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音流追了上去，灯光的影子擦过行道树，婆娑在他的衣服上。他跑出了所有的力气。

但跑步的速度是追不上车子的。

就像顾音流再用力也注定赶不上离他越来越远的季牧。

坐在车后面的夏隽希和季牧只是安静地坐着，季牧傻傻地笑着，丝毫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一个努力地追赶着自己的少年。

那样努力那样疯狂地跑着，直到发现永远也追不上，放弃地站在马路中间，一个人茫然着，心在一次次地滴血。

季牧还沉溺在夏隽希的温柔的海洋里，分享着初恋的各种喜悦。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秦煜透过后视镜看到了顾音流，他没有说话没有表态，就像看到了一个路牌，就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季牧到家的时候看到一屋狼藉的厨房以及坐在餐桌上故作淡定的季玥时，就嘴角抽搐一头黑线，冷着脸地质问着妹妹：“你在厨房里干什么了？做了个化学实验”

“你没回来啊，我饿了就想自己弄点东西，结果……”季玥咬着筷子耸耸肩，“谁知道啊……”

“唉。”季牧万分无奈，但那是他妹，他还能说什么呢？准备进厨房整理一下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诶？顾音流呢？”

季玥摇摇头：“我到家的时候他就不在了，咦，没和你在一起么？”

“我在上课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季牧皱皱眉，“他又去哪了……”

“我记得以前你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找他吧。”季玥一声轻笑，把碗端起喝着面汤。

季牧默默地点着头，事实还真是这样。初中的时候，顾音流是属于那种特别能跑一天下来都见不到人影的，季牧几乎都在一边骂骂咧咧中一边又反反复复地出去找他。

所以那时的季牧天天绕着顾音流转。

“不管他。”时间真的变了，季牧自己意识到的时候还真是泛起一股苦涩。

自己不想去找他了，哪怕一边骂也不想了，甚至连生气都不再了。

顾音流愿意回来自己就在这等他，如果不愿意，那也不是他季牧能左右的了。

而且，季牧苦笑着，顾音流认识那么多人，不知道还有多少玩得比自己好的乱七八糟的朋友，跑到谁家去了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他又不是只有自己。

自己也不是只有他。

季牧抿了下唇，一头扎进厨房。

季玥咬着面条，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哀伤地望着兄长的背影，眸光深深浅浅一片蔓延。

收拾好厨房的东西，季牧回书房，坐在书桌前，他的心情一时变得很低落。

尽管自己能如此幸运地遇到了夏隽希，但是……顾音流呢？

就像埋在心底的一根刺，不察觉时也许毫无感觉，一想起时就痛得彻底。

季牧的手摸索着，伸向了第一个的抽屉，拉开。

里面的那张被他摔坏的相框，那张三个人永远回忆的照片。

季牧看到相框时一愣，以往他放的时候怕二次伤害都是小心翼翼地正面放好，而此时的相框，却背着放。

那就是说，有人动过了

季牧的心一瞬被揪了一下。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顾音流看到这张照片时心里不比自己少的痛。

季牧起身，出了家门。

在另一边房间的季玥知道是哥哥出去了，少女的眉宇间似乎什么都知道，只是皱着眉没有说话。

离开家走出小区的季牧觉得天气越来越冷了，刚刚也许是因为和夏隽希黏糊在一起，现在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已经可以感觉到空气间的刺骨的冷。

他呼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就站在这傻傻地等

或者……他拿出手机，打个电话给他

初三的那次决裂后，季牧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换了，尽管他知道顾音流随便都可以得到自己新的号码，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打个电话给他，知道他现在没什么事情了，就行了。

自己也长大了，没必要死撑着一个脸面。

想到这，季牧给顾音流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季牧没有说话，电话那头也没有说话，举着电话放在耳边，但两人就是不说话。

沉默了一分钟，季牧说不上是受不了这份尴尬还是实在心疼电话费，他先开口：“顾音流。”

