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中——筱叶
筱叶  发于:2015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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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清呆呆地听着李章说话,虽然不明白,也仍是听出了其中化解不开的悲哀,不禁伸手抱住了他。

李章长长地出了口闷气,握住芷清环在身前的手,微微有些迷茫地继续说道:“从前,我很怕他,无论我怎么做都免不了被他责罚;后来,又觉得他有点儿可怜,没了王爷这个身份,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最后……到最后我才明白,最可怜的其实一直都是我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逃不开被人强加给自己的命运。

娘亲在时,我想为她挣诰命,也许,我会继续忍下去。可是,娘亲已经不在了,我还要那些做什么呢?我只剩下自己这颗心,不能再轻易就被人夺去。那样的话,我就当真什么也不是了……”

芷清大恸,伏在李章背上用力地说:“哥哥!芷清何幸,得哥哥眷爱!”

“傻妹妹!是你帮了我呀!我曾经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死透了……”

芷清闻言又喜又悲,埋在李章身后悄悄掉起了眼泪。

李章感慨地轻拍着芷清的手,对她、也对自己说:“我既是重生了,就已不再是过去的我。妹妹又何苦还要如此放不下呢?”

芷清不好意思地放开手,仍是低着头,带着重重的鼻音应道:“芷清听哥哥的。”

李章闻言笑了起来,取过布巾递给她,自己背转身去将打探回来的消息一一说了,末了,征询地问道:“平度的人虽然已经撤了,再留在此地终究不安生。不如我们就此北上,去找师……刘老先生的藏书洞,可好?”

芷清有些犹豫,盯着李章看了一会,不确定地说:“北地寒冷,我准备的衣物恐怕难以抵挡,哥哥的身体虽然调养回来了些,终究未曾全好,这时候过去,若是捱不住可如何是好?”

“哪里会捱不住……”

芷清没接话,只是伸手拉过李章的手,搭指探脉。李章忽然就有些心虚,不自觉地动了动右腿。

芷清眼尖,一眼看到心中已经有数,不动声色地探完脉,神色更是不满。

“今日那场雨哥哥竟没躲过么?你这身子哪里还能着寒受凉!……”

李章不等芷清说完,赶紧投降:“就淋到一点,你看我也没有发热……”

芷清气急:“你还要等到发热!昨日就该回来!竟然还和豹子打架!……”

李章噗嗤笑出了声来:“是呢!那豹子太坏了,非要和我打架!”

芷清气得跺脚:“哥哥!”

李章见芷清的眼眶又红了,连忙止了笑,摆手安抚道:“真没那么严重,就是腾跃时腿软了一下,才被它抓了一把,我就把狍子腿给它了。”

芷清弯腰去看李章的右腿,李章犹豫了一下,放松交给了她。芷清卷起裤腿,所见之处依然的伤痕斑斑。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触按着,渐渐到了疑似断过的地方,大力按压了下去。李章浑身一颤,忍住了痛呼,却没法再保持身体的自然。曾经的断骨之处,已经绵密地痛了两天,到底瞒不过,只能暗暗苦笑。

芷清这回却不再唠叨,走去窝棚边翻出一瓶药酒,替李章大力搓揉起来。李章没料到芷清的手竟是如此有力,痛得乱了呼吸,却笑着说道:“妹妹好大的手力!”

芷清不答,好一会才闷闷地说:“疼了才有效。哥哥这个样子,如何还能去北边!”

李章不以为然道:“它若要疼在哪里都是一样。妹妹放心,我没有那么弱。”

芷清叹息,知道李章已有决断,也就不再坚持。

几日后,两人离开木彝山,沿着当初司马逸进宁州的山路辗转穿越益州,直奔幽州而去。

朔风阵阵的张垣城外,几条黑影从隐蔽处找到暗藏的绳索,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城墙,避过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向城内掠去。

城内议事帐中,定北军偏将军张羽正和驻守张垣的右将军容桓商议军情,议及最近城外鲜卑人的变动,张羽善意地提醒容桓有所防备。容桓明显对苏青阳派来监督自己的张羽带着情绪,闻言不以为然地说:“云中就是柔然与鲜卑狗咬狗的一块骨头,哪年不要相互咬上几口,没什么好奇怪的!”

