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下——筱叶
筱叶  发于:2015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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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厉的笑声中,火势冲天而起,早已切断水源的山庄无一滴水可用,木结构的庄院随之烧成了火海。穆严无奈,只得带人撤离,同时带走了几个怕死而临阵脱离的邙山弟子,由此得知朝中确有女干细为青叟传递消息制造机会,才使得劫持行动快速精准,来去无踪!

司马逸震怒,下令刑部全力侦查。林泰安半点不敢怠慢,在邙山弟子中最受青叟宠爱的小兰陵协助下,很快追查到定东将军刘典斋身上。

结果报到御书房,司马逸恨得砸了心爱的玉镇纸,令穆严亲自带人前往擒拿。穆严赶到刘府时,刘府里一片混乱。刘典斋的剑已抹上了脖子,刘夫人倒在地上哭得回不上气,两个儿媳一边一个扶着她,神情中俱是茫然惊慌,仰头看着刘典斋全然不知所措。

穆严远远看清,厉喝一声道:“刘典斋!你只顾自己解脱,就不管这一家人的死活了?堂堂定东将军就只是这般担当不成?!”

刘典斋激震,颓然放下了手中的利剑。

事后刘典斋对通敌一事供认不讳,自言曾受王家大恩,不敢有负仪太妃的临终所托,自知愧对皇恩,死无怨言。但自己所做之事皆是瞒着家人所为,从未将他们牵扯进来,请求皇上念在刘家三子皆为朝廷出力的份上,饶过家人的性命。

司马逸不看则罢,看过供词更觉怒火攻心,想着有父如此,那三个儿子不定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当即便要诛刘家九族。林泰安不敢多说,将案卷移交大理寺,四处缉拿与刘家相关之人,西市刑场又将血流成河。

想不到大理寺卿周正钧却是和他父亲周懋一样的牛脾气,仔细阅过案卷后,又亲自分别提审了刘典斋与他的大儿子刘旭,确认了刘旭的无辜后,竟在朝堂上当众替刘旭鸣冤,以新制订的刑律为据,指出无过失的刘旭不该被连坐,且通敌的刘典斋也并未达到谋逆的程度,要司马逸收回诛九族的旨意。

司马逸勉强压住怒气才听完周正钧洋洋洒洒的长篇辩驳,这才想起自己当初因担心李家出事可能牵连到李章而让刑部重编刑律的事来,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连忙使眼色给林泰安。林泰安却哪里辩得过有备而来的周正钧,三两个回合就被驳得哑口无言。

司马逸越听越生气,正想强势威压,却见从不参与朝堂争论的穆严离班出列,站在周正钧身边向上禀告道:“刘典斋所为虽然可恨,当非蓄意而为,否则刘家也不会全无防范,一锁到底。

周大人据实而论,臣以为并无偏颇。刘旭在兵部当值日久,其为人如何,孟大人与兵部诸位大人自然更清楚。臣只说与刘旭同受牵连的刘昀,安平之乱后才加入禁卫,却已是护卫皇上豫州之行的禁卫之一,随皇上出生入死带伤而归,始终踏实本分兢兢业业,此次在邙山又立新功,早已是禁卫中坚。若说他也有罪,臣无法信服!

臣不知刘典斋通敌时心作何想,臣只对无辜受累的刘昀心有戚戚。既然周大人已将案情剖析得分明,臣也请皇上仔细斟酌,再做定论!”

随后周懋、孟尧頫以及御史窦允嗣等也纷纷上前替刘家人求情,让司马逸骑虎难下地黑了脸色。君臣对峙间,户部尚书沈尧臣突然将查实的刘家九族名单呈上龙案,司马逸随手翻看了两页,奇怪地指著名单问沈尧臣:“为何刘家九族直系仅有刘典斋父子?”

沈尧臣向周正钧抱拳相请道:“请周大人为皇上解惑!”

