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既是蝼蚁,自然平等。
他面上沉静如水,跟着小童绕过藏书楼,向僻静的学府深处走去。
忽而一个转弯,他落后一步,再看时,小童的身影竟凭空消失了。
殷璧越也不慌。闲庭信步的向前走去。
因为整座学府,都是先生的私人领域。
在这里,一花一叶,一鸟一兽的动静都尽在掌握,瞒不过先生的眼。
那么他迷路,也应在先生的眼中了。
他走过演武场,少年们一板一眼的练剑,面庞稚嫩,神色坚毅。汗水顺着额头没入衣领。
他站在思辨堂门外,堂里的两派学子正争执不下,脸红脖子粗的怒视对方。
他望着藏书楼里来去匆匆,从窗前一晃而过的身影。步履踏实,抱着厚厚的宗卷与书简。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他想起‘思辨说’与‘剑法初探’这两门课,自己也曾选过,教习先生出了名的严厉苛刻。
他想起刚入学时,旁人议论说,‘年纪这么小啊能结业么’,最后看着他荣登榜首。
他想起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晚上,早起练剑的清晨,登楼远望的黄昏。
殷璧越从来不是天资最好的天才,但殷璧越比每个天才都勤勉。
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往日一幕幕在他眼前飞逝而过。
世事一场大梦。
他经历了学府三年的喜怒哀乐。从勤学殿里忐忑不安的入学初试,到放歌纵酒的兰台践行,每一天都刻骨铭心。
直到这一刻,他就是殷璧越,殷璧越就是他。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
心念一动,长剑自鸣。
他脚下的青砖裂开一尺长的深深缝隙。
天尽头已是残阳如血。
与此同时,深院槐树下,一位峨冠博带的中年儒士微微一笑,“剑未出而气先发,善。”
满院的槐花在风中颤动摇曳,似是呼应他的欢愉。
殷璧越还沉浸在方才的剑意中,那是一种近乎直觉的玄妙。
眼前的景色便须臾间陡然一变。
换成了一方栽满槐树的庭院。
时节明明不过仲春,这里却已槐花满枝,空气中浮动着甘甜的清香。
槐树下站着一个人,整座学府的主人。
在见到掌院先生之前,殷璧越无数次想过这会是怎样一个人。
或许大部分人都有这样的好奇,那站在世间至高处的几人,该是怎样的模样,有怎样的威势。
但没有一种猜想,满足眼下的情况。
他原先以为先生必是一仙风道骨的垂垂老者,却想不到眼前人是中年儒士模样。
那人就立在树下,有些疲懒的抄着手,像个高门大户里的富贵闲人。
就连最为端正不过的峨冠博带,穿在他身上,也显出三分散漫气。
没有掌门外露的威势,也没君煜不可逼视的剑意,甚至连柳欺霜身上武者的锐气都没有。
但殷璧越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他对神魂强弱有种敏锐的直觉。
眼前这个人十分强大。
是他漫长的阅历中,罕有的巅峰强者。
殷璧越上前两步,又恰好保持着持礼的距离,端正的行了个弟子礼,“学生见过先生。”
富贵闲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下一秒,这种警惕被放大到极致。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如坠冰窟的冻结了!
因为那人笑眯眯的瞥了他一眼,有些遗憾的感叹,
“你没能杀的了他,那便算了。”
第11章 学府(二)
殷璧越极力克制,才不至于让自己变了脸色。
他恭谨的低下头,做出受教的样子。
心思电转却面沉如水。因为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必定瞒不过先生的眼。
‘他’,自然指的是洛明川。
原身是受掌院先生支使才下手杀人?
先生为什么要杀洛明川?洛明川不也曾在学府读书么?
何况以先生的境界地位,有一百种杀死洛明川的方法,为什么要假手于自己?
能让一个亚圣暗中谋划,最终目的只是洛明川么?!还是……沧涯山?
但是学府中立多年,且与沧涯交情甚笃。据说剑圣与先生,更是至交好友。
还是说,洛明川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个命令是什么时候下的?拜入学府时还是拜入剑圣门下时?剑圣知道么?
他觉得自己卷入了一个诡谲的局。
只是大人物们翻云覆雨的手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如果是别人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殷璧越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
说好的终极大Boss呢?!
怎么还有上线?!!反派阵营里还有这么一座大山!自己脸往哪儿放?!!
果然提升实力才是王道啊!!!
“此事暂且放过,你日后也勿要惦念了。”先生指指身边纳凉的藤椅,“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