落在他的肩膀上。
神眷抬起眼帘,眼神似悲悯似爱惜,万千情绪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萨麦尔。”
路西法脸上震惊和愤怒的神色渐渐退去,像是弥漫的浓雾渐渐消散,露出了一片荒芜的旷野。他抬起眼,突然笑了起来:“这回真的是你。”
他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里,他将重逢的场景千百次设想,将想说的话无数次排演,几千年的宠爱骤然化作一朝绝情的批语,把自己踢下地狱却吝啬于一句解释……怨怼、恨意、委屈……
但当这个傲慢、奸诈、控制欲极强的父亲真的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路西法咬牙切齿了半天,最后只是挤出了一声:
“Dad !”
话一出口,路西法瞬间后悔。
自己现在可是地狱的主君,早已不是他该死的儿女和信徒,就算是人类幼崽成年后都不会再委屈的呼唤父亲,自己竟然丢脸得带着哭腔喊他“Dad”!
该死!
路西法暗自恼怒,抬眸对上神眷的眼神——该死,他当年为自己摘下星辰时是这个眼神,把自己打下地狱还是这个眼神,不悲不喜,无情无欲,一双眼睛如同镜子反射万物,却无人能在其上留痕。
这毫无疑问地激起了路西法的怒火,他像是一个饱涨的水球被猛地刺破了似的,将所有苦水倾倒而出:
“向我道歉!”
“你抛弃了我,是你逼我做这些,Dad……这都是你的错!向我道歉!”
路西法几近嘶吼,黑眸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转为赤瞳,地狱的烈焰倒影在他的眼眸中。他死死盯着神眷,执着于一个回答。
神眷没有回应。
随着时间的流逝,失望和疲倦从头顶笼罩而下,如同冬夜里寒冷的风卷裹着零星的冰屑,令路西法的希望如同一堆被过分燃烧的碳火,逐渐冷却、熄灭。
就在路西法绝望之际,神眷终于有了动作。
他微微敛眸,他看着路西法那双被哀痛和怒意充斥的、泛起血丝的眼睛,再次长叹了一声。他落在路西法肩膀上的手抬起,指尖轻轻触在路西法的额前,如同一个温柔的吻——
这一个赐福的姿势。
“我很抱歉,我的孩子。”他如是说。
路西法浑身颤抖起来,如同羽毛般轻柔的话语却在瞬间击溃了他严防死守的心墙。他咬紧牙关,努力遏制激荡的心绪,却仍能看到自己的视野不受控制地被水汽晕染得模糊。在泪水即将淌出眼眶的前一秒,路西法凭空消失在原地。
神眷默默收回手。
他的视线扫过战栗不止的亚茨拉斐尔和晕过去的克劳利,最后停驻在温德尔的脸上。对视片刻,他向着面板的方向微微偏头,突然出声问道:
“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第85章
短短一个小时内, 温德尔已经受到了很多惊吓。但所有的诧异都抵不上神眷这句“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看着温德尔浑身紧绷的模样,祂威严圣洁的面容流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转向角落的亚茨拉斐尔, 轻声问道:
“亚茨,我很吓人吗?”
“父、父神……”
被点到名, 亚茨拉斐尔的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复杂神情,他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口舌迟钝得像是含着一大颗黏糊糊的、甜蜜的水果软糖。他定了定神,打好了腹稿, 准备流畅地回答, 但最后张嘴时, 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一支赞歌。
亚茨拉斐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回过神来之后, 赞歌已经唱了一半,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神眷面上无奈之色愈深,但祂依旧耐心地听完了亚茨磕磕绊绊的赞歌, 最后轻轻颔首以示鼓励。
“说起来, 你能获得这具身体, 还是因为亚茨的祝福。”
神眷的手在空中做出了一个“取书”的姿势, 瞬间, 指尖就出现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牌,赫然是【SP·亚茨拉斐尔的祝福】。
神眷盯着卡牌说明看了一会儿, 微微蹙起眉。也正是祂眉间那道浅浅的纹路令亚茨拉斐尔从“父神喊了自己名字”“父神觉得我的赞歌好听”“父神对自己笑了”的幸福喜悦中猛然惊醒——
他在天堂的地位并不高, 从诞生后, 就从未被父神召见, 所有关于父神的消息, 都来自于教堂内的神像和书本上的传说。根据书上的记载, 父神全知全能。祂既然能喊出自己的名字,那自己和克劳利的事情必然也瞒不过父……
这个想法让亚茨拉斐尔感到胃部打结,变成秤砣那样沉甸甸的东西坠在他的身体里。下一秒,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战栗,身后的羽毛因为颤抖而彼此摩挲,发出风吹落叶般的“沙沙”声响。他呆呆注视着父神,等着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