周正钧遂将前后故事一一说明,司马逸听罢面色略有松缓。

原来刘典斋六岁时,刘家遭遇灭门惨案,几十口人一夕身亡,只余被母亲藏于灶间的刘典斋逃得性命,在尸体血腥中躲了三天,才敢爬出庄子逃命,又渴又饿地昏倒在路边,被路过的王老太爷所救。王老太爷原本有意带他回家,问明缘由后担心将祸事也带回家,便特意绕道青州,将刘典斋托于隐居于山间的故交。

这故交孑然一身,平生只得王老太爷一个朋友,见刘典斋稳重厚道,且根骨颇佳,便将他收作义子教授武艺,直至他寻到仇家报得血仇后,为避官府追捕而投入定东军,在军中杀敌立功,一步步从兵卒走到定东将军的地位。

刘典斋成家后要将义父接入京城奉养,义父不肯,也不要他派来侍奉的仆人,他便将探家的时间分作了两半,陪过义父再进家门,直到义父去世。

至于王家,仪妃生子后王礼学就开始了有意识的势力培植,但并不看好时为定东军校尉的刘典斋,刘家人也对那段往事不以为然,甚至对刘典斋年年为老太爷生日送来的礼物极为怠慢。等到刘旭从武举出身,入兵部任职时,王礼学更是将王豫章与定北军捧到了独大的地位,对已是定东军副将的刘典斋依然不放在眼中,刘旭也在阿谀巴结成风的兵部老老实实低头做事,从无刻意接近之举,也就无人知道刘家与王家的那段渊源,直至此次刘典斋通敌事发,刘旭受牵连被捕下狱,才使这段关系公之于众。

孟尧頫气恨刘典斋的作为,对刘旭却始终觉得惋惜。刘旭自做司库知事时起就是孟尧頫的直接下属,孟尧頫对他的一言一行自比旁人看得更清,而他现在从五品司库郎中的官职也是他自己做事认真负责的结果。孟尧頫并不想在这时候失去这个得力的助手。

于是他一再向尚未表态的靳白使眼色,靳白便也顺应地站了出来,看着表情非常不满的司马逸和解地劝说道:“当前定北军与定南军形势危急,刘典斋的通敌实如背后插刀,确实可恶可恨!但他知恩图报,却是心有善焉,诛九族之事确实有待仔细考量。臣以为先将刘家诸人拘押于大理寺,暂缓处置方为上策。”

周正钧听罢又要反驳,被周懋伸手扯了一把,气鼓鼓地闭上了嘴。司马逸顺阶而下地为此事下了定论:“刘典斋其罪难恕,刘旭与刘昀其状可悯。就按靳白所言,暂且拘押罢!”

众人离去后,靳白跟着司马逸进了御书房,司马逸负手看向窗外,心情复杂地叹道:“想不到,孤为李章而做的事,如今却被刘典斋砸了脚。而他,他却是连知道都不愿知道吧!”

“皇上后悔了?”

司马逸默然,好一会才苦笑摇头道:“悔了又能如何?孤也留不住他。如今孤真是后悔当初的食言,若非如此,也不会一错再错,全无回圜之地!”

靳白黯然,对此已是劝无可劝,待司马逸在龙案后落座,才将话说了出来:“刘典斋之事办得迅疾,消息一时还传不到幽州。但刘曦在定北军中,却要早作打算才好。”

司马逸沉下了脸:“怎么?他还敢反了不成?!”

靳白坦然相对道:“若皇上真要诛刘家九族,他不反也是一死。倘若成轩再以此事做做文章,皇上以为苏将军还容得下他么?”

提起苏青阳,司马逸沉默了起来,良久,才无奈叹息道:“孤知道苏青阳忠义,却也被成轩吃透了心思。如今又被逼入平山,孤实在,担心定北军的前程啊!”

靳白闻言也是一脸忧患:“我们都太小看容燮了!李章若是再无法脱困,非但定北军有难,定南军也难免被围而聚歼。”

司马逸烦躁地扣着桌面:“周懋那里还能筹措多少粮草?”

靳白摇头道:“周大人早已尽力。去岁旱情颇重,前两次的筹措已搜空附近州郡的储备,再要调拨,就得从南方诸州入手了,这一路上的耽搁,就不是一日两日的问题了!”

司马逸紧紧皱起了眉,不甘心地瞪着靳白:“那我们就看着李章困死前方么?!”

靳白深深躬下身去:“臣请借刘昀一用!”

