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上——筱叶
筱叶  发于:2015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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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瞎子,自然看出了凌云聪过得并不如意,他早已后悔之前对凌云聪说的重话。

凌云聪依然垮着张脸不肯回头,司马逸叹口气催马向前,和他并辔而行。

“那年冬天,你我也是如此……”

“哼!”

“云聪还在记恨本王啊!本王可是,从未记恨过云聪……”

“……哼。”

“罢了!李章……李侍卫吉人自有天相,本王……不再提了!”

凌云聪仍旧鼓着腮,却没再哼他。司马逸偏头看见,促狭地说:“云聪如此模样,本王可又心痒了……”

“你!”凌云聪的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连忙拉马离司马逸远些,小声恨道:“王爷还是如此不正经!”

司马逸笑道:“云聪不恼了?”

凌云聪低低垂头,颓丧自愧:“云聪不敢恼王爷……”

司马逸看着,没再相劝,却已全然释怀。

两人双马默默地前行,月余来的奔命厮杀似乎也变得遥远,司马逸惬意地眯起了眼。

“……王爷回去,要争位吗?”久久沉默的凌云聪低声开口,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口的疑问。

司马逸挑眉,不加掩饰地反问:“你以为本王是好欺负的?”

“……王爷多保重!”

“云聪不打算襄助本王?”

“……恕云聪不能从命。”

“云聪不信本王?”

“云聪不敢!”

“你若助我,日后必为护国大将军,不比如今屈居人下的牙门将更好?”

“可云聪尚有家人为人所控!”

“凌将军啊,真是受委屈了。”

“……王爷……”

“本王知道。本王不怪你。”

司马逸的话说得极为温和,半分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听在凌云聪耳中,愈加自愧,再也撑不住,低下头狠狠抹了把泪水。司马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静静地不再说话。

因事出仓促,原本定于梁家山的会合只能继续向北至八里坡,凌云聪看着司马逸召唤夜鸮,自己也小心地放出斥候四处查探,以避过无处不在的巡查小队。

一路无事行到八里坡,时候尚早。凌云聪派出三轮警戒后,才和司马逸席地而坐。

“云聪行事如此小心,倒叫本王意外了。”

“家父教导的。凌家军素被排挤,兵员粮草都是军中最缺乏的,父将要赢,就只能从小处着手。”

“凌家军确是北疆之砥柱,凌将军实乃本朝不可多得的将才啊!”

凌云聪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依然只是被人拨弄的棋子罢了!”

司马逸看了眼忿忿不平的凌云聪,沉吟良久,低低地问:“二皇兄没有善待你们?”

凌云聪长出一口气,摇头道:“太子殿下很体恤家父,他们现在过得很好。”

“你呢?”

“我?我想守边疆杀北蛮,重新竖起凌家军的大旗,夺回九原和云中!”

“好!”

司马逸一把抱住了凌云聪,看着他犀利自傲的神态心驰不已。这才是他的凌云聪,是他真正投进心去的凌云聪!

“二皇兄给不了的,本王给你!”

“……王爷!”

司马逸豪气顿生,叉腰望向京城口吐豪言:“本王要让这江山再添新土!云聪将是本朝最威猛的将军,比魏国公更有建树的大将军!”

凌云聪愣愣地看着司马逸,好一会才听出话里真正的寓意,顿时羞了个大红脸,逗得司马逸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斥候来报:“凌将军,西南方向发现张大人的人马!”

“旗号?”

“孙!”

“距离?”

“十里左右!”

“这么快!会不会是李章出事了?穆统领还有多久到?”凌云聪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看着兵士打扮的司马逸拿不定主意。

“云聪不必为难,本王继续前行即是。”

凌云聪思索再三,点头道:“我让斥候带你们走!”

“好!”

司马逸和王项随着斥候迅速消失在山道中,凌云聪令众兵士四散搜索,自己坐上高处的一块巨石,静待孙都尉的到来。

紧追凌云聪而来的正是张澜和益州都尉孙起。

司马逸他们在南坝败了邙山十六雁阵后,邙山青叟气愤难平,倾巢而出襄助张澜,誓要与三人再战一场。邙山传人长于奇门追踪之术,因此无论白鹿如何小心,仍被他们追到踪迹,虽然没有立即堵到,也是尾随得很紧。张澜驻于斜源后,围堵范围已大大缩小。因姚太青是青叟甚为得意的弟子,凌云聪又正好驻扎在青石坪,张澜就放心地空出了青石坪,只往周围多方搜寻。

但是张澜一直没有等到姚太青和凌云聪的报告,四处查探的邙山传人也都无功而返,三人最后的踪迹却就在青石坪数里之外。

等不及的张澜于是决定亲自前往青石坪一探究竟,到了却发现凌云聪已带队离开,只在一处民居中找到了正对李章呼喝怒斥的姚太青,三言两语已知道了全部,紧跟着就追了出去,临走还把李章也绑着带上了,气得姚太青跳着脚地骂个不停。

张澜很快就追上了凌云聪,目光扫过,已知司马逸不在这里,不禁面色阴沉地看向独自坐在巨石上俯视着自己的凌云聪。

凌云聪跳下巨石向张澜施礼,朗声禀告道:“属下抓住宁王后正欲押解去斜源,途中遭遇鬼魅暗卫偷袭,宁王不慎被劫。属下率部追踪至此,正在四下搜索。”

“哦?果真如此?为何昨夜已擒获宁王,凌将军却至今日午后方始解送,并且一直不曾上报?”