“季牧。”他声音听起来很累。

这声音……季牧举着手机站在街口，四处望着，终于，在对面马路上看到了同样举着手机静静站着的少年了。

他背后是巨大的黑夜与彩色斑斓的广告牌，他几乎要被这黑夜吞噬。

这一刻，季牧觉得顾音流差点要离他远去。

不知道为什么会冒上这种念头，季牧顾不得红绿灯就冲到了马路对面，站在了顾音流面前。

顾音流脸上一点笑意一点表情也没有，很累，非常累，脸色几乎不像个活人。

“喂你……”季牧上前一步，看得心疼，伸手摸上顾音流冰冷的脸颊。

顾音流是不屑的一种表情，冷冷地打开他的手，就撞开他直接走了。

季牧怔了怔，觉得有点好笑，追了上去。“你怎么了？”

顾音流抬眼看他，眸里映着灯红酒绿的光彩，神情却那样暗淡。他想说些什么，但又把话咽下了，他觉得自己有这种资格吗？可笑啊。

算了……季牧也没多想理他，那就这样吧，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走了大概有一半的路程，到季牧小区楼下了，顾音流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路灯昏黄，阴天的路灯下飞蛾飞舞盘旋，少年的脸被笼罩着一股光晕。

“你当初拒绝了我，为何现在会接受夏隽希？”他的眼眸里没有多么执着，只是一种迷茫。

季牧没想到对方会忽然问这种问题，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而且，自己才刚刚和夏隽希说开关系，顾音流怎么会知道。

于是季牧摇摇头，表情很困扰。

顾音流冷冷地笑了笑，低下头，忽然一把把季牧的手给拽了过来，对着季牧的脸就这样俯了下去。

季牧理应当然是要躲开。

“你看看吧。”顾音流早知道结果是这样，低哼了一声，转身继续走。顾音流一边走着，一边觉得眼眶很痛，嗓子很堵，自嘲地笑着。

哪种本能，自己从小时候就对季牧迷恋着

又是哪种本能，自己现在还他妈为着季牧这样心痛着

都说既然是本能了，哪也，怨不得谁了。

二十七

送完季牧回家，车厢里只剩下了司机，夏隽希以及秦煜。

司机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语专心开车，而剩下的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太过强大和完美，逼得车内的气氛简直要结冰。

夏隽希没想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光彩像彩蜡一般画着他精致的脸。

秦煜知道，小希少爷从小到大就是不爱说话的。

初次见到这个精致漂亮又沉默的少年时，是在夏隽希六年级的时候，那时候，秦煜刚刚十八岁。

父亲是夏孟钦的手下，因此小时候就格外出色因此被夏孟钦相中，当成未来最得力的助手来培养。自己父亲自然也非常高兴，觉得能跟着夏总干事，儿子一生必能平坦顺利。而且这种职位，虽然听起来不高，但却拥有着比海洋还浩瀚的隐形权利。

结果秦煜的表现还真没让夏孟钦和父亲失望，跳级，高一的年纪就参加了高考，考入了中国的最高等学府。

两年后的那一年暑假，夏孟钦给秦煜安排了一个任务。

那时候秦煜只是一个候选人，并没有真正成为夏孟钦的第一助手，所以秦煜明白，这是夏总对自己的一个考验。

这个任务则就是，当夏孟钦儿子的管家。

秦煜得知后心里是不小的诧异，但面容还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当夏总……儿子的管家这听起来有些荒谬，但秦煜还是觉得夏总这样安排着一定有他的意义。

在夏总的家里，秦煜见到了夏家的那两个少年。

一个还尚小，眼眸清澈笑容干净，长得非常好看，像水晶娃娃一样。另一个年龄也不大，但给人的气质却是极为沉稳和强大，漆黑的眼眸在看过来时秦煜一惊，那目光，和夏总太像了……