时已深秋,临时驻扎在五家坡的定南军营帐里,李章在灯下盯着地图苦思冥想。

平度的亲卫平安乐端着晚饭进来,见李章仍是平度离开前的样子,不觉撇了下嘴,将碗重重地直接放在地图上,没好气地说:“吃饭了!”

他是平度的远房侄子,打小就跟着平度当亲卫,对李章这个来路不明却抢了平度指挥权的参军本就不满,虽在赵州意外了一下,被拖着转了近二十日后,早和旁人一样觉得那不过是李章侥幸捡到的大便宜,若换作平度带队,说不定还能将柯留比也一齐灭了,也省了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转!

李章看着碗中溅出的几点汁水污了地图,不满地抬头瞪了平安乐一眼。平安乐不服气地把一双眯缝眼尽力瞪大,翘着下巴撇着嘴像只好斗的公鸡。

李章本是心中烦躁,才有些压不住性子,看见平安乐如此,倒忍不住好笑了起来。

他本来不肯要什么亲卫,平度却硬把这个最实心的拨给了他。这平安乐虽是时刻摆出想回到平度身边的姿态,对李章的一应需要却是照应得周全。若无他每日盯着李章的三餐饮食,劳心苦思多日的李章恐怕又会因饮食不周引发旧疾。

李章自小很少得人善待,受到一点真心对待都会铭记于心,是记善不记恶的性子,如今更知道自己身子不如人,耐不得饥寒,对平安乐的态度也就多了许多包容。

于是他只是摇着头将碗挪开,自行寻来棉纸补救,然后盯着地图上洇开的墨迹又发起了呆。

平安乐瞅着那团墨渍有些心虚,探头过去假装看了眼,正想打个岔遮掩过去,李章忽然抬起头对他说:“你去请凌校尉来一趟!”

第108章:中盘(3)

凌云聪自到定南军后就一直避着李章,李章也没有刻意去与他相见。慕云的疯狂行动进行时,李章正在他们不远处,眼睁睁看着慕云自戕、落马,震惊的程度不亚于差点与慕云同丧于一剑的凌云聪。事后凌云聪拒绝随伤兵离队,随便在军中寻了个空缺,自行安顿下来。

平度原本就与凌云聪在攻打益州时合作过,听李章将他的被俘经历简单说明后,对他颇为赞赏,吩咐军医多加关照外,让他补了战亡的校尉位置。李章知道后便未再过问。

他们自小亲厚,原以为会一直相扶相助,却在不堪回首的那一天后彻底改变了人生。凌云聪固是愧恨难当,李章也无法真正释怀,曾经无话不说的两兄弟,如今却连相见都难以平常。

凌云聪过来时,李章刚吃完那碗杂粮面汤。凌云聪默不作声地掏出一个纸包搁在桌上,偏头看着别处说:“日间巡逻时弟兄们抓了几只兔子,让我给你带了点来。”

李章愣了下,伸手打开纸包,见是一只烤得焦黄的兔子后腿,不禁凑近去深深吸了口气:“好香!”

他说着已撕下块肉来,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凌云聪偷眼看见,不觉松下了绷紧的精神。

“一起吃吧,表哥。”

李章将桌上的地图又挪开了些,招呼凌云聪坐来桌边,语气平和,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却终究已非从前的亲密无间。

凌云聪心中苦涩,抬头看着李章温和平静的双眼,说话竟有些紧张局促:“我,我吃过了!这是他们留给你的!”

李章笑了起来,摇头戳穿凌云聪的谎言道:“我带着他们白转了这些天,害得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他们不怨我已是谢天谢地,哪里还会想起我。这是表哥自己那份吧!”

凌云聪蓦然涨红了脸,盯着李章认真地说:“没有人会怨你!赵州之战尤在眼前,目下不过是暂时的危机,军心就算有些动摇却还未到散的程度!只要抓住机会打上一仗,必定能将劣势完全扭转!”

李章盯着凌云聪问:“表哥看到机会了?”

凌云聪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我说不好。如今兵力上虽是敌弱我强,却是身陷敌之重地。倘若坚持要与柯留比决战,就当尽快。我今日去巡逻时,发现南面有兵马调动的迹象,或者……”他直直地盯住李章的双眼,深吸口气道,“也是我们的机会!”

