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完结 [深情好文]—— by:wingying
wingying  发于:2016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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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远山凑了过去,朗声一笑:“兄弟,你站在这儿看什么呐?”他跟着叶海涛的视线去看——营地中央排排地横列了足有十多个人,用了粗绳捆着,跪在泥地上。全都是日本俘虏。
哨声一响,操刀的几个大兵就把刺刀一扬,一转眼,刀锋就穿过了他们的胸膛,直直地钉在地上。
这时候那些日本俘虏还没死绝,在地上抽搐了一阵之后,还得等血流了才岔气,尸体扔着任太阳曝晒几日。
张远山对这事情习以为常,可见叶海涛动也不动看着,好像神魂出窍一样,赶忙抬手去晃一晃他。“兄弟,那有什么好看的?唉,别瞧了,来这儿吃菠萝!”
他知道这汉人青年脑子有些不灵光,好像不太能听的懂人话,故此就硬把叶海涛拉着坐到了凳子上。草棚里只有这么一张凳子,张远山是个粗人,毫不在意地就席地而坐,然后把方才放在桌案那里的半片菠萝拿来塞到叶海涛手上。
“吃、快吃。兄弟,我不吹牛,咱这地方菠萝又大又多汁,甜着呢,不割嘴。”张远山拍着膝,看似豪气地喝道。
叶海涛看着那黄菠萝片,沉默了片刻,忽然垂下头,三两下哈嗤地把菠萝含进嘴里。
张远山看着也不觉见怪,只认为这人吃东西有趣,好像是饿鬼投胎一样——在参谋长这种有学问的先生面前也这模样,都不知该说是冒犯还是可怜了。
喂了叶海涛吃东西,张远山照例得找些话头来说。而他今天一开话匣,谈得不是其他人,正是在他眼里,恍若神人一般的参谋长。
“兄弟,咱这参谋长看过去像个做学问的,本事可比那些书呆子高明许多。咱赵将军就倚着他去跟美国人英国人来打交道,拿枪吃粮——我跟你说句实话,我看这么多大队,就我们这里物资最充足。”
张远山年岁轻,一说起尊敬的人来,就要滔滔不绝,简直要把林庄文给捧上了天。叶海涛这会儿难得有反应,跟着张远山的话点一点头,不知是认同还是单纯的回应。不过,他这点反应很是鼓舞了张远山,以为自己这兄弟总算愿意与自己敞开心房,不知不觉地就多话起来。
“兄弟,亏得你命大,能晃到那条河去——啧啧。”他晃着脑袋,像是在回想着什么,眯着眼道:“前些日子,我们跟鬼子打了场硬仗,之前都没这么折腾,那一次实在是难缠得厉害——我们还以为碰上敢死队了,看看咱兄弟死了多少人,比哪一次都还惨重。”
“那一次咱虽然损失了不少弟兄,不过鬼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的贼窟让咱端了,夹着尾巴躲起来了,三两头就来搞些没要紧的夜袭,逮着了那些俘虏也问不出什么——”
叶海涛蓦地打断他的话,“他们……躲起来了?”
张远山被截了话也不气恼,反而有些快活,只当有人愿意与自己攀谈,便精神地应道:“嘿,听头儿说鬼子那里有个狡猾的头儿。这人不好拿办,跑得贼快,上回见咱大炮打过来了,带了自己的兵就往回头路跑了。鬼子是没讲道义的,战场上没粮了还吃死人,呓!”张远山做了个呕吐的恶心模样。
叶海涛听到他这一席话忽然就抬起眼来,眸子贼亮,仿佛是长久以来漂泊的灵魂终于归位了,急问道:“他跑、跑了?没死?往回头跑了……回哪去了?!”
张远山摸了摸鼻子,皱眉深思,迟疑道:“这……好像就是折回他们的贼窟去了,可是那里都烧成灰了——诶,也不知道死了没有,这几天鬼子倒是鼓弄出了一堆麻烦来,还偷师了咱的做法,往山顶开重炮来,阵亡了百来个兄弟。不过咱也不是白让他来打的,这不逮着了几十个日本兵,用重刑也得问出个下落来。”
叶海涛听罢,肩头颤颤的,两手都攥紧了,仿佛很是激动。
张远山以为叶海涛在日本人那里受了折磨,此刻正是恨得牙痒难耐,就去拍着他的腿道:“兄弟,你这会儿是报大仇了,尽管放心,鬼子迟早是要让咱给——”
叶海涛忽然抬头,拽紧了张远山的手臂,目光炯炯地颤动道:“……能不能帮、帮我一件事情……?”
