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那皇子呢?”
“是我骗您的。”
“年轻人,直言不讳是个优点,老夫喜欢你们实话实说。”
“舒大人,请听我一句。蔡卫放弃了这里,撤回了十五万大军,和绯国使者的会面地点也改了,沽禄成了误导鄞国的*,但是这里的百姓是无辜的,蔡卫已经抛弃了他们,我们也这么做的话,和这个奸相有什么区别?”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巴。当初老夫就是被你这张嘴诓了,以为你可以帮我们,现在反而害我们暴露行踪,如果不是鄞王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就被你害惨了。”
“鄞国的大军真的没有来?”那日刺激曹斐的时候尚玄只是主观臆测,不料真是如此。
“一只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一头是披着羊皮的狼,一个拿儿子做迷雾弹,一个抛弃了五千精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两个人都是一路货色,有老夫在的一天,绝不会把这个天下交到他们手里!”老者的语气里充斥了轻蔑和鄙夷,完全抹去了那两人斗智中所展现的光芒。
“舒大人不必过分苛责,其实我们来此也并非竹篮子打水。”周统带领部下不紧不慢的走到这里,微微颔首,在老者催促的视线中继续道,“和蔡卫斗,我们竭竿为旗,高举十四皇子,振兴大景,云集响应;但是鄞王别有用心,以仁政远近闻名,我们要和他争的是民心。古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十四皇子年幼,百姓心中必定有疑,我们何不趁这个机会收拢民心?”
“话是没错。”老者扫了一眼周围来往的百姓,若有所思。
“舒大人是担心,鄞国的黑骑兵虽然看似凶残,杀人不眨眼,却没有伤害一个普通百姓吗?”
“知我者,莫过于周统也。”
两人相视而笑,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
尚玄默默的听着他们的交谈,待人离开,转身险些和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的苏应麒撞上,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没有任何消息。
不远处,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迹的疯子见人就抓着嘶吼‘我爹不会抛下我的’。
翌日。
鄞国黑骑兵在夺城战中奸杀一名少妇的消息不胫而走。
是时,蔡废景帝,京畿登基,改国号黎,改元永盛,是年夏四。
四月廿八,冲蛇煞西,诸事不宜。
鄞以擒蔡之师,分东、西、水三路,围京救景。
夫蔡怀贪鄙之心,为民所不齿,积年久矣,今虽有百万之众,兵不能为之用,民不能为之利。遂怒,诛景帝与太子于朝,携旗下十五万大军,会绯于京郊,取北道而亡。
京民开城迎接鄞国之兵。
不日,前枢密使舒重韬携旧部回京,兴大景,寻十四皇子,通缉蔡贼。
暮霭沉沉,风过沙起,云泥碾落叶。
安静的村落外,一袭白衣与二十多名官差纠缠中。
轻灵的身姿卷起衣袂翻飞,剑走偏锋,陡然化作柔如春泥的软剑缠住了数把官刀,挽起一个剑花,随着啪啦的武器掉落声周围倒了一片。
越来越多的官差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剑挑断一名官差的手筋,何洛云微微抬起下巴,轻蔑的一笑,斜视的眼神仿佛睥睨一群蝼蚁,秋风吹起发丝凌乱,模糊了眼角那粒紫色的泪痣。
“吁——”
尖啸的马嘶声让人群中的何洛云怔了怔,循声看去,手中的剑忽然失了准心,偏离了剑招。凌厉的刀风自耳侧传来,他赶紧收起心神,脚尖点地,退出一丈之远,黄沙的土地上划出一条细而浅的印痕。
“住手。我有舒大人的手信,这个人由我全权负责,你们退下。”
渐渐往后撤离的官差中,苏应麒举着手信,一步步走向中间持剑而立的人,每走近一步,似乎都在牵引心口的那道伤疤隐隐作痛。
“蔡卫输了。”
在离对方三步之遥的地方苏应麒停下了脚步,话音刚落,何洛云逆风挥剑,架在了他脖子上,面无表情,没有笑,充斥着不肯承认的绝望。
“蔡卫输了。”苏应麒又重复道,伸手覆上持剑的手,移开了剑锋,“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不管将来如何,我希望至少有你在我身边。回来吧,蔡卫只是利用你。”
“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心甘情愿,是你误以为自己活着的价值就是作为帝王的附属品。可是利用和被需要是不一样的。蔡卫利用你,是因为你对他有好处;我需要你,不是因为你的出生,不是因为你的能力,只因为你是何洛云。你一直想摆脱的不就是这些吗?你想要别人重视你这个人,而不是那紫色泪痣代表的帝星所在,也不是神算天机子的后人。”
“我试过的,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以为你可以的,可是你根本就不懂我要的是什么,我只有在蔡卫身边才能体现我活着的价值。”
“你怎么还不明白?难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一点让你值得珍藏的回忆吗?你的价值不是世人给你定义的出生,是你自己啊。”
一生致力于寻求自己存在价值的何洛云让苏应麒心里一沉,到底内心是如何的寂寞孤独才会不惜一切做到这一步。凄凉的感觉不禁蔓上心头,在倔强的辩解自己价值所在的人面前,苏应麒突然觉得过去的风风雨雨只是过眼云烟。
“洛云,我爱你。”
“你唬我!”何洛云睁大了眼,发疯似的扔掉剑,张狂的叫声如一匹穷途末路的猛兽,“连和我有血亲关系的爹都不关心、不在乎我,你凭什么说你爱我?”
“你爹不是故意忽略你,他那么做的原因就是不希望你被人利用,他希望你能以自己的名字活在这个世上,而不是一件用完就丢的附属品。”
“你是唬我的,你是为了骗我说出蔡卫的去向,对不对?”何洛云歇斯底里的吼着,“对不对,对不对?你回答我——”
“你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应麒走近抓狂中的人,试着攀上他的肩,何洛云像是触电般甩开他,退了一步,摇着头难以理解的表情就像是一直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得到父母认可后那种又欢喜又不敢相信的忐忑。
“不管你有什么出生,你有什么过去,有一个叫何洛云的人都活在我这里,永远。”苏应麒指着自己的心,对何洛云笑着伸出了手,再次许下了这个承诺,“永远……”
“为什么你要这么坚持……我做了很多残忍的事,还有好多你都不知道……”何洛云忍了忍,还是上前抱住了苏应麒,紧紧搂着后者的脖子,长久以来压抑的不幸终于得到了解脱。
好闻的水气再度回到了身边,苏应麒难以形容此时的心情,紧紧回抱着放下一切的何洛云。
我已经失去一个,不想再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就这样抱着,似乎直到天荒地老也不腻,周围的一群官兵上前抓人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我给你变个戏法。”
苏应麒开口打破了宁静,桃花眼一转,吹了一声口哨,应声响起一记马嘶,一匹白色的骏马跑到了两人面前,低头摇着尾巴。
看着苏应麒有些狼狈的爬上马,还得意的往那儿摆了个炫耀的姿势,何洛云不禁笑了。
笑颜一如那日西子湖畔的初见。
苏应麒没再说那些赞美的话,默默的伸出手,等待着有个人和自己执手偕老。
何洛云撇过脸,笑出了声,转过头,把手放到那个能包容自己一切在乎自己一切的人的掌心,跨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