张羽见状不好多说,回到自己住处后亲兵刘易峰向他禀告道:“凌校尉回来了。”

张羽连忙让凌云聪进来。

凌云聪一身干脆利落的黑色夜行衣,露着一张清冷英俊的脸,对着张羽躬身施礼后,回报几日来的收获:“太仆寺一带进驻了两部鲜卑,各自扶老携弱,却又虎视眈眈,鲜卑内部似有变故。”

“云中那边情况如何?”

“哀军日前已全军退入九原。”

“这是在让出云中?”

“卑职也以为如此。”

“成轩这是想联合鲜卑啊……”

张羽沉吟起来,凌云聪见状再施一礼默默退了出去。

凌云聪被司马逸指派进定北军后,不得苏青阳喜欢,被直接派给了容桓。容桓是王豫章的亲信,自然更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他在容桓帐下当了半年勤杂小兵,直至张羽过来,才因他酷肖李章而被张羽讨到身边,之后很快建立了军功,升为校尉。

凌云聪比从前瘦了不少,眉眼间也少了当初的飞扬骄傲,变得沉静而冷硬,看在张羽眼里,和当日的李章不说像个十足也已像了八分。因此,即便张羽知道李章当初的际遇多少是因他而起,看见他安分沉静的样子也终究不忍过于苛责,更何况上了战场的他毫不惜命奋勇当先,也就很快揭过了心里那点刺刺的感觉。

张羽自从肃帝登基后就不再有李章确切的消息,只知道他被司马逸保护性地带入了宫中,张羽对此始终有些心中无底的忐忑不安。如今,每次看着凌云聪,张羽总会比从前更多地想起李章,心里也就慢慢地有了再和李章并肩而战的念头,且一日日滋长得茂密,让他无端就觉得有些心堵。

吴子俊当了苏青阳的先锋将军,和总是坚守侧翼的张羽见面不多,但只要两军驻扎不超过二十里,他就总会寻个机会过来找张羽喝酒。向来眼高于顶寡言不屑的人喝了两杯就开始唠叨,车轱辘般说着从前,张羽才知道这个认识了很多年的人,酒量竟是不一般的浅,心思也浅得和他那酒量一个样。

虽然没有从军后壮阔的生死搏杀,他们的曾经却承载了太多的情感碰撞,刻着他们成长的印记,也就如酒,愈久而愈醇。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一段日子,现在开始继续更。

由此往下就是走向结局了。我也希望能有一个自己喜欢的结局。

写文也是种养成游戏呢,一点点看着自己用文字塑造出来的人物成型、发展,连带着养成的是自己关于很多事的想法。所以,我不会让过于黑暗的东西污掉我自己的心,即使有些想法是天真的、不切实际的,我也仍然希望它会始终像盏灯,照在我行走的路上。

第78章:又到年关

李章和芷清一路向北,出了益州就没再走荒僻之路,为着方便,将芷清扮作了男人,与李章兄弟相称,行止之间仍是恪尽礼数,不曾越轨。

李章初时尚有些忌惮平度和暗卫的追踪,听芷清说平度是因自己的体貌而认出了自己,就刻意将自己裹得宽了许多,彻底改变了模样。及至过了长平,一来离京城已远,二来天气寒冷所着衣物已多,遂不再刻意改装,李章只如当初一样在脸上覆张人皮面具,芷清就干脆以真实的样貌见人了。

他们虽是直奔目的地而去,因所带盘缠不多,并不能时时雇到车马,离了山林又不再能打到野物,后来倒是要靠着芷清在药房挂牌行医,才能赚回两人的衣食住行。李章初时还有些自责,被芷清娇嗔地打岔了两次,不再心存芥蒂,倒是认真学会了扎针炙艾,加上无师自通的外伤处理,不多时已是和芷清配合默契。

