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如火 下——月下贪欢
月下贪欢  发于:2015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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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宽宜在说着一句,顿一顿,又说一次,这一下我听得清楚了。他道:“——你的电话在响。”

我一顿一惊,搁在桌边的手机果然在响。大概响了好几遍,周围的人都望过来,我匆忙接起,对上赵宽宜那似笑非笑的神态,实在要窘,慌慌张张地别开了眼。

电话那头已在说着,我听过两句,才听出是秘书Elin。她一向识趣,假如不很急,不会在我休假时打扰,况且出国。

因里头吵,我只好到外头听。

她跟进的项目有状况,我定一定神,好在事情好解决。我一面指点,一面看变小的雨势,不禁再想了刚才,是暗自好笑——都几岁了。

我还听着电话,不觉回身,望向餐馆里头。赵宽宜当然还在,不知为何,他拿出一枝笔,好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我怔怔地看,又讲两句,便结束通话。

回到里面,赵宽宜已收起了笔,在撕下餐纸的一角。看到我,他并不匆忙,自然地把那纸片对折,放进衣袋。

不等我问,他先开了口:“说完了?”

我点头,笑一笑,可有一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事吧?”他问。

我略一怔,是意外他问,嘴里道:“没有。”

他微微一笑,望一望窗外,说:“趁着雨小了,我们快回去吧。”

我应了好,便要侍者来结账了。

后来回到酒店,始终也没有想起要问他的什么事。

无论在巴黎过得有多么美好,总也要回去。

想到归期,我有时要感到恍惚。在巴黎所经历的这一些快乐,回去后,会不会要变作一场梦?可待了几日,总还是到了整理行李的时候。

我们在早上出发到戴高乐机场,准备搭乘十一点多钟的班机。登机之前,在英国的母亲给我打了电话。

在巴黎的期间,我们曾短短地通过一次话。母亲在那里似乎很习惯了。这一时,我和母亲也说不多;跟前一次一样,她并不曾提到父亲。

在我通电话时,赵宽宜也一样在讲着。

在登机前一刻,他才关了手机。走在空桥上,彷佛想起来什么,他问我:“对了,你看好房子搬出去了吗?”

我怔了一下,道:“哦,在基湖路那边是看到不错的,不过屋龄有两三年了,屋主主张要卖,我不很想买下来,还在考虑,但是一直也没有看到满意的地方。”

赵宽宜好似想了一想,道:“我觉得不要买吧,毕竟不是新房子。”

我不禁笑,说:“你这么讲,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你那里也不算新房子。”想一想,补了句:“不过你那里,各方面真的不错。”

赵宽宜便道:“那你就搬过来好了。”

我一顿,一时是反应不能。他则好平常,并不以为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已在空服员的引导下,先一步往舱位过去了。

四十九

昨晚气象新闻发布豪雨特报。是难得的准,雨在夜半就下了起来,哗啦啦的,不曾停过。早上车子一开出去,迎面都是雨水,景物一片模糊;雨刷才将水抹掉,又上来新的,简直来不及。车速一直都快不了,在常日早上的七点到八点钟,一向是高速道路最壅塞的时候,下雨又逢星期一,谁也没耐心,喇叭一声鸣过一声,在磅礡的雨里,彷佛合音。

这样的雨天里,有一辆车子开,即使堵车也该庆幸。并不乏要搭乘公交车或捷运赶上班的人,即使撑伞,光一小段路,样子都要狼狈;男人还好,女人一早的精心打扮要毁在这一场雨里,一整天上班情绪都不好。遭殃的仍旧是周围男性。

真好在秘书Elin早早晋升有车一族。

早晨例会在八点十分开始,星期一会议总冗长,过程并不愉快,公司跟长乐合作的项目当在上周三提呈进度,因故延迟,到今天,负责的部门仍旧交不出东西。

陈立人发了一顿脾气,气势可比外面的雨还要大。不过,他还是给负责部门的团队再宽延两天时间。

这一部门现今负责人为钟文琪,女人一向是不容易,又年轻,升任近半年,因之前的人并不仔细,心力全花在整顿。长乐后来的项目,一直由他们部门负责,先前她亦有经手,陈立人便仍旧交给他们负责。