大的男生叫夏隽希，小的叫夏隽瑀。

秦煜记下了。

夏隽希不太爱说话，可并不是冰冷的面瘫，对着秦煜会很礼貌的笑。夏隽瑀很粘人，几乎所有时间都缠在哥哥身边。相反，夏隽希对于弟弟没有一丝厌烦，看着自己弟弟的眼神很温柔很宠溺，会在弟弟鞋带松了的时候亲自弯下腰来帮他绑好。

既然成了夏家二兄弟的管家，那他们所有的事情，都成了秦煜一人来包办。

大到帮兄弟二人报补习班，小到准备每一天的膳食……

秦煜围好围裙站在餐厅时真心露出了非常苦恼的表情，这就是夏总的目的了？秦煜的家庭也算是很殷实富裕，家里有保姆，从小秦煜都厨房没有进过几次。

这下，要他弄出一桌菜给这两位尊贵的少爷吃，秦煜还真是非常头痛。

但秦煜不是那种容易放弃的人，他上网查到了最全的攻略，按着上面的美食教学，一步步地做了一桌的菜。

“吃饭了，少爷们。”水晶灯下，秦煜穿着高贵的燕尾服，恭敬地鞠躬，笑容完美。

饭菜精致，在灯光的照耀下色泽鲜艳，看上去十分诱人。

“辛苦了。”夏隽希道谢后坐了下来，夹了一口菜，咀嚼着。

秦煜打量着他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一点是“好吃”还是“不好吃”的神色。

他身边的夏隽瑀则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吐吐舌头，附到哥哥耳边说了些什么。

夏隽希听完后淡淡地笑了笑，“吃吧。”他自己吃着菜。

“不吃……”夏隽瑀嘟囔了一句。

夏隽希看了弟弟一眼，夹起一块鱼肉，自己吃了一口后放进弟弟碗中，特地挑好了刺。“我吃过了，很好吃啊，你吃吧。”他笑了起来，笑容太好看了，在水晶灯下比灯光还耀眼。

夏隽瑀张着嘴用力地点点头，拔起碗里的鱼肉就混着米饭吃了起来，吃得花了一脸。“好吃，哥哥说的真的很好吃。”他眼眸亮亮。

夏隽希摸摸弟弟的头。

秦煜在一边是看不懂了，他没说话，继续站着。

“谢谢。”吃完饭后，夏隽希起身，再一次道谢。

待他们都回房后，秦煜尝了自己做的饭菜一口，一呛，掩着嘴咳嗽了起来。

这……自己是把糖当盐酱油当醋了吗……为什么味道简直一塌糊涂啊……

秦煜不是神，第一次的烧菜以失败告终。

可是，秦煜又陷入思考，那个叫做夏隽希的少年，竟然能那样面不改色地吃下，不抱怨一句话。

秦煜看着少年房间关上的门，想起他那幽黑的眸子，眉再次皱了皱。

盛夏，夏隽瑀缠着哥哥要去游泳。夏家自家是有私人的游泳池，但夏隽瑀则很喜欢公共游泳池那里的滑滑梯之类的游乐项目，无奈之下，秦煜只好领着他们去。

怕少年们大意，秦煜把柜子的钥匙圈在自己的手上，他没有下水，沉默地在岸边看着两个少年在游泳池里下饺子。

夏隽瑀很开心地去玩滑滑梯了，呛了一鼻子的水，夏隽希则一遍遍地来回游着两百米，少年清瘦的身子在蔚蓝的水里很是好看。

消毒水凛冽的气味在空气间萦绕，他的目光随着夏隽希的身影移向了前方，那片更加深浓的更加蔚蓝的区域。

两米五的深水区。

秦煜有些担心，紧紧地盯着他。

夏隽希灵巧地游入深水区，手臂划开一道道水纹，姿势优美，看的人就觉得这是一种属于水里的自由。他来回游了好几趟，都没什么事情，秦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可让秦煜没想到的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顿时一颗心又紧绷起来。

