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中——筱叶
筱叶  发于:2015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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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这么想到的李章心里一个激灵,急于想把事情问个清楚,便忍痛挣扎着,气运丹田,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来。狱吏闻声跑了过来,看见牢中情状,抡起棍子就是一通乱敲,震得木签门上的锁链哗哗直响。

李章立时扬声喊道:“我要见成大人!”

狱吏看清是李章,神色稍缓,再看见死摁住他的人,又竖起了眉毛:“放肆!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放开!”

有人不忿地嚷嚷:“横竖是死,先打死这个贪生怕死卖主求生的混账东西!”

“我要见成大人!”李章再次挣扎着喊道。

狱吏刚瞪起的眼睛又犹豫地看向李章,道:“大人哪是那么好见的!”

李章坚持地说:“你且去回禀,就说李章想清楚了,即可!”

狱吏狐疑地看着李章,李章再次请求道:“请大哥代为转达,如大人怪罪,李章一人承担!”

狱吏终于点头,临走前,瞪着摁住李章的那些人,骂道:“一群软蛋龟儿子,你们还骂他?他可是扛过大理寺十几堂大刑的好汉!连大人都十分佩服!你们算什么东西?还不放开他!”

众人皆怔住,不由得都收手退后。李章失了支撑,晃了一下侧倒在地,咬牙搬平自己的腿。腿很疼,不知是否又动了断处,只是他也做不了更多。

有人过来扶他,他抬头看清是蔡煜明,愣了一下才用力靠了上去。

“谢谢。”

“对不住。”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愣住。李章笑了笑,借着蔡煜明的帮助走向墙边的地铺。蔡煜明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李章。

“到底怎么回事,能和我说说吗?”

成辙听说李章求见也是一愣。说起来,当初他确实让李章好好想清楚自身的处境,不要再那么一条筋地跟着司马逸。只是,时移境迁,如今司马逸自己入了套子,李章的供词已经不再重要,他要见自己又为了什么呢?莫非当真想明白了,不肯再为司马逸卖命?

他确实挺欣赏李章,了解到他的本事后更是大有招揽之心。九番阵指挥令,刘慕言的传人。仅这两项就足以让他帮太子拢住军队的人心,更有统帅千军的无限可能。如此人才,他也实在不舍得真在自己手上废掉。于是在取针后,他一度令医师随身医护好药尽用,断骨处更是小心接好,用了成家祖传的骨伤秘药,断骨愈合的时间比平时缩短了许多。

成辙允了李章的求见,没有升堂,而是选了内室书房,让人把李章带了过来。

李章在狱吏的搀扶下拖着腿进来,成辙免了他跪,让他在椅子上坐了。

“谢大人赐坐。”

“腿怎么样了?”

李章一愣,见成辙当真一副关心的样子,简单地应道:“谢大人关心,好多了。”

成辙点头:“你说你想清楚了?”

“是。”

“那么……?”

“小人尚有一事不明,想请大人解惑。”

“哦?”

“我们王爷,真是谋反?”

“呵呵,他亲口认的。”

“怎么会?!”

李章不信,成辙做了个信不信由你的手势。

李章震惊半晌,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再问:“那赵祈南呢?”

“这个已经不重要。”

李章闻言盯住成辙:“大人一直想要小人承认的子虚乌有,既然已不重要,是否已是承认小人所言非假?”

成辙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真也好假也罢,你家王爷终究是一败涂地。本官一向敬你惜你,太子殿下又是明君,你若弃暗投明,成就另一个魏国公亦不无可能。本官很高兴,你终于想明白了!”

李章静静地听完,才淡淡地说道:“王爷虽然霸道,自以为是,也时常会任意妄为,但总是还未到如此连坐屠戮的程度。王爷是否当真认了谋逆小人不知道,小人只知道王爷去宁州至今,都未有谋逆之实,反倒是张大人对王爷一路追杀。小人是宁王侍卫,宁王蒙难而背主求荣,实为不忠不义不仁不信,请恕小人做不到。”

“你!你竟然如此执迷不悟!宁王那般待你,你又何苦死心塌地!”

“王爷待小人如何,与小人如何做人并无关系。小人自小被娘亲教导,做人就当守住礼义廉耻。小人不敢有违亲训。”

李章说得平和,成辙气得生烟,高声唤来衙役,又在看见李章清澈平静的眼睛时泄了气,挥手让人把李章押回刑狱。

仍是那间大牢房,牢里仍是碰撞喧闹不已,狱吏似乎已经懒得管,由得他们横眉怒目,相互间指着对方秽骂不休。他们看见李章回来,一时都有些不自在,渐渐停了怒骂动作。有人想着之前的猜测,愤愤地啐道:“不去趁机投靠了,还回来做甚!”

李章眼皮都没抬,默默挪到地铺坐下,曲起左腿枕着胳膊,慢慢消化成辙的话。

谋逆。

自己认了。

一败涂地……

他不由得苦笑。

这个王爷,酒色逍遥不务正业,谋逆而一败涂地。还真是,自得其所。

却是,白送了这许多人的性命!