他们很少在一地停留多日,稍有收入即继续前行,渐渐入了幽州地界,所经之地多为村庄少见集镇。芷清与李章一商量,干脆扮作游医,挑帘行医。起初,只有些请不起医师的穷苦人抱着试试的心理来找芷清,芷清药到病除,甚至有时只用针灸炙艾,替他们省下药钱。一段日子下来,名气挣了出来,找芷清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所收诊资却不见增多,倒是收了不少新鲜的肉制品和新蒸的糕馍,更有不少果干腌菜,堆了小半个屋子都是。

他们这时已走到燕山脚下,因着春节临近,两人便决定在山下过完年,等开了春再进山。

他们借住在村东刘大妈家空置的西院里,芷清身形娇小,扮做男人也只是个少年形貌,大家都爱叫她小大夫。只是虽然被冠以个“小”字,众人称呼时却全无字面上的调侃之意,个个敬重非常。李章作为她的兄长,虽是其貌不扬,讷讷少言,因着温和知礼,也同样受到大家的尊重。

李章安于以小大夫的兄长身份陪着芷清,除了帮着针灸炙艾,便是护送她去前村后屯出诊,两人日常的用水烧柴,更是一力担下。芷清总是很抱歉的样子,李章却越看芷清越是可爱。

“妹妹真是天生的良医,心地这么好。”

李章四顾无人,笑嘻嘻地打趣她。

芷清红着脸,一边帮李章用药酒搓揉着伤腿,一边有些无奈地说:“这边的农家真是清苦,寻常医师都请不起。据说今年年景好,又逢上均田制减了田赋,打的粮食才够吃,过年也能见到荤腥。只是让哥哥受累了。”

“哪里就累着了!妹妹做的护腿很管用,只有些隐痛,无碍的。”

“外边积雪那么厚,哥哥还总要在外面走……这边寒气太重,哥哥做活时千万别随便脱衣裳也别捂着汗,若有闪失,可就不是上回那样容易好的!”

李章知道她仍记着木彝山淋雨那次的事,不敢驳嘴,好脾气地一一答应了,芷清才抿着嘴不再多说。

她一直很担心李章的身体,虽然当初调养回来了些,到底未曾全好。这一路向北而来,越近京城他的心事越重,她虽假做不知故意引逗打岔,他仍是时时紧绷着精神,睡觉都只是浅眠。直到出了司州才稍稍好些,可是天气却也越来越冷了。

李章确实有些禁不住这样的冷,便觉得做些体力活发散一下反而好些。只是不用芷清叮咛,他也不敢太逞强,上回不过淋了些雨,才对芷清说过没事,半夜就烧得滚烫,反而累得芷清连着守了他两天。

有人牵挂的感觉很温暖,有所牵挂的感觉更多了份责任。如今的他,已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毫不犹豫地毅然决然。

“哥哥,刘大妈说后日榆树沟有大集,我们去赶个集吧!快过年了,去买点年货,我还想买些药材。”

“好。等下我去找赵大哥借趟车。”

第二天两人一起把屋子收拾干净了,李章出去借了车,第三天一早就赶车去了榆树沟。

榆树沟的大集是方圆几十里内最大的集市,平日里半月才有一次,连关外的人都会赶来,用手中的毛皮药材换些关内的茶叶瓷器和丝绸细布,有时甚至是粮食和铁器。今天是小年,也是今年最后一个集,四下里赶集的人将个场子挤得满满当当,吆喝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

李章牵着芷清的手在集市上慢慢逛着,不时有人和他们打招呼,将手中新买的年货往他们手里塞,两人忙不迭地推拒,总要来回数趟才得放手,到底仍有些推不掉的,不知不觉已抱了个满怀。

这一下两人也不好再闲逛了,赶去药店买齐了药材,再去扯了两幅青布一幅花布,扎好包袱就准备回去。

刚出店门,就见药店老板引着个衣饰简单整齐利落的青年正向这边指点着,看见他们出来,连忙招呼道:“宋大夫,这位容少爷是专程过来找您的。您可有空?”

芷清尚未有所反应,那个容少爷已抢前一步对着李章深深一揖,请求道:“家母病重,听闻宋大夫仁心妙手,特来相请。望宋大夫能随在下拨冗一行!”

