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生挤出一丝笑容,打了招呼:“阿姨,杨顺姐。”
杨母一脸慈祥的笑容,边把憾生往屋里推边上下打量,“憾生真是长大了啊,和小时候都不一样了!你怎么没把念宣带来?念宣现在怎么样?”
“今天来的匆忙了点,下次带她过来。”
杨母应着“好,好”又问了一堆他家里的事,杨顺也插嘴问东问西,母女俩把杨远当成隐形人,杨远便含笑望着局促不安的憾生,自己脑袋瓜里也在考虑怎么和母亲摊牌。
“憾生,过来洗个手吃饭吧。”杨远终于开口了。
憾生像抓住救命稻草,连忙答应着往洗手间走。
憾生弯腰洗手的时候,杨远站在他旁边,从镜子里默默凝视着他,然后抬手放在他肩上说:“憾生,你别紧张。”
回到厅里时碗筷已经摆上了,杨母招呼两人过来坐,憾生像个乖宝宝,笑着坐下来对桌上的菜奉承了好几句,杨顺得意了,原来这桌都是她掌勺的。
杨远往憾生碗里夹菜,憾生做贼心虚地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太暧昧了,便说:“杨远,你自己吃吧。”
杨顺乐了,“这两个孩子从小就这么好,真让人羡慕啊。”
憾生不吭一气地埋头就吃。
杨母问:“憾生,你谈女朋友没有啊?”
憾生嘟囔了句:“没。”
杨母说:“你都多大了呀?还不快谈个女朋友,过几年结了婚也好让你大哥放心。”
憾生“唔”了声当作是回答。
杨顺说:“没必要谈那么多年,我看认识以后觉得合得来就结婚算了,你看杨远谈了那么久,还不是说分就分了?”
憾生愣了愣。
杨母叹了口气,“憾生啊,你和杨远感情好,你也劝劝他……”说着,看到憾生一脸错愕的表情,讶道:“噫?他没和你说吗?他大一的时候就和他爸同事的女儿谈上了,人家也是加拿大籍华人,我们两家当亲家来往了好多年,都在定婚期了,杨远突然要和别人分手,问他为什么又不说……”
憾生看了杨远一眼,杨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拿了勺子往自己碗里盛汤。
“杨远!”杨母十分不满地用筷子敲了敲杨远面前的盘子,“说你哪,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人家西云怎么你了?你要和她分手也找个理由啊!”
“我不是和她说了吗?我不喜欢她了。”杨远丢出这话,拿起憾生的碗给他盛汤。
杨顺皱起眉头,怨道:“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西云和你谈了五六年都没吵过一次架红过一次脸,你莫名其妙的就不要人家了,西云那么好的女孩子碰到你真是瞎了眼了。”
憾生只当自己没听到,低眉顺眼地一句话都不说。
“憾生啊,你也劝劝杨远。”杨母又转向憾生这边开始唠叨:“你们这些男孩子做事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对吧?杨远也是奇怪,突然跑回去住了几个月都不出门,人家女孩子来找他他就说分手,差点把他爸给气死了……”
杨远低喝一声:“妈!”
杨母一怔。
杨远动了动嘴唇,憾生觉得头皮发麻,忙陪笑着转开话题:“哎,杨顺姐,你那两个儿子怎么不带来玩?”
杨顺一提起儿子就眉开眼笑了,“那两个小鬼皮得很,在家都受不了他们了,出来谁带得动?”
“哦呵呵……”憾生点着头干笑几声。
杨远说:“妈,我有话和你说……”
憾生忙打断他,没话找话地问:“杨顺姐,你那两个孩子几岁了?”
“快五岁了。”
杨远又说:“妈。”
憾生慌里慌张地说:“啊,五岁了啊,会不会说中文呢?”
杨顺正要应,杨远不耐烦了,喝了句:“憾生!”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憾生缩起了脖子,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杨远沉着脸,慢条斯理地说:“妈,我喜欢憾生,我要和他过一辈子。”
憾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出那个混乱的场面,只记得在门口的时候,杨远一脸的疲惫,苦笑着说:“对不起,今天不送你回去了。”
憾生点头,说:“我打的回去。”
杨远摸了摸他的脸,说:“憾生,你相信我。”
憾生还是点头,然后回身往楼下走,不敢再回头,怕被杨远看到自己眼里的泪水。
第二天一大早,杨远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家门口,憾生松了口气。
憾生一晚辗转反侧,早就做好思想准备,就算他再也不出现,自己也一定会原谅他,毕竟他尽力了。
杨远抚摸着憾生红肿的眼睛,扬了扬嘴角说:“憾生,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相信我。”
杨母在茉舟耗了几天,她看着儿子就想吐血,寻死觅活啼哭哀求,好话说尽办法用绝都不见效,终于觉得眼不见为净,拎上行李和杨顺回加拿大去了。
生活重新恢复平静稳定,憾生想起年少时和杨远承诺过的地老天荒,便问杨远那时为什么能狠心不和他联系?