他一个个看向同牢中的人,不少是侍卫营的同伴,还有些军中的将官,都戴着重重的镣铐,形貌憔悴。

他们本该是沙场上奋勇拼杀马革裹尸的豪迈汉子!却要背负着不属于他们的罪名冤屈地死去。他又怎能不明白他们心中的怨气和愤怒!

他暗自长叹,看着离开前就埋头于膝的蔡煜明,轻轻叫他:“蔡都伯——”

蔡煜明顿了顿,抬起头来。

“王爷奉太子殿下的旨意回京自辩,进益州后,就一直被张澜追杀,直到与穆统领会合,方脱离危险。王爷此番遭人陷害,我等身为王府侍卫,自也难以幸免。李章……吃过那些大刑的苦头,不敢对刑求下的违心之言过多责难,所以,蔡都伯也不必如此郁郁自责。”

他说的,自是对之前蔡煜明所言的回答,也是对其他人把怨气撒在同伴身上的婉转劝解。众人听了俱是无言,想起受刑时的种种苦楚,皆是黯然垂头。

此后,随着日子的推移,李章与旧时同僚们度过了平静和谐的最后岁月,而死囚牢中的人,则一日日渐渐减少。

李章的平和,如暑天里的清流,消减了其他人满腔的怨愤。他们不再相互指责,画了押的、没画押的,都不再把怨气撒在同伴身上。他们渐渐又如在侍卫营时一般笑骂畅谈,互相开着粗鲁的玩笑,约定十八年后的慨然相聚,决意要以最浩然的九番阵,扫平女干佞,重振侍卫营雄风。他们越说越兴奋,戴着镣铐就比划起来,然后一齐瞧着李章的伤腿,摇头要他养好伤才能走,他们会在前面等着,等着他再来当他们的指挥令。

李章扬起脸灿烂地笑着,郑重答应了他们。

没有人再觉得李章长得太女气,也没有人不再愿意承认他。过去的点点滴滴都成了最想留住的记忆,在日日的分别中都希望能少喝一口孟婆汤,多记得一些今生的回忆。

李章一个个送走了他们,这一日的蔡煜明已是牢中最后的一个。他们郑重道别后,李章已知很快就会轮到自己,不顾心口剧痛,细细地想了回娘亲,在心里轻轻道了别。又和张羽、芷清、吴子俊和表哥一一别过。

天黑后,狱吏进来提人,李章虽是讶异,仍是平静地走出门去。却被带上马车,辚辚地驶过长街,入了诏狱。

第46章:畅谈

李章自上次在大理寺见过司马逸后,已近两个月未见,这时蓦然看到,两个人都有些难以相信的错愕。

司马逸瘦得非常厉害,高大的身躯掩在厚实的织锦袍下都显出了伶仃的骨感,俊逸的容长脸塌了双颊后显得十分阴沉晦暗,眉更黑了,眼神厉得吓人,像是勾魂的无常。

相比之下,司马逸眼中的李章,虽然仍旧瘦骨嶙峋,血色澹薄,一双眼睛已如从前般生活,虽静,却华彩暗动。

司马逸莫名就松下了紧绷至今的心情,看了眼李章依然不敢太着力的右腿,指指桌边另一把椅子:“坐。”

李章坐下,看着狱吏从提篮里取出四样小菜,一壶酒和两只酒杯两双骨筷,布好后自行退出,才探究地看向司马逸。

司马逸默不作声地提壶斟酒,捏着酒杯出了会神,才惫然一笑,道:“上一回与你喝酒,本王很是失态。”说完,他仰头喝干,执壶再斟。

李章静静地坐着,没碰酒杯,也不说话。

司马逸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酒杯,神思不知飘去了哪里。

李章慢慢地开口,问:“王爷,到底发生了何事?”

司马逸突地一眼飞过,寒光熠熠,冷如飞刀。

李章目色沉静,坚持地看着司马逸。

司马逸终是低头撑住了额头,避开李章的目光,垮下了僵硬的双肩。

“本王……遭人设计……”

“谁?”

“……凌-云-聪!”

“表哥?!”

李章万分震惊,刚想说些什么,看到司马逸伤兽般的神情立刻又咽了回去。他想表哥肯定是有苦衷的,但苦衷的结果却是如此沉重,无论是他还是表哥自己,都背负不动。

司马逸自嘲地呵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悲凉,捡起酒杯再一次仰头喝干,重重放下,咬牙切齿道:“他,他竟然设计本王!和成统一起陷害本王!本王的一片心……呵,都喂了狗了!”

李章暗暗叹气,不能替表哥辩解,也无法替他辩解。

司马逸抬头,看着李章因消瘦而与凌云聪少了几分相似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犹记得,与你们初遇时,云聪光华熠熠,你却畏缩胆怯。到如今,本王已不知道,哪一面才是你们的真实,哪一个,才是本王真正的倾心……”

李章微微皱眉,淡淡地道:“王爷想多了。”

司马逸苦笑道:“本王当日一见倾心,及至云聪归心,更是如获至宝。本王……从未如待他般待过别人,便是当日弃我而去,我也……从未恨他。他怎能,怎能如此待我!”