对钟文琪,我并不那么熟悉,况且事关责任,谁都不好说话。一向会开口缓颊的老李亦不开口。

会后气氛犹差,陈立人甩头离开。众人静了一下子才慢慢散了,我跟叶文礼一面说话,一面要出去,那钟文琪匆促收了东西,从旁快步越过。我瞥一眼,她是低着头,可看得出神情差。

后面老李在说:“她逼自己太紧了。不放心交给下面的人,样样承包,那下面的人也当她想自己出头,谁有干劲去做。”

我跟叶文礼都回过头。

老李一面走来,看了我和叶文礼,续道:“还有应酬这种事,坦白讲,太认真的话,反而让客户有压力。”

我未答腔。长乐谢老板那人,其实不难应对,他一向爱说笑,有时并不注意分寸。假如太在意,反而要不好应付。

叶文礼这时道:“不如老李你去指点一下吧。”

老李瞥他一眼,笑得暧昧:“人家一个年轻女孩子啊——我去算什么。”

叶文礼也笑一笑,但不说什么。

后面话题转开来了,走在过道上,老李讲起他的家务事。那太琐碎,我不很仔细听,由叶文礼去答腔。一起乘电梯下楼,老李先到楼层。

电梯门又关上,叶文礼即往我看来。

“老李真的老了啊,要在以前,他八成看不过去,早在会议上出来说话了。”

我笑一笑,睇向他,开口:“他说钟文琪年轻,你讲他老,我们在这中间可要怎么办?”

叶文礼亦笑,道:“不上不下,所以眼不见为净。”

我笑了笑,不说话。

叶文礼又道:“不过,谢老板向来都乐意帮助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子,要是钟文琪想得通,并不难——是不是?”

我看他一眼,“大概吧。”想想又说:“谢老板为人怎样,另当别论,长乐这一块,我并不好多讲什么。”

叶文礼微一扬眉,笑问:“你还在意长乐的项目被她部门拿走的事吗?那也是在钟文琪之前的事了。”

我笑了笑,睇他,“是啊,所以刚才在会议上,我其实一直想找机会落井下石。”

叶文礼哈哈一笑,看着我说:“你可不会。”

我笑了,耸一耸肩。电梯门又开了,叶文礼挥一挥手,走了出去。

回到部门办公室,门推开,即见一面窗,外面的景色彷佛浸在水里,朦朦胧胧。台北十月总是这样的天气,可届中旬,天气还一样热。

我坐到椅子,过一下子,秘书Elin端一杯咖啡进来。她跟我核对过事情,最后说:“楼下的钟总经理打过电话来。”

我一怔,表示了解,在Elin出去后,想一想,拨了内线电话。那一方在通话,我挂掉,径自办公了,后头并不曾挂记。

在晚一点时,话机响了。

我接起,那头是陈立人。他讲:“晚上谢老板作东,你也一起来,钟文琪还是太年轻,我怕她应付不好。”

我不禁一笑,意有所指:“我当年也很年轻啊。”

陈立人在那哼了哼,说:“你是男人,我担心什么。”

我道:“您这是性别歧视。”

陈立人嗤地一笑,只又道:“好了好了,晚上七点钟在山海楼,还有,让钟文琪搭你的车去吧。”

我无奈应了是。挂下电话后,又想了想,我拿出手机拨电话,那一边响过一阵子才接起来。

赵宽宜的声音在问:“怎么了?”

他口吻还是那样淡,我并不感到奇怪,可对预备要说的话,在心里想一想却不觉别扭,总不习惯。

可住在一起,当要打一声招呼。这阵子以来,他也是会说的。我便道:“没什么事,今天要晚一点回去。”

赵宽宜并不作声,隐约能听到有谁在对他说话。他好一下才答腔:“早上没有听你提过。”

我佯叹一声,道:“临危受命啊。”

赵宽宜问:“去哪里?”