杨远沉默很久,在黑暗中抱紧了憾生,断断续续地说:“我上次撞了人躲在家里想了很多,人的生命那么脆弱,奋斗拼搏一辈子为的是什么?我不懂了……我在想如果我马上要死了会后悔些什么?我后悔那七年没能好好珍惜你,没能和你相爱下去……我绕了一个大弯,总算明白了。憾生,我会用一辈子去补偿那七年的,你相信我。”
憾生感动得泪流满面,他觉得自己的爱情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会再有坎坷了,他觉得只要这样和喜欢的人相守一辈子就够了。
杨远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了,从医院开来的安眠药吃了也不管用。憾生看着他手里的白色小药片,想起了尉浩阳。
他紧紧地抱着杨远,哀求着说:“杨远,你不要吃了,我求你,你晚上睡不着我可以陪你说话。”
杨远靠在他胸口上,压低声音说:“我没什么,你放心。”
憾生说:“我托人去查了那晚的肇事案件,你撞的那个人住在三院里一直都没有清醒过,而且也没有目击证人,你不会有事的。”
杨远默默无语,眼眶红了。
憾生又劝:“我匿名给他捐了三十万,你不要再内疚了好不好?”
杨远说:“我怎么能不内疚?人躺在床上永远动不了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憾生不说话了,他摸了摸杨远脸上的泪水,心痛潮涨一般无法压抑。
23.
憾生早上吃饭的时候,问念宣:“你这一段书念得怎么样?”
念宣翻翻白眼,说:“你天天都不用回家,还管得了我那么多吗?”
憾生赔笑着往她碗里夹肉松,曹阿姨忙打圆场说:“念宣哪,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憾生就算不和杨先生在一起,他也不能一辈子和你住一起呀。”
念宣撅了撅嘴,埋头吃饭。
憾生有些发窘,只好干笑两声说:“你都不愿理我,我回家多没趣。”
念宣的眼底蒙上一层雾气,她放下筷子望着憾生,小心地说:“小叔叔,你住院那段时间栋天哥哥是怎么对你的?杨远又在哪里呢?”
憾生的心抽痛起来,他收敛了笑容。曹阿姨往念宣头上轻敲了一下,怨道:“小丫头管大人的事干嘛?赶快吃饭去上课,不然来不及了。”
念宣拉住憾生的手酸溜溜地说:“小叔叔,你都好久没送我了,杨远回来后你不要栋天哥哥,也不要我了……”
憾生勉强笑了笑说:“又不是我不送你,是你不要我送嘛。”
“那我们打的去,我不坐杨远开的车。”
憾生只好迁就地答应着说:“行,行。”
两人正准备出门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曹阿姨在厅里喊:“憾生!杨先生的电话。”
念宣不满地“嗤”了一声,憾生说:“你等一下,我接个电话就来。”
憾生回到厅里拿起电话,刚“喂”了声就听杨远很焦急地说:“憾生,我回家一趟,我爸心脏病发作现在住院了。”
憾生的心沉下去了,有种很奇怪的恐慌在心里游走,他开口就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对方沉默了片刻,说:“你在担心什么?憾生,我只是去看他一下,等他稍微好一点就回来,你相信我行不行?”
憾生默然了。
杨远又说:“我现在在机场,你放心,我一到家就给你电话,对了,我给你留个我家里的电话,你有什么事挂我家,好不好?”
憾生还是没有吭气。
“憾生?”杨远知道憾生在担心什么,于是自嘲地笑了笑,说:“你怕我一去不回了吗?你别犯傻了,现在我离开你都活不下去了,我一定尽快赶回来!”
憾生终于应他了,声音颤得让杨远觉得可笑,憾生说:“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杨远调侃了几句小别胜新婚的话,留下个电话号码,然后登机离开了茉舟。
杨远一走,憾生就如丢了魂魄,因为杨远让他太不安心了。憾生嘲笑自己像个女人一样疑神疑鬼,他想说服自己信任杨远,可是当那么多往事在脑子里回放,他发现神经衰弱的人不是杨远,而是自己。
如果失去杨远,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了。
失眠了两个晚上后,杨远来电话了,说他到渥太华了,说他父亲状况不太好,一直都没有清醒,说他可能会呆长一段时间。
憾生松了口气,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在挂断电话的时候,杨远说:“憾生,我很想你。”
憾生愣了愣,这个场面和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他应了句:“我也很想你。”
接下来杨远两天都没有挂电话,憾生魂不守舍地等待着,在半夜猛然惊醒,想起了七年前杨远最后说了句:“憾生,我很想你。”就从此音讯全无了。
憾生再也睡不着了,他睁着眼想了一晚,想尉浩阳,想林栋天,想得泪流不止,最后,他拨通了杨远家的电话。
杨远的姐姐接了电话。
憾生说:“杨顺姐,我是憾生。”
杨顺不吭气了。
憾生小心翼翼地问:“杨叔叔的身体怎么样了?”
杨顺说:“他还在昏迷中。”
两人一阵沉默,憾生鼓足了勇气,有些结巴地说:“杨顺姐,你叫一下杨远好吗?”