司马逸重重地砸着桌子,神情重又变得冷厉狂乱,看在李章眼里,却是从未见过的伤心脆弱,让他不复害怕厌恶,而想靠近去安慰他。

李章站起身,探手拿过酒壶,替司马逸满了。司马逸抬头,满是惊讶地看着李章的动作,见他执起了自己的酒杯,愣愣地也举起杯来。

“李章……不胜酒力,今夜,愿陪王爷一醉!”

司马逸呆呆地看着李章喝干了酒,好半天才回过神,一饮而尽。

他重新拿回酒壶,边替两人斟酒,边嘟哝道:“坐下吧。腿没好还乱动……这点酒,醉不了你我!”

李章莞尔一笑,司马逸正好抬头看见,愣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你,从未如此对我笑过。”

李章一愣,看见司马逸竟有些局促小心,不禁笑得更深了些。

“是我太倔犟了。”

司马逸微微一震,诧异地重新看向李章。李章垂目看着手中的酒杯,唇角依然弯着微微的弧度。

司马逸缓缓地说:“我曾经,想过,你若死了,我将如何……”

“我若死了,九番阵仍在。王爷自将继续立阵扬威。”

“没有你的九番阵已不是九番阵。”

“王爷错了。九番阵一直都是九番阵,我只是九番阵里的李章。”

“你……太让人意外……”

“我一直都是如此。是王爷不愿看到罢了。”

“怎么会!现在的你,正是我最想看到的!”

“那也只是因为,现在的王爷,不是王爷。”

李章说完笃定地看了眼司马逸。司马逸听着刺耳,脸色顿时沉了数分。

李章见了又是一笑:“王爷不爱听,就算了。还是喝酒吧!”

司马逸不甘地追问:“你是嫌本王落了势?”

李章没应,侧耳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语气稍稍有些撒赖地说:“四更了。再不喝,天可就亮了!”

司马逸顿时一震,看着李章心头涌起万般情绪。李章看着有些呆怔的司马逸,微微一哂,自己喝了杯中的酒,垂目轻捻着酒杯,说:“昨日,我送走了蔡煜明。侍卫营最后一个兄弟。”

“你……”

“今日,就该是我了吧……”

司马逸蓦然抿紧了唇。

李章默默地看着酒杯,心头闪过几年来的点滴,深深慨叹。

“我娘,不得父亲的宠。我从小,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读好书,考个出身,给我娘挣诰命。谁曾想,陪表哥去了一趟不该去的地方,就……”

李章说着抬起眼睛,看着司马逸静静地说:“王爷始终都是王爷,李章又岂敢嫌弃。我只是,存了些妄想,妄想王爷也如侍卫营的兄弟们一样……一样,罢了。”

司马逸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章:“他们又哪里能和你一样!”

李章挑眉反问:“我哪里和他们不一样了?”

“你是最好的!最好的……”

李章摇头:“他们每个人,都有最好的地方,是王爷不愿去看罢了。”

司马逸再次无语,深深地看着李章。

李章欠身去够酒杯,司马逸沉默地替他斟满。李章盯着酒液看了半晌,自嘲地一笑,仰头饮尽,失尽血色的脸微微透出些颜色来,灯火下愈见剔透。

司马逸看得呆住,良久,轻轻地问:“你,恨本王吗?”

李章飞了司马逸一眼:“我不该恨吗?”

“……”

“王爷定给李章的罪名,哪一条确是李章的错处?李章尽职而为,王爷却竟然,竟然以李章的娘亲相挟!”

“我……”

“我知道王爷是为了什么。可是,我娘她,太苦了!你……你还竟然那样子说!”李章紧紧地盯着司马逸,“王爷知道我当时如何想么?我想,若你当真那般对我娘,我,我定要变为厉鬼,回-来-找-你!”

李章乌亮的眼睛里跳着决意的光芒,看得司马逸惊着般往后坐倒。

他急急地辩解道:“我……我是真怕你撑不住,我又怎会……真的对付你娘……”

李章重又垂下了眼帘:“我娘她,思我过度,已是……已是油尽灯枯……”

“!”

“所以,无论王爷所说是真是假,我,都不能接受!”

司马逸怔怔地看着李章,李章骨感分明的脸在光影的分割下,显出与平时绝然不同的刚强气质,竟比记忆中的凌云聪更硬朗许多。

他呆呆地看了许久,一个念头翻翻滚滚地浮沉着,搅得他一阵阵心乱。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李章的手。李章变色,想抽回,被他紧紧地握住不放。

“我……过去那般待你……错了!你……原谅…吗?”

李章愣住,认真地看向司马逸。司马逸满眼满脸俱是诚恳的请求,紧握住李章的手也透出担心被拒绝的小心和急切,李章的心莫名就软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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