“大人恕罪!云聪心存邀功之心,不欲假他人之手,才隐瞒未报,亲自解送。”

“本官可是听说,凌将军与宁王的交情不浅。凌将军难道不是假解送之事行护送之道?!”

“大人!宁王当初不能帮云聪救父,反而趁机……云聪早已投入太子殿下麾下,自当为太子殿下尽心尽责!”

张澜见凌云聪说得恳切,连不容见齿的丑事都自揭了出来,也就信了几分。他想起李章,挥手让人带过来,打算亲自审问一番,弄清楚司马逸到底还有多少后着支援。

李章被人架过来后摔于地上一动也不动。张澜皱眉,让人拉起他的脸,见他脸色惨白一片,已是全无知觉,奇怪地问道:“你们给他动刑了?”

“报告大人,没有!”

“那他怎么这个样子?”

“小人不知!”

凌云聪早已忍不住扑了过去,仔细查看过全身,在李章的风池、神阙、乳中等穴处隐见异光,触摸之下,竟似有金针封于其中,顿时在心里把姚太青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报告大人,他是被姚太青用了刑!”

“既是如此,弄醒他就是。”

“大人!”

“怎么?凌将军识得此人?”

“……不识。”

张澜脸色一沉:“凌将军挟私妄动,致令宁王逃脱,此事本官定将上报太子殿下。凌将军还是尽快把宁王抓捕回来要紧!”

凌云聪张口欲辩,张澜已不再理他,他只好忧心忡忡地看了李章一眼,转身离去。

李章被姚太青逼问九番阵精要时下了针刑,要穴被制疼痛难当,内息顿时受阻。再被姚太青以内力强行注入,全身经络似被无数蚁虫啮咬,难受得几欲发狂。本来姚太青只想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手下留有分寸不令李章昏迷,张澜一来,绑着李章丢上马背,一路颠簸,撞得金针在穴位中乱戳,李章就再也熬不住,痛昏了过去。此时,得了张澜命令的兵士嫌取水麻烦,掏出尖刀就去撬李章的指甲,撬掉第二个时李章冷汗淋漓地醒了过来。他被兵士压制得动弹不得,茫然摇着头,凌乱的乌发早被冷汗湿透,一绺绺胡乱贴在脸上,遮得瘦削的脸颊全然变了模样。

“你——叫什么?”

李章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是无声。

“给他点水喝。”

兵士解下水囊,对着李章就是一通猛灌,李章呛咳着喝完,混乱的神智清醒了些,经穴中的异痛也随着再次清晰,他颤抖着咬紧了牙。

“说吧,宁王还有哪些布置接应,你又如何与宁王会合。”

李章缓缓摇头:“小人…无法与宁王会合。”

“无法会合?你们那个什么阵,少了你还成什么事?还是——,宁王已有新的接应?!”

张澜说着上身前倾,有些按捺不住地紧盯着李章。

李章始终低垂的眼眸让张澜看不出分毫,紧抿的双唇更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向。

张澜皱紧了眉,冷哼一声:“这一路,本官听多了关于那什么阵的夸大其词,我若就此废了你,不知这阵还在不在?”

李章闻言笑了起来,憔悴苍白的脸上顿时焕发出神采,如雨后霓虹般傲然舒展。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人竟然不知,这阵本就是宁王侍卫营最基础的阵法,任谁都是能成阵的。”

“那我就一点点敲断你的骨头!”

“大人便是折磨死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宁王的布置。”

“那就试试!”

张澜甩袖而起,不再管身后棍棒打上肉体骨骼的闷钝回音和李章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郁闷烦躁地找来跟随在他身边的邙山弟子,询问探查结果。那弟子正欲开口,探子忽然回报:“报告大人!发现宁王行踪!”

“快!追上去!”

“孙将军已经跟上了!”

“好!传令下去,以孙将军为中心,封锁五里之内的所有路径!”

第40章:返京

因穆严只告知了梁家山和八里坡两个地点,司马逸既不敢离开太远,又担心穆严贸贸然撞进张澜的包围,只能沿着大概的方向逡巡。他焦急地取出玉笛连连召唤,夜鸮却并无新的消息传来。

带路的斥候开始报告周边越来越接近的官兵行迹,可供司马逸他们周旋的地方渐渐变得越来越少,他不禁开始感到了气馁。便在这时,尖锐的玉笛声响起,几只夜鸮在头顶高处盘旋起落,司马逸连忙吹笛相应。

怪异的景象召来了大批官兵,司马逸和穆严拼命靠近着,终于在官兵眼前和穆严顺利会合!