李章听说敌情变动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却因凌云聪的看法又有了新的想法。他将地图铺开,再次将情报梳理了一遍,重新推演着双方的进程,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凌云聪出神地看着皱眉思考的表弟,想起过往种种,恍若隔世。曾经属于自己的自信骄傲,在一次次的命运锉磨下,变得连自己也不再确定。而曾经属于李章的畏怯退让,却在岁月的艰苦磨砺下,褪尽了灰暗的外壳,亮出了自尊自爱的本色。

他忽然想起曾在王府校场见过的李章,同样的专注与自信,却被自己误认为是司马逸为讨好自己而与李章合演的戏。再想起自己在李章面前的自以为是,更是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间营帐!

他越想越远,越想心里越乱,习惯地握住腰间的佩剑,却又想起被这把纯钧剑砍断的剑和李章愕然含混的表情来,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悬在帐中的龙渊剑,看着剑首的龙纹玉饰,乱糟糟的心思突然间静了下来。

他呆呆地盯着那把龙渊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述的凄苦酸涩,灼得一颗心没了旁的知觉。

李章不知道这一会功夫凌云聪心中已是几经风云,一边想着反复推演后的三分胜算,一边看着凌云聪认真地问:“若是我能将柔然人也引来这边,表哥有无把握相助苏将军拿下容家庄?”

凌云聪一愣回神:“将柔然人引来?这里已是平原边缘,一旦被围你要如何自保?太危险了!”

“若非如此,难以打破目前的僵局,而拖得越久越无法摆脱对方的掌控。容燮将容家庄当作重地未必与成轩意见相合,各自盘算之下,想必都会愿意先合兵一处先吃掉实力较强的定南军。容家庄外围防得再严密,也非当真铜墙铁壁,姨夫就曾带着凌家军打过一场类似的攻坚战。苏将军若得表哥相助,应能尽快攻破容家庄。到时候容燮势必回救,而成轩必然不肯,他们的不合便是我们的机会!”

凌云聪愕然瞪大了眼睛,盯着李章难以置信地追问道:“你怎知父将打过那场仗?王豫章责怪父将擅自行动,抹尽了功劳不算,还罚了父将五十军棍!”

李章看着对往事仍然激愤不平的凌云聪,搭着他的肩膀安抚地说:“王豫章抢的功劳越多,最后真正让人信服的功劳也就越少。若无凌家军十多年的浴血征杀,哪有王豫章曾经的风光无限!他与姨父最后的归处不正说明了一切吗?”

凌云聪垂下头,想起父亲的惨死,愧疚不已:“是我害了父将,害了娘亲,更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凌云聪说着就要跪下请罪,被李章用力扶住:“表哥既是知错,便将功折罪如何?”

李章一脸认真,凌云聪意外地止住了动作。

李章知他心意般继续说道:“虽是阴差阳错,到底也是因表哥而起。可怜我娘受我牵累,在报恩寺郁郁而终……你对不住我娘,我也无法当过去只是场误会。若无这场战事,你我本不会再见。可是既然战祸已起,该做的就不能借故推搪。平将军信我而将定南军交付于我,我就不能让定南军毁于我手!表哥,请你助我!”

凌云聪彻底呆住。李章的坦然与诚恳都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曾经事事以他为尊的表弟,此刻已真正成了将责任担于一肩的一军之将,成了和父将一样迎难而上的军中脊梁!他终于看清了自己与李章的距离。

平山,定北军营地。缺衣少食的定北军将士,正三三两两围坐在火堆边,吃着各自寻回的野物野果,唯一一顶简易营帐里,忧思疲惫的苏青阳正边看地图边等待出外查探情况的斥候。亲卫端来晚饭,刚放下碗,赵伯熙捧着碗热气腾腾的蛇羹风风火火地进来,大声说着营中收获,一如既往的粗豪爽快。

苏青阳沉闷的心情被赵伯熙嚷得松快了些,捧起热羹喝下肚,顿时寒意尽消。然而寒意虽退,心头的沉重依然如故。他起身撩起帐帘,看着天边低垂的密云,担忧地说:“这两日北风渐紧,将士们秋衣单薄食不果腹,若再无良策脱困,则情势堪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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