电话那头死一般寂静,憾生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最后,杨顺说:“你稍等一下,我叫他。”
听到了杨远的声音,憾生全身心都放松了,终于肯定一切都是自己杞人忧天。
杨远听着对方的哽咽声,笑了,他问:“憾生,你哭什么?”
憾生说:“杨远,你每天都给我来个电话吧,不然我很害怕。”
杨远的眼眶潮湿了,他说:“好,我每天都给你挂。我爸爸身体有好转我就回去,你别害怕。”
憾生点点头,像是七年前那样温顺乖巧,满心期盼地继续等待下去。
24.
憾生不再骑摩托车了,他每天打的送念宣去上课,然后自己一个人步行从一中走到西洲岛酒店,纯粹为了消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
杨远去了渥太华后转眼过了快两周,他每天都会给憾生挂电话,说说他家的情况,再问问憾生的情况,挂下电话的时候总是会安慰憾生说:“我爸醒过来我就回去。”
憾生放心地笑了笑,往事留下的阴影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周末的时候念宣不用去上课,憾生睡到九点才醒,懒洋洋地打的去了酒店,秘书一见他就报告:“陆总,秦经理在等你呢。”
憾生一怔,“谁?”
秘书说:“就是泰通车行的秦经理呀。”
憾生一头雾水,打开办公室的门盯住坐在沙发上的人呆了两秒才认出来人是谁。
憾生笑了,寒暄道:“秦经理,很久不见了,你的车行生意还红火吧?”
秦贺穿着浅蓝白的衬衣,套着笔挺的名牌黑西装,连领带似乎都有考究,还戴着无框眼镜,一副儒雅清爽的模样,难怪憾生都认不出来了。秦贺见憾生假模假样地伸手过来,真是哭笑不得,只好礼节性地和他握了握手。
“哟,秦经理白天正人君子,怎么到了晚上就变身成二流子啊?我早知道你这么潇洒说不定就倒贴了。”憾生说着这话,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秦贺,心下冷笑:什么叫斯文败类,今天真算见识过了!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个衣冠禽兽,有什么资格说人家?
秦贺开门见山就说:“行了,憾生,我找你有正事说。”
憾生往沙发上一坐,扔给他一支烟,微微勾起了嘴角,“西洲岛和你的车行好像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如果是私事的话我们在酒店见面就可以了。”又是暧昧一笑,添上句:“不过你要记得穿着身衣服啊,我就喜欢你这样。”
秦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淡淡地说:“憾生,这两天有些不好的风声,可能会涉及到茉舟大半的集团和贸易公司,我听我大伯透露了点,他说这次的矛头重点指向东圣集团。”
憾生不觉直起了背,问:“什么意思?”
秦贺一脸严肃,低声说:“你装什么傻?茉舟的大集团有几个是干净的?这次的消息很隐密,我想你哥可能不知道。”
憾生觉得额角有一层浅浅的冷汗,哑了片刻,反倒笑了,“秦贺,你小子来给我玩什么花样?我不就没和你上床吗?”
秦贺一窒,苦笑着说:“憾生,我一听到消息就赶着来找你了,警方已经暗地里调查你哥很长时间了,东圣估计是躲不过去,你还是劝你哥出国避避风头。”
憾生吐着云雾挖苦他:“东圣倒了你不是开心死了?我没后台了就去找你,你可要包养我啊。”
秦贺无奈,只好沉着脸甩门走了。
憾生倒在沙发上抽完一根烟,前思后想都觉得不安稳,最后掏出手机给陆耀宗挂电话。
陆耀宗听完他说的话,半天没吭气。憾生急了,说:“哥,你说句话呀。”
耀宗说:“憾生,我早就听到风声了,我觉得这次没这么简单。我这两天正在做手续把菏泽那片地产转到你名下,不然就来不及了。”
憾生干笑两声说:“我要那么多地产干嘛?大哥,你别把话说得这么吓人,顶多查出些走私或非法集资,罚点钱就是了。”
耀宗又沉默了许久,说:“憾生,晚上回去再和你说。”
25.
陆耀宗当晚就没有再回去,他在众多摄像机的投射下进了警车,东圣集团的全部资金冻结了,他想转到憾生名下的地产还差最后几道手续。
当天下午憾生和念宣就被驱逐出了庭弯河别墅,他们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西洲岛酒店——当初陆耀宗搞这个酒店纯粹是为了洗钱。
和东圣一起垮掉的还有广界集团,除了其走私金额和偷漏税金额巨大以外,尉浩阳当年在副总这个位置掩盖的无数涉黑案件如今全部曝光。
憾生奔波了一整晚,所有与东圣有经济往来的企业和公司不然就是已经在调查中,不然就是明哲保身根本不敢与憾生多接触。憾生终于有了种山穷水尽的感觉,东圣走私和偷漏税的金额不会比广界少,早期的涉黑案件全部被挖出来彻查,他大哥是脱不了干系了,光非法集资这项罪名就会让陆耀宗在监狱里蹲上十几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