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娃娃吵了一会儿,被聂行风进来抱走了,让张玄得以再睡个回笼觉,等他起来时,大家早饭都吃完了,聂行风看看他的脸色,说:「要不我跟陈文靖打个招呼,把做寿往后再延两天。」
「不不不,临时改约,会影响我的天师声誉的。」
张玄一口否决,他可不会说为了带娃娃去见世面,他把孩子的专用制服都准备好了。
吃完饭,张玄拿出改好的制服给娃娃换上,是一件金黄色的小道袍,还带有帽子和同色的小布袋,缝制得体的道袍穿在娃娃身上,看得大厅里的众人一齐掉下巴,张玄很得意地说:「这本来是小离的,以前这种祭祀都是我们兄弟一起上阵的,现在换父子档了,怎么样,娃娃很可爱吧?」
「张玄……」聂行风欲言又止。
他怎么感觉张玄所请的带娃娃去见世面是借口,实际上他是真心希望把娃娃培养成天师后备军,要是那样的话,爷爷会杀了他的……不过看到张玄兴致勃勃地给娃娃摆弄衣服,又梳理头发,聂行风没忍心扫他的兴,反正这家伙做事三分钟热血,也许这次也是突然心血来潮吧?
就这样,聂大总裁听任了情人的胡闹,看着他把孩子打扮好,弄得像人形娃娃似的,可爱中还带了几分滑稽,钟魁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张玄,你们这是要去唱大戏吗?」
「要说是唱戏,这也算啦。」
所请做冥寿,对身为天师的张玄来说,的确是演一场让生者心安的戏,他在衣服外面套上道袍,拉着娃娃来到聂行风面前,问:「怎么样怎么样?」
聂行风没说话,拿起手机对准他们,张玄急忙亮出胜利的手势,娃娃有样学样,也摆了个相同的姿势,合影后,他仰头问:「玄玄,为什么我们要穿得这么奇怪?」
周围传来窃窃笑声,张玄没理他们,对娃娃说:「几十年前我们都是这样穿的,现在流行复古,走吧,我带你去赚人生第一桶金。」
一大一小的金黄道袍,像是很合拍的套装,聂行风看着他们离开,心中一动,不自禁地想起曾经那个吊儿郎当的师父和懵懂不知的小徒弟,他有点明白张玄的心情了,把刚拍好的照片设定成手机桌面,说:「小心。」
张玄向他扬扬手,走了出去,汉堡跟在后面,叫:「我也去道场,有没有第一桶金啊?」
「做得好的话,我会买一桶鸟饲料给你。」
「你这个小气的神棍! 」
大家在争吵中出了门,聂行风合上刚看完的报纸,站起来,正准备整装上班,手机响了起来,他接听了一会儿,脸上微笑消失了,说:「我知道了,有进一步的消息,请马上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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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正义的及时出现让张玄免去了自己开车的麻烦,坐在车上,他美滋滋地想,当年收徒弟果然是最明智的决定。
魏正义照张玄的吩咐把车开去东郊陈家的别墅,这是陈文靖特别交代的,说那是陈家的旧宅,他们做冥寿的道场历来都设在旧宅里,所有寿辰物品也都准备好放在那边了,让张玄直接过去就行。
去郊外的路很长,汉堡觉得无聊,飞到座位上方,问坐在后面的两个人,「我们打个赌吧,看看黑道头子有没有回来。」
魏正义握方向盘的手一晃,要不是他在开车,一定握住汉堡甩个漂亮的手球,张玄却非常感兴趣地加入讨论:「我赌乔还在意大利,他要是回来了,以他的脾气,一定第一时间过来杀人。」
「这只是迟早问题啦,所以员警叔叔处境很危险。」汉堡故意扭头问魏正义,「要先找好合适的墓穴未雨绸缪吗?」
这次魏正义没忍住,抓起搁板上的骷髅装饰向汉堡扔去,汉堡及时躲过,骷髅飞到了后座的张玄身上,张玄伸手接住,待看清那是之前他为了装游魂,从骨妖那里拿来的小骷髅头后,吓了一跳,问魏正义。
「你怎么还留着它?」
「哦,小白把游魂都超渡了,说骷髅头没用,本来是要埋掉的,不过我觉得挺好玩,就留下了,师父你要是喜欢,就送你。」
免了,他是天师,又不是鬼师,干嘛在车里弄个骷髅头当装饰物啊。
娃娃却好像很喜欢,伸手把小骷髅头抱过去,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像玩橡皮球那样,又伸出小指头摸摸它的牙,说:「好可爱。」
「啊哈!」
张玄不知道该给什么回应,正常小孩都不会认为头颅好玩,尤其这还是真的,他不想娃娃跟这些阴物接触太多,正要拿回来,就见娃娃玩着骷髅头,说:「大哥回来了。」
「大哥?」张玄愣了一下,才明白娃娃说的黑道大哥是指乔,问:「你怎么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啊。」
娃娃解释不出来,只能不断拍胸口,证明自己可以感觉得到,又把骷髅头推给魏正义,说:「员警叔叔不要怕,送礼物给大哥,大哥就不生气了。」
送礼物?