李章闻言笑着让过一边,将芷清推前一步道:“她才是宋大夫,您可认错人了。”

容少爷抬头细看芷清,见她一副少年人的青涩模样,有些不信,旁观众人已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告诉他这少年才是医名赫赫的宋大夫,遂不好意思地重新对着芷清施了一礼。

芷清从前日起就算计着要和李章好好地过个年,暗地里打定主意不再接出诊,这时被容少爷这么一求,不禁犹豫起来。她细细问过症状,见与莫、谈两位老太太差不多,有心将现成的方子写给容少爷,心里又不安稳,不禁轻咬樱唇绞起了衣摆。她这个习惯性的动作,看在李章眼里自是见惯不怪,瞧在容少爷眼中却是十分的怪异,当下将她从上到下细细一番打量,立时就发现了她女扮男装的证据,一时惊讶莫名,转而又去打量李章,便也发现了他面上是覆着人皮面具的。

李章这边正与芷清商量着,不曾注意到容少爷的异常,待到细问容府的位置时,容少爷已面色如常。芷清听说容家庄离榆树沟并不远,想着晚间能够赶回去,最多熬上一夜也能将新衣裳做好,便答应了下来。

容府是容家庄的大户,容家庄里的人却多是妇孺,少见青壮,容府里更是军营里的规矩,小厮仆役个个精神头十足,看在李章眼里,恍惚有些侍卫营的风范,不禁心里暗暗称奇。

容夫人不过五十上下,穿着家常的鸦青色滚着竹青万字纹的棉袍,黛色裙裾,银丝斑驳的发际勒着一条绛紫色的抹额,一张脸白里透着青,神色疲惫却是不怒自威。

容少爷容燮一路已与李章和芷清互相见过礼,这时引着他俩进了厅,略略介绍后,容夫人客气地与芷清见礼,芷清规矩地以后辈之礼回礼后,近前请脉问病。

李章安静地坐在一边,容燮有意试探,李章神色自若地一一应答,自言和芷清是表兄弟,因芷清母亲临终的托付,千里迢迢出来寻亲,因不知那人具体居处,故而打算过完年再继续寻找。

容燮闻言很认真地说:“我家世代居于此地,人面多少熟悉些,不知二位想要寻找的人是谁,在下或可帮助一二。”

李章拱手相谢,推辞道:“表弟要寻的人常年居于山林,性子孤僻,不愿与人多交,恐怕容少爷也帮不上什么。多谢容少爷好意,却不必费心了。”

容燮不再坚持,见芷清已写好方子,起身过去接过,又细细问了些注意事项,才听从母亲吩咐出去安排午膳。席间容燮又泛泛地问了下两人的身世,见他们都不欲多说的样子,遂不再多问。只是看见李章好奇于家丁拿来给他检验的弓箭时,大方地送了李章一把。

再说司马逸,自从知道李章还活着后,整个人就如脱了层壳般,变得轻松疏朗起来,于朝政一事更加上心,经常会躬身细问至郡县,在刚刚落幕的宁州侵地案的背景下,他的此举令下属官吏越发的战战兢兢。吏部尚书沈尧臣进而提出设立官员考察机构,专职负责官员的政绩考核,明访为主暗查为辅,以制衡官员之间的营私舞弊和收买包庇。

司马逸原本就是因为宁州侵地案而对基层吏治有所警惕,见此建议颇为赞同,遂令沈尧臣细化章程,推举人选,将此事落到实处,同时要求刑部和大理寺将与侵地案有关的贪墨、伤人案件专案处理,务求做到不偏不徇、量刑而判,在重判主犯的同时亦不要扩大株连,对数目微末仅为同污自保的官吏,以罚奉记过为主,给予他们改过从新的机会。但此过失需记入考核记录,再有二犯则加倍重罚。

相对于建平元年朝堂大换血时的宁错勿纵,司马逸此举实在是温和得出人意表,众人私下猜测之余,同时感受到肃帝不同以往的态度和决心。那些立场不坚定惯随大流的人很快就分出了两类,一类有所觉悟,定下心来安于职守,另一类继续察言观色随意立场,不久就在新一轮吏治考核下淘汰出局,时间一长,倒真使吏治清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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