◎ ◎ ◎
营地里来关押日本兵的地方是一处深坑,洞口用铁栏盖着,从上头看下去,只能瞅见那下面歪七扭八地横卧着几个人,由里头传出一股奇异的恶臭。
张远山与看守人打了招呼,就领着叶海涛走了过去——这里德看守人乃是个老残兵,扛着卡宾枪、两指间夹着烟卷,与一旁的人闲聊谈笑。
“这坑挖的很深,除非长了翅膀,要不然绝对没本事飞出来。”张远山嘿嘿地笑着,蹲下来看着下头,见只剩下寥寥数人,忽然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抬头问着老兵:“怎么只剩下这么点了?”
“哎,都去审了处死了,哪里有前几天那样热闹。”老兵吐出一口青烟,摆手应道。
张远山挠了挠头,啐了一口,接着随意抓了一把石头,往下面扔去。底下的几个人立马窜动起来,个个惶恐惊慌地往上头看。
张远山拍了拍手,满意地咧嘴笑。
叶海涛却没注意他,整个人跪倒地上,睁大眼往下方看去,一脸木然。张远山自娱娱乐得够了,这才转头去看他,很觉得叶海涛这神情稀奇古怪,见来了也有点时候,就要拉着他离开。
就在这时候,底下忽然惊起一个骚动。
只瞧那一个黑矮的日本兵像个猴子一样地跳窜着,两手都举起来挥着,发出了嘶哑难听的叫声。
张远山皱起了眉头,想找些什么扔下去,给这不安分猴子一点教训。叶海涛却及时拉住了他,嗫嚅着道:“小、小张,这……我们还是走吧。”
张远山见自己这兄弟一张脸都黄得透绿了,以为叶海涛是个软蛋,就哈哈地大笑——后来他想起了参谋长,才又克制地歪嘴,说:“嘿,你这下知道了,没什么好看的,咱赶紧走吧。”
张远山把叶海涛送回了草棚,一转眼就与他那尊敬的参谋长迎面碰上了。
张远山因为先前是个山中野民,故此格外崇敬林庄文这样有脑子、模样看去聪明厉害的人物。他赶紧凑了上去,张嘴就吧啦地说一堆话——他这不就是盼着和林庄文这样的上等人多待一块儿,好沾点灵气么。
林庄文是很乐意让人崇拜的,应付起来也是轻而易举,面不改色地说几句漂亮的话,马上就把张远山哄得飘飘然起来——简直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张远山因为很愿意和林庄文分享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事情,便把今天下午的事情也一并说出来。
林庄文听了他那些话,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三两句把张远山给打发了,直直往叶海涛蜗居的草棚走去。
“阿海。”林庄文掀起帘子唤了一声。叶海涛也紧张地抬头去看——他脸上戚戚然的,手里拿着小刀削着木片。
林庄文去与叶海涛面对面坐下来,瞅见叶海涛在那木片上雕出花纹来,道:“阿海,你这拿手活儿一点也没退步。”
林庄文微笑地凑近了他,细细地看那木片,叶海涛忽然说道——
“大哥……”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轻轻地晃了晃手里的小刀,“这不太好使了,能……再给我找一把么?”
林庄文静静地看着他,叶海涛沉默地垂下了脑袋。
两人沉寂了片刻之后,林庄文脸上笑容不变,点头轻声应道:“好,我让小张明天换一把给你。”

第三十八回

囚徒
夜凉如浸,漫漫黑云掩住了月华。
老兵蹲坐在一角,两手还搭在枪柄上,昏昏欲睡地点着脑袋。朦朦黑暗之中,老兵忽然听见了什么声响,他暗咒一声扛着枪摇摇晃晃站起来,挠着痒走到了坑洞旁边往下去看,晃着头骂骂咧咧:“你妈的鬼子,大半夜的别……唔!”
一根绳子由后头勒了过来,紧缠住老兵的脖子,他嘎嘎地叫了几声,白眼一翻,就断了气。
来人颤颤地喘息着,发抖地将那老兵拖到了旁边去,接着连滚带爬地踉跄扑到洞口那里,急急地把刀子从衣服里掏出来,用力地割着上头的铁丝网。
下头的几个日本兵因为受了幸,歪倒着横卧毫无反应,只有那边角缩着的一个人影狐疑地抬起头来。
重重黑云慢慢地拨开,藤野平渐渐地看清了那人影,愣愣地张着嘴差点又要蹦跳起来。
叶海涛及时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指示,他奋力地割着网,时不时抬眼去看看旁侧,充血的双眼写满了惊惧。藤野平鬼鬼祟祟地挪到了那一处,满怀希冀地看着上头,待叶海涛总算割开了一个狗洞般大的窟窿来,把坑洞旁固定的一捆粗绳放了下去。
藤野平没想到自己真能死里逃生,感动得简直要放声大哭了。他手忙脚乱地拉着那条绳子,犹如猴子一般地爬了上来。
叶海涛浑身汗津津的,两眼盯着藤野平,待他爬到了近洞口的时候,连忙伸出双手再去拉他一把。藤野平在坑里待了十几日,如今重见天日了,激动地喘喘趴在地上直接要对叶海涛磕头了。
叶海涛赶紧去拉起了他,由喉头挤出一句话:“我们快、快走……!快、快找我哥!!”
