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神 下——柳满坡
柳满坡  发于:2015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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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杀人可以凭一时冲动,但是分尸却不会,会分尸的人时常为了达到两种目的,一种是为了不被人发现,另一种则是为了泄愤,但无论哪一种,都需要清醒的思维,至少当时嫌疑人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

而高坤……显然不是前一种,那尸体都没有被收拾,就这么散乱在四处,只有最后那一个脑袋被仍在了院外,让人一番好找。加之那刀口齐整,大关节处都卸得十分到位,几乎就像一个医生,可见他行事的当时是多么清醒甚至理智。

“这绝对是过度杀戮的表现,”范赢道:“而且他刚才的答话逻辑缜密,不急不躁,面容沉静,情绪都淡然稳定,哪怕是这里的小警察……就算去现场走一遭,也不会脸不红气不喘的,何况他才刚亲手经历这样的事件。”一般的人现在就算没有噩梦连连,怕是也该惶恐不安吧,更别说只是一个孩子了。

卓耀想到那天他在草屋外看见高坤抱着李荧蓝出来时便是如此了,无论是看见警察和他们,或者对李荧蓝解释,还是上警车的时候,高坤的态度都是毫无波澜,甚至可以说是从容应对的,这也是让卓耀当时觉得颇为违和的,如今想来更觉背后生寒。

范赢做下总结,也让两人都心头一沉。

“他还有没有到十七岁,却从头到尾冷静得不正常……”

第58章:善后(二)

卓耀进病房的时候李荧蓝正在吃药,见了表舅他顾不得手里拿着热茶,急急忙忙就要起身,被李小筠拉着不让他动。

李荧蓝着急:“表舅,怎么样了?高坤什么时候可以出来,他怎么还没有出来呢?”

李小筠说:“荧蓝,警方有自己的办案程序,如果他是无辜的,自然会被放出来。”

“他就是无辜的啊!”李荧蓝莫名道,“为什么不能被放出来?难道你觉得他有罪吗?”

见李荧蓝情绪不稳,李小筠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先关心一下自己,好好养养身体。”

“我有很好的,我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医生都说我很好了,”李荧蓝瞪着李小筠,又望向卓耀,反复道,“我很好了,很好了……”

他最近的确很配合治疗,让做什么检查让吃什么药都很听话,身体的各项指标也在可见的范围内慢慢恢复,卓耀看着李荧蓝的表情,思忖了下道:“好,开庭前,你们可以见一面。”

李小筠眉头一皱。

李荧蓝却很惊讶:“开庭?为什么要开庭?”

在卓耀沉默的表情里李荧蓝的脸色渐白。

“怎么会这样……那个混蛋才应该被告……为什么会变成高坤……高坤是没罪的,他为了救我……是为了救我……”

李荧蓝呐呐着这两句话,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卓耀和李小筠也知道现在的李荧蓝受不得刺激,刚打算说些什么安抚时,却见李荧蓝猛然深吸口气,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他盯着眼前的卓耀,认真道:“我要出庭,我经历了所有的事,我可以还高坤一个清白。”

从事发到现在,李荧蓝也属于被害人之一,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官方人员来对他做过询问笔录,虽然他无数次表示过高坤的无辜,但是每次都只是得到李小筠等人的阻止,让李荧蓝不要继续,不要回忆,李家想把他从这案子里摘出去,无论是为了家里,还是为了自己,荧蓝都能明白他们怎么想的,可是他听说了高坤表妹的情况,过度的打击致使她有些无法和外界沟通了,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她才是最该远离这一切的人,那么剩下的还有谁知道真相,还有谁可以证明高坤是无罪的呢。

“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在卓耀开口前,李荧蓝就打断了对方,他的语气不算激烈,脸上的神色也较为平静,但是那眼中无可动摇的坚持却让卓耀和李小筠都看了个透彻。

他们知道如果不让李荧蓝去,想必他就安不了这个心了。

……

一个月后,李荧蓝已经可以独立进行一些小幅度的自由活动,在他的要求下,他坐飞机回了u市,参加他人生的第一场重要考试,中考。

走进了久违一个多月的校园,在拿着笔摸着手里的卷子时,李荧蓝几乎用尽全力才压制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他跟自己说:我要考上一中,我会上高中,而高坤也可以上大学,我们的人生轨迹不会因此而发生任何改变,这只是一场意外,等我好了,一切也都过去了,所以我会考好,我也一定要考好,这样高坤也能没事了……

李荧蓝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着,明明他就坐在风扇下,大颗大颗的汗水却不停地自额头低落。

老师知道他身体有恙,于是不时的上前询问,却都被李荧蓝拒绝了,李荧蓝明白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要战胜的只是自己而已。他早早做完了习题,却一直到铃声响起才起身交卷,走出考场的一瞬间,李荧蓝眼前发黑,但他喘了两口气,努力站稳了,挺着背脊慢慢走了出去。