在看清穆严的一刹那,司马逸已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既有欣喜,又很无奈。一个多月的辛苦奔命,改变了很多既有概念。很多时候,他甚至已经模糊了王爷这一特定身份所附带的荣耀和光华,他在李章和王项面前撑住的,仅仅只是一个空壳,一个让自己维持住尊严的空壳。穆严一直是父辈一样的存在,不管身份如何,此时此刻能再看见穆严,司马逸都像受了许多委屈的孩子一样,忍不住酸了鼻根。

司马逸旁若无人地抱住了穆严,全然无视林立的刀枪冷肃的氛围。

穆严被司马逸抱着也是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当年的孩子已经比自己都高了一个头,曾经的守护之心却仍然那么丰沛,让他依然想为他扫清一切阻碍。

穆严带来的侍卫紧紧护住穆严和司马逸,人数虽然不多,气势却森然无畏,孙起的官兵惑于他们的气场,围成一圈竟无所动。

张澜从后面赶了上来,正看见司马逸和穆严旁若无人地拥在一起,不禁负手撇嘴笑道:“宁王殿下还真是好气度,如此情状,尚能安然叙旧,张某真是佩服之至!”

司马逸在穆严身边放纵了一会已平复心绪,闻言转身嗤道:“张大人辛苦了,一路追着本王跋山涉水。”

“好说。张某也是奉命行事,若非王爷私自潜逃,本官也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殿下,请吧!”

“哦?不知张大人要带本王去哪?”

“自然是,回京。”

“哦,本王正是要回京自辩,如今穆统领已带着王府侍卫而来,就不劳张大人费心了!”

“……王爷在朱提失踪,太子殿下严厉申饬过本官,本官不敢疏忽。”

“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益州在张大人的吏治下路不拾遗,本王的侍卫队又一向都是忠心耿耿。不知本王随侍卫队回京又如何会令张大人疏忽呢?”

张澜窒住,阴沉地看了一眼负手旁观的穆严,冷冷地说:“王爷既然无故潜逃过,本官也就信不得了。来人,请宁王殿下上路!”

紧围在四周的官兵开始步步紧逼,王府侍卫们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司马逸缓缓拔出赤霄剑,碰到一同挂在腰间的龙渊,顿时想起李章,突然发觉自己竟是如此渴望地想和他再一次并肩而战,他却不在自己身边……

一触即发之际,穆严双手高举一卷绫锦,扬声道:“皇帝陛下密旨在此,张大人请接旨!”

“……皇上沉疴已久,哪来的密旨!穆大人是要假传圣旨不成!”

“是真是假,大人一看便知!”

众目睽睽之下,张澜和孙起只能上前,穆严展开绣着龙纹的绫锦,景帝御印赫然其上!张澜和孙起面面相觑了一会,各自心里转着打算,却都不肯先拿主意。

穆严慢慢收好圣旨,对张澜和孙起唱了个肥诺,起身抱拳道:“二位大人请回吧,穆严自当不辱圣命,护送宁王平安回京。”

“慢!”

“大人还有何指教?”

犹豫间,斥候来报:“报!张将军和刘将军派信兵来见!”

“什么张将军和刘将军?说清楚了!”

“秦州都尉张蔚将军和雍州都尉刘明起将军!”

“……他们来干什么?!”

“说是接应宁王入京!”

张澜和孙起对看一眼,均是暗自长叹,彻底没了精神。

“大人?”

穆严催问,张澜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穆严施礼后示意侍卫换成护卫队形,护着司马逸准备离开。

司马逸抬手止住众人:“请张大人把李章侍卫交还给本王。”

张澜做势四顾:“本官不知道有什么李章侍卫。你们,有谁知道吗?”

四下无声。张澜摊手抱歉道:“王爷放心,本官回去自将查探明白。请吧!”

司马逸盯着张澜看了好一会,冷冷地道:“既如此,就麻烦张大人了。他是本王的人,如有损伤,本王必将加倍讨回!”他的声音冷硬狠绝,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一扫外形的落拓狼狈,显出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让张澜忍不住暗暗一凛。

司马逸离开后,张澜呆了好一会才想起李章,忽然就有些担心已被人打死,连忙召人来问,得知早已停了手,才长长吁了口气。他颓然坐倒,想起紧张追堵寝食不安的日日夜夜,却功亏一篑的结果,顿时觉得心口怄得喘不上气来,再也没了动弹的力气。

孙起让兵士砍回竹藤扎成滑竿,抬着张澜转回雒县,昏迷不醒的李章也被捆在马上带回了雒县。

凌云聪在穆严出现后就避嫌躲在后面没有露面,后来想起李章,赶紧回去喝止住仍然没有停手的兵士,李章早已瘫软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司马逸离开后,凌云聪随定西军返回驻地,张澜事后仍向司马遥告了他的状,把放走司马逸的主要责任都推在他的身上。凌云聪回去后即被高远关了起来,等候太子的进一步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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