藤野平听不大懂汉语,不过黑猴子这会儿脑子也灵光起来,内心猜得八九不离十,频频点着头去与叶海涛搀扶着,双双要往前头的山林钻去。
然而,他们这个逃亡大计还未来得及全然实施,后方就响起了枪声来。
仅有一声,藤野平携着叶海涛两人踉跄地伏倒在地。叶海涛下意识地急急回头去看——若是不看还好,这一瞧他真是连逃跑的勇气都没了。
枪口还冒着烟气,林庄文沉默地看着前方,神色平静得几乎染上了一点恐怖的色彩。
叶海涛由着藤野平的搀扶,颤颤地从泥地上爬起来了。林庄文紧紧地抿着唇,拿着枪逼近一步。
叶海涛带着惶恐和林庄文对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后,嗫嚅地唤道:“大、大哥……”
林庄文脸上瞧不出一丝变化,一开口还是那以往的语气:“阿海。”他仿佛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一手攥紧了拳头,最后神情僵硬地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阿海,你过来大哥这里。”
叶海涛怔怔地看着他,瑟瑟发抖着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愧疚所致,却也只是瞅着前方动也不动。倒是藤野平急得厉害,暗暗地去摇晃叶海涛的手臂,两眼盯着那对着自己的枪口,不敢挪动半分。
“阿海……”林庄文的叹息飘渺而悠远,他轻轻地道:“……你不听林大哥的话了么?”
叶海涛忽然一颤,魔魔怔怔地抬起头来。
林庄文将目光转向了藤野平,语气更加地柔软,打商量般地道:“阿海,大哥知道你是一时糊涂。你过来认个错,大哥不会怪你。”
叶海涛与他相望片刻,又转头去看了看藤野平。一阵寂静之后,叶海涛猛地去把藤野平给推开来。藤野平倒退了几步坐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海涛艰难拐步走向了前头。他“嘎啊”地发出破碎的声音,着急地向扑上去把叶海涛给拉回来。
他踌躇片刻,眼睁睁地看着叶海涛往林庄文那里走去了,心一狠要赶紧扭头逃跑。
砰——!
一声枪声再次地横贯夜空。
藤野平犹如惊弓之鸟般地蹲下来,震惊地回头去看,却见叶海涛不知何时扑向了林庄文,两个人纠缠在一块儿——林庄文挣扎着要把枪给举起来,叶海涛像只疯狗一样地拽紧了他的手。
藤野平愣愣地看了几秒,接下来便赶紧从地上蹦起来,头也不回地就往林子里头飞奔而去了。
林庄文见那小日本溜了,恨得两眼都发直了,寻着了空隙狠狠地给叶海涛一个肘击,爬起来拽着叶海涛,扬起手来用了十足的力气,往他脸上狠狠地去掴了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把叶海涛打到地上去了,噗哧地咳了一声,颤动了一下,鼻血就跟着流了下来。
林庄文这会儿是气得把自己紧绷的神经截断了,他眼看着那黑猴子隐在山野丛林之中不见人影,满腔的火气顿时凌驾了理智,双眼冒火地看着叶海涛,竟是直接地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叶海涛并没有还击,只是两手颤颤地抱着头,任他的大哥把他往死里教训一番。
林庄文素来是冷静自持的,以往就是再愤怒也绝对不会上演全武行——尤其是在外头。然而,他自小是受了他那暴躁的书记官父亲熏陶的,天天都要让他父亲抡耳光,稍不顺心就要讨一顿好打,漫漫人生里没有几分的自由与快乐可言。
林庄文受了他父亲的教育,虽也安然地成才成人,心理却难免有些不大对劲。不过林庄文做人比他的父亲还成功,能把自己一切的坏粉饰得毫无破绽。然而,他常年来的自制和忍耐,终于在今晚——因为叶海涛的背叛,而脱离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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