中考结束的最后一场,不顾李小筠的劝说,李荧蓝就又飞回了y省,卓耀在机场等着他,带他去见高坤。

……

隔着一张小木桌,就在之前卓耀和高坤见面的地方,李荧蓝看见了对方,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两人再遇都觉得像是沧海桑田一样,彼此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他瘦了。

李荧蓝是真的瘦得厉害,一场大病让他原本圆润的脸颊完全消弭了下去,粉白的肤色也只见白不见粉,仿佛一阵大风都能把人刮倒了。

由此相比高坤要好得多,而且他的精神很不错,双目依然有神,只是在瞧见李荧蓝的一瞬间皱了皱眉,继而嘴角就带起了笑。

“身体好了吗?”高坤温柔地问。

李荧蓝眼睛一红,努力用自然的语气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被狗咬了两口,肉总能再长出来。”

高坤一笑,似是想摸摸李荧蓝的头,只是手才探出去就猛地一怔,他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又慢慢收了回来。

李荧蓝也看到了,在高坤要把手放到桌下时先一步拽住了对方,紧紧地握着。

“阿坤,我跟你保证,我会救你出来的,我一定会救你……”李荧蓝一字一句道。

高坤沉默。

“你会没事的,你不用坐牢,你不用坐牢……”李荧蓝却继续道,“你只是为了救我。”

“荧蓝,”高坤被李荧蓝眼中那闪烁的光给刺到了一般,他急忙道,“你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李荧蓝抢白,然而说出的话却仍旧是那两句,且反反复复。

高坤想反手抓住他,李荧蓝却握得很紧,指甲都陷入了高坤的掌心里,他却毫无所觉。

“阿坤,我答应你,我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做到,你要相信我,相信我……”

卓耀和李小筠就坐在他身后,此时也觉不对的上来拉李荧蓝。

“荧蓝,你先放开。”

“荧蓝,你不要激动,好好说……”

李荧蓝却恍若未闻,他额上冷汗密布,气息都粗喘了起来,直到高坤用了些力,挣脱了李荧蓝的抓握,用手背轻轻擦着李荧蓝的脸,安慰道:“荧蓝,你看着我,我现在没事,所以你也要没事,我只希望你好。”

那句“只希望你好”让李荧蓝的情绪稍稍被安抚了,他愣愣地看着高坤,表情有种顽强的倔强,却让高坤看得心头揪起。

李小筠对那头的狱警使了个眼色,狱警去看卓耀,卓耀面容冷肃,对他们点了点头。

狱警于是上前拉高坤回去,李荧蓝却不放手。

“阿坤你等我,我会救你的……”

“荧蓝,你答应过我什么?”卓耀冷声道。

趁着卓耀上前,高坤咬牙挣开了李荧蓝的手,由着狱警把自己带离了这里,离开前他听见李荧蓝又扬声回头拽着卓耀叫。

“我现在很好,我现在很好……高坤不能坐牢!他要去上大学!他不能坐牢……”

高坤进了另一道门,李荧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以为是铁闸落下的缘故,却不知在看不到他的那一刻李荧蓝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卓耀和李小筠赶忙把人送进医院,医生说李荧蓝是情绪过于激动,还是那句话,病人不能再受刺激。

卓耀正要细问,却接到了范赢的电话。

范赢说:“阿耀,我找到了点东西,我觉得你有必要来看一看。”

y县作为国家级平困县,g镇又是重中之重,很多设施自然难以跟上,有些机关基本就掌握了绝对的话事权,其中也包括刑事案方面的调查,大家心里明白,如果不闹大,不特别申请,那些细节的检验和审查就会被放过,凶手、动机、凶器、被害人基本齐全,没必要再进行什么周边深入挖掘,反而劳民伤财,而这正和了范赢还有高坤的意思。

不过范赢作为一个曾经叱咤法律界的金牌大状如今难得下乡体验,有关案子的事情不该知道的该知道的他都要知道,只是区别在于他知道了会不会说而已,而哪怕在这样的小山村,范大律师也自有自己的门路。

他给了卓耀两份资料。

“这个,我有,警方也有。”范赢指了指第一份。

卓耀看了看,上面是高坤的详细背景。

高坤出生在莫兰村,父母都是农民,父亲高伯山嗜赌如命,外债无数,不管是村民还是老婆孩子却见了他都跟见了阎王似的,于是年纪小小的高坤也学了父亲的一身坏习惯,时常和村里的人打架。在高坤十二岁那年,高伯山饮酒过度,夜半滚下后山摔死了,而隔年他母亲也因病去世,高坤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闹事,和他叔叔高仲水一起去u市上初中,接着就变成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直到这次出事。

卓耀又拿出另一份。

范赢道:“这个,我有,警却方没有。”

那一份只有两张纸,一张是借条,一张是照片。

今日向陈海云借款项1万元,19xx年1月1日前定还,借款人:方荷巧。

这是那张借条上的内容,字迹粗狂,显然不是女人的笔迹,不过签名旁却按了一个血红的指印。

另一张照片拍的不是人,也不是什么美景,只是一块树皮,上面被乱七八糟的划了很多刀痕,还写了一些字,因为看着有些年岁了,树皮溃烂,字基本是分不太清了,但隐约能看得出最后被划烂的是一个模糊的“云”字,而那刀痕纵横交错,最深几乎都到了小树的一半,可见用得气力之大。

见卓耀表情凝重,范赢又道:“两百三十六棵树,二十七棵上有痕迹,这只是其中一张。”

卓耀扔了纸,反手点了根烟叼在嘴里,面容面糊在袅袅的烟雾中,片刻他问:“你有多大的把握能赢?”