魏正义看着滚到自己腿上的骷髅头,眼睛顿时一亮,对啊,事情过了这么久,那家伙的气应该也消了大半了,再送个独一无二的礼物给他,应该可以应付过去吧,对,就这么办!
「娃娃我爱死你了! 」
兴奋之下,他踩紧油门,车箭一般的飙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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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旧宅座落在郊外半山腰上,周围都是葱茏山林,车一路行来,几乎没看到其他车辆,别墅背靠山峰,地角有些荒凉,还好到达后,前面腾出一大片空地,一座大宅院建在正中,庭院很大,前方是仿古砖红色大门,青砖铺地,一路延伸到道边,台阶两旁错落栽种着翠竹,竹身碧青,给炎热夏季带来几许凉意,虽然地处偏僻,但如果想避暑的话,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很冷清啊。」魏正义在门前停好车,跳下车,打量着大房子说。
以陈文靖的家世,做冥寿,来参加寿宴的亲友一定不少,可是庭院前只停了三辆车,他问张玄,「师父你没记错地址?」
「他有可能说错,我绝对不会记错。」张玄把娃娃抱下车,无比肯定地说。
魏正义对张玄的话抱半信半疑的态度,跑过去按响门钤,不一会儿,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家把门打开,走了出来,他先看了看魏正义,又把眼神落在跟在后面的张玄身上,原本警备的神情缓和下来,微笑问:「这位就是张玄先生吧?」
「是我,我跟陈先生约好今天来这里做道场,不知……」
「陈先生已经到了,请随我来。」
老者做了个请的手势,头一低,看到跟在张玄身旁的迷你版天师,他嘴角抽了抽,问:「这位是……」
「这是我的司机,」张玄一指魏正义,又指指娃娃,「这是我的弟子,跟我来见习的,这只鸟是平时算卜问卦用的,别看它长得挺肥,但很灵验,老先生要不要来一卦?」
「谢谢,暂时不用。」
看到停在孩子肩上的那只肥肥的鹦鹉,老者的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为了不让自己失态,他急忙前头引路,把张玄等人请了进去。
宅院很大,从前庭到大厅有段很长的走廊,张玄一路走来,发现宅子里静得出奇,不仅没遇到来祝寿的亲朋,连其他佣人也没见着,宅子里流淌着阴湿之气,是房屋长期空置导致的冷寂,看来这里平时很少用到,不过在做大寿的时阂还这么冷清,就有点奇怪了。
张玄跟在老人身后,心里犯着嘀咕,就听娃娃小声说:「狼狼……」
他顺着孩子的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廊下拴着一条白色小狗,看模样像是柴犬,发现有外人经过,小狗弓起身发出警告性的吠声。
「那是我家老板在山上捡到的,小狗可能是被主人遗弃的,又被兽夹夹到,老板见它可怜,就把它带回来养着了,可怜的小家伙。」
张玄看到小狗的左后腿是瘸的,虽然包了纱布,但包扎得不太细心,导致小狗在跳跃时把结头蹭开了,有一段纱布脱落下来,被它踩在脚底下,都踩脏了。
小狗叫得很大声,娃娃被吸引住了,眼睛闪闪发光,嘴巴张开,张玄早有防备,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家伙有可以把鹖狼吓到退缩的嗓门,要是现在喊出来,小狗会被他吓出心脏病吧?