夏隽希沉入了水里，像一颗石头，暗无声息地沉入了深处。

开始，秦煜以为他只是觉得好玩，可后来，他就觉得事情不止那么简单了。

夏隽希久久都没有浮上来。

秦煜眉一拧，直接跳进水里——此刻，他没有换上泳裤，依旧穿着高贵的西装，溅起的水花把边上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水底的颜色是深蓝的，秦煜憋着气，看到水底少年白皙的肤色，暗暗的，加速游了过去，把少年给带着拉上去，露出水面。

少年脸色发白，很惊慌地看着秦煜。

“小希少爷。”秦煜一脸都是水，喘着气，“你没有事情吧”

少年咬了咬嘴唇，随即明白过来，看着浑身湿漉漉而且非常担心的管家露出了抱歉的眼神：“对不起，我只是想在水底练习憋气。”

秦煜失笑，无奈地叹口气，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己，目光露出了些笑意。

回家的路上，夏隽希一直沉默着，神色凝重地靠在窗户上，淡淡的蓝天云朵映在他脸庞上。

夏隽瑀依旧凑在哥哥身边，看着哥哥，似乎也看出了哥哥心情不好。

回到夏家，秦煜狼狈地换下湿的衣服，穿上干净的衣服，镜子前那个高挑略显稚嫩的管家，再一次完美无瑕。

走出房间，只看到夏隽希就走了过来，少年的神色自若，捧着一杯红糖水：“刚刚很抱歉，喝吧。”

看着少年手上还冒着热气的红糖水，秦煜这一次的诧异真真切切地流露在了脸上。

少年的眼眸依旧漆黑幽邃，但是，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好似封冻千年的冰雪终于融化开来，流淌出无比清澈的光芒。

“谢谢你，小希少爷。”秦煜温柔地笑了，接过红糖水，喝下了一口，暖流瞬间扩散在身体内。

少年走上前一步，拉了拉秦煜的袖子，声音像不可抗拒的命令一般：“我有一道数学题不会，进来教我。”

“好。”秦煜点点头。

自那天起，秦煜感觉到了夏隽希的变化。

在自己面前会露出生气或者不爽的样子，会对自己烧出的饭菜提出建议——因此秦煜的厨艺几乎是飞速地增长，会让自己喊他起床帮他扣好衣服的纽扣，一步步，一步步。

两位少年对秦煜有了依赖性，秦煜也非常好地服侍着他们，成长为优秀而杰出的管家。

主仆间，是恰到好处的和谐关系。

以至于到了暑假结束，秦煜完成了夏孟钦安排下的任务，而夏隽希则走到了父亲面前，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想他继续当我的管家。”

年龄已经到了初一的少年气质上越发沉稳，站在夏孟钦面前提出自己的要求时也是那样平静，只是提出要求，没有透露出一丝祈求或者撒娇的模样。

夏孟钦愣了一下，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很少向自己提出过什么，奢求过什么，既然他这样说了，那夏孟钦自然宠着，点点头，答应着“好”。

夏隽希点头，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秦煜舒了一口气，露出个很美的笑容。

二十八

于是，照顾这两个小少爷从此之后就融入了秦煜生活里的一部分。

这和之前父母的预想完全不一样，父亲也曾很严肃地和秦煜谈过，你要做的事成为夏总的最得力助手而不是照顾他儿子！

秦煜微微地略带不屑地笑了笑：“你觉得以夏隽希的优秀程度来说，之后整个夏家的产业还不是他的吗？”

一句话说下来，父亲没了意见。

早晨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房间，唤兄弟二人起床，帮他们整理好衣襟，看少年们一天天长高的身形，穿起校服来越发英俊挺拔。

准备好早餐，然后送他们去上学。

到了傍晚，先去接早放学的夏隽瑀，然后和夏隽瑀一起到夏隽希的学校门口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