“九成……九,不过……”范赢摊了摊手:“一切在你,或者在荧蓝?”

卓耀想到李荧蓝的状态,猛地吸了口烟,久久不语。

第59章:善后(三)

事发三个月后,g镇第一起“杀人分尸案”在f县的县法院开庭了。

卓耀一早来酒店接李荧蓝,为了这个案子,他几乎推掉了大半的工作,时常在u市和此地两头飞,但是尽管如此,卓耀的精神看着也比天天呆在房间里的李荧蓝要好很多。

李荧蓝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稿子,在那儿一个人念念有词着,卓耀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卓耀一伸手,李荧蓝却反射性地猛然把东西抱到了怀里,紧张道:“等等……等等,没、没有……还没好,我、我再想想……我再想想,还有什么是不是漏了,是不是漏了,不能漏了……一点也不能……”

卓耀皱起眉头,蹲下身看着李荧蓝:“你最近没有好好休息?”

李荧蓝恍若未闻:“还有什么忘了吗,我再从头说一遍,我再从头……”他好像这才注意到卓耀进了门,回头瞪大眼道,“表舅?你来了啊,我再给你说一遍,你好好听着,然后再告诉我好不好?”

卓耀转头望向站在门边的李小筠。

李小筠无奈道:“他根本不听我的话。”

“医生呢?”

卓耀才问,李荧蓝就叫了起来,面上带着怒意:“我为什么要看医生?我很好,我没病!我要出庭!”

像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的嗓门,李荧蓝忙放软了音色:“表舅,我只想让这件事快点过去,只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才能真的放心。”

李荧蓝语气恳切,让卓耀犹豫片刻,终究说不出阻止的话,将人拉上往法院而去。

一路上李荧蓝一直在看他那一叠纸,那纸上密密麻麻,他不停在写着什么,写了却又划了,反反复复,纸已是皱成一团难以分辨,一旁的李小筠要给他换,却被李荧蓝不快地地拨开了手。

“不要动!我会忘记的,我要记不得了……我要记不得了……如果我搞错了,让高坤坐牢怎么办!”

李小筠抬头,看着后视镜中同样望过来的卓耀,两人目光一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一抹暗色。

到了法院,范赢等在了那里,他把他们带到了一间休息室里,跟李荧蓝解释着一会儿开庭的过程,等轮到他的时候法官会传唤李荧蓝出场的,可是说到一半他就看见李荧蓝的手一直神经质的抠着桌面上的木板,木屑卡进了他的指甲缝,将他指尖都割破了,他却毫无所觉一般,只是木愣愣地看着范赢,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荧蓝?荧蓝?”范赢自然也觉得有问题,不由喊了他好几声才唤回李荧蓝的神智,“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这样的情况适合出庭吗?”

前半句李荧蓝只是恍惚地摇头,当听见自己不能出庭时,李荧蓝立时急了:“不不不,我可以的,我没病,我晚上睡得很好!我要救高坤!”

范赢瞥了眼一旁的卓耀和李小筠,差不多明白情况了,他尽量用温柔的语气笑道:“我有把握可以救高坤,你不出庭也没有关系,不用那么紧张。”

听到范赢的话,李荧蓝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下一刻,他又冷下了脸,坚持道:“那我出庭胜算不是更大了?我们不能有万一,高坤也不能坐牢,他是为了救我。”

这两句话,李荧蓝已经来来回回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范赢和卓耀是老朋友了,对于他这个宝贝外甥,自然也算是了解一二,李荧蓝小小年纪,那脾性和卓耀却一模一样,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最近却频繁的阴晴不定,显然状态不太对劲。

卓耀在身后对范赢摇了摇头。

范赢顿了下,还是没有坚持。

时间一到,范赢准时上庭,李荧蓝却不愿继续在房间里待下去,他走到审判庭外的角落默默地站着,听着里面传出的进程。

一如卓耀之前所预料的,这个案子看似没什么好辩驳的,一些犯罪证据都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嫌疑人又是亲自自首,矛盾点只在于杀人分尸是不是有罪。

范赢对于法官的问话完全应对自如,又对陈海云的验尸报告大做文章,高坤不往对方的致命点攻击,本意就是不想杀人,但被害人对其不依不饶,他的当事人被逼无奈之下才反复自卫,最后才造成对方失血过多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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