「别乱叫,否则回头不带你去游乐园玩了。」他小声威胁。
这道杀手锏很奏效,娃娃乖乖闭上嘴,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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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靖已经在客厅等候了,他今天穿了一套纯黑色西装,非常郑重的打扮,脸上带了几分焦虑,不过在看到张玄和娃娃一身金黄道袍后,他嘴巴咧开了,忍住笑上前跟他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步入正题。
「时间不早了,我们可以马上开始吗?」
「可以是可以……」张玄转头看看周围,实在找不出这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他试探说:「那麻烦你把大家都请去道场。」
陈文靖脸露尴尬,「这里就我们几个人,场地我已经让人置办好了,请跟我来。」
张玄一愣,大家做道场各有各的规矩,但做冥寿不请客大肆操办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以为陈文靖不懂,他解释说:「做大寿就是要热热闹闹的,这里已经很冷清了,再不请客人捧场,那跟不做有什么区别?」
「这是叔叔的意思,说这种事没什么好张扬的,私底下办办就是了……你侄子好可爱,正好家里准备了不少点心,这里风景不错,我让管家带他去转转。」
陈文靖特意岔开话题,这让张玄觉得今天的寿辰办得有点微妙,不过既然主人家这么说了,他也没再多话,陈文靖不想道场有外人出现,看来娃娃的第一桶金赚不了了,他顺着对方的意思,给魏正义使了个眼色,说:「你带娃娃去玩吧,法事我一个人就行了。」
魏正义也看出不太对劲,把张玄带来的法事器具递给他,扫了陈文靖一眼,说:「那有事随时叫我。」
陈文靖等张玄交代完,就匆匆走了出去,张玄跟着他来到宅子后院。道场神坛设在院子正中,看上去布置得很华丽,神坛两旁放有各种贡品及锡箔衣物,上方搭着很厚的纯白麻布,麻布四边用木架撑住,张玄发现木架的四角都钉在阴位上,白麻遮住了头顶射来的阳光,让院中显得格外阴凉,这种做法是为了保持这里的阴气,以便先人上来会面。
神坛中间摆放着先人牌位,坛上挂满彩帛做成的旗帜,上面写了引路渡鬼的符咒,看到这种布置,张玄眉头微皱,表面上看去,陈家对法事流程很熟悉,但仔细观察就知道他们只是一知半解,百年冥寿的规矩是旗帜上要写各路道仙名号,请仙家给予方便,好让先人可以顺利进入轮回。
可是弄些鬼符在神坛上,这是要搞什么啊!
不了解内情,张玄没有贸然询问,走到神坛前,先做了稽首手势,又将法事器具很恭敬地一一摆好。
通常这种时候,法师跟在场众人说一些开场白的行话,法事就可以开始了,不过今天整个场地里就张玄跟陈文靖两个人,陈文靖又一脸严肃地站在神坛旁,态度像是很恭谨,但看得出他只是在做样子,那种赶紧走走过场做完了事的情绪非常强烈地传达给张玄。
这让气氛多了几分滑稽,张玄只好拿起写有先人生辰的符纸和经文,把各路尊神图像挂起来,再挂长生灵符,最后悬起签有自己名讳的帝君品命像,将经文道帖递给陈文靖,以备到时他可以随自己一起唱经,又简单说了做法,问:「可以开始了吗?」
「请等等。」
陈文靖把道帖随手放在神案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边角泛黄的线装书,说是书,其实那只是个很薄的小本,他递给张玄,说,「叔叔说其他安生咒语都不用念,你只念这个本子里的就好了,再配合招魂咒语,念完后跟贡品一起烧给曾祖,冥寿法事就算完成了。」
张玄本来要祈火的手缩了回来,这种要求他还是第一次碰到,疑惑地接过书来打开一看,见是本写了经咒的手劄,前面画了各种怪异符图,后面跟着相应的咒语,当看到开头那句凶煞提解,压劾皆除于酆都的词句时,他微微一怔,再往下看,越看越吃惊,最后啪地把书合上,抬头向陈文靖喝问:「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见惯了张玄笑嘻嘻的模样,突然被他声色俱厉地质问,陈文靖本能地一抖,差点被酒瓶砸到的记忆涌了上来,安全起见,他向后退开两步,说:「叔叔给我的,说每次法事都会用到这道帖,曾祖看到一定会很开心,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
张玄冷笑,要是真把这副道帖照念一遍,把鬼妖请上来帮忙,到时陈家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将小册扔回给陈文靖,说:「这根本就不是做冥寿,是借寿,跟恶鬼借寿,你们嫌活得不耐烦了吗!?」
「啊!」
陈文靖一脸呆滞地听完,见张玄开始脱道袍,一副要收工的样子,他急忙拦住,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叔叔也提过借寿,但借寿给曾祖在阴间享受也没什么吧?以前我们请的道士都是这么做的啊,大家都没说什么。」
「借寿有很多种,这种法事我也做的,但不包括跟恶鬼谈交易。」
借寿的话题之前张玄也跟聂行风聊过,其实任何一种借寿都是一种咒,早晚都要当事人自行承受,但如果当事人认可,做道场的道士们通常不会多加干涉,不过这道帖太古怪了,上请酆都里不入轮回的恶鬼借命,那到时又要如何去还呢?或者这根本不是借贷,而是各取所需?那又是谁将背负那份无法还清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