我答:“山海楼,长乐谢老板作东。”

又听他问一句:“你自己开车吗?”

我如实讲:“嗯,还有一位同事。”想一想,补了句:“女的。”

赵宽宜淡道:“既然要开车,那就不会喝多了,可要将人好好送到家。”

我不由得笑了,可悠悠地答:“那是当然,我一直是专业接送户。”

赵宽宜似也笑了一下,他说:“要是看情形——假如真的不好开车回来,你用我的司机吧。”

我笑一笑,道着好。

又说两句才挂电话,Elin正好敲门进来,她彷佛讶异,一脸疑猜,问我有什么开心事;我才发觉原来笑意仍在嘴角。

我稍敛一敛,不过无用功,还是要微笑,索性算了——本来开心都是这样一件很小又容易的事。

搬家可以很容易也不容易,九月底从法国回来后,我便开始着手,但一切底定还不过两个礼拜的事情。

这之中,我不曾特别知会父亲,因和母亲协议分居,他便渐渐不住在家里了,偶尔还和许女士一同进出公开场合。那之间的关系,明眼人都是可以看出来。

母亲在短时间内也不回来,我也不住,徐姐当不必天天在家里做事。商量后,她往后一个礼拜里只固定来一天整理;来日母亲返家,家里还是干干净净,不必操心。

自住到赵宽宜那里后,日子当然一样的过,但彷佛很有不同。当不是不曾到过那里,每一处地方都熟悉,可这一时,不论做什么或看什么,都不由得要感到新鲜。

我并不和赵宽宜共享一间书房,因业务缘故该避嫌,况且办公当讲效率;待在一起,即使不做什么,都要遐想。或者他不会,但是我很难保证我自己。

谢老板要请客,就不会只请一两位;他在山海楼定了八人包厢。

山海楼是吃中菜,位在中山北路的一条巷子里。不同于一般的店,是一幢独栋的日式花园洋房,因为隐密,不注意就要错过。

我来过很多次,钟文琪则是第一回。她虽年轻,可似乎对所见的一切都不感到新奇;或者,是紧张的缘故。

来的路上,我跟钟文琪的谈话仅在于工作方面。对于她这个人,在她升职以前,我早有注意,她工作能力好,对事业抱有冲劲,假如不在被调职的那位底下做事,可能更早机会出头。幸而陈立人用人一向看能力,不然,在她的部门里,比她资深的也有,照理不会轮到她。

至于跟长乐的合作上,在最早,项目一直是我的部门负责,但钟文琪前面的那位,凭着和陈立人近亲的关系,非要为难,到处抢着做。因之前一直也没抓住错处,陈立人难以说话,我亦厌烦,干脆放手。

这中间的争论,钟文琪都是知道的。她升职后,跟我只在会议桌上有交谈,公司里碰到,不过点一点头,私下毫无交情。

她一路上,感觉非常拘谨,不免要提到长乐那项目,彷佛有什么为难,口气不很好。我并不以为是针对我的,反正是不这么想。也没有必要。接管一整个部门不是容易的事情,况且应酬,在我来看,她的确年轻,不然该知道一个女人最好的利器就是她自己。

陈立人一向惜才,才有今天的安排。

东道主谢老板早已经到了,陈立人亦是。服务人员领我和钟文琪上二楼包厢时,两人就在门口说话,热络得很。

看到我来,谢老板堆着笑,扬一扬手。我一步上前,和他致意,再领钟文琪过来。其实要多此一举,谢老板和她早有过接触。

在应酬场上,男人对女人,又是一个美女,有的要说一两个荤笑话——谢老板也对她讲。她或者笑一笑回击,都好过板着脸不说话。

大概看在陈立人的面子,谢老板倒不冷待钟文琪,便笑一笑,握过手,讲上不只两句,还在进包厢时,将她介绍给在座的其他人。

一顿饭吃下来,总要两三个小时。可谈正事的时候少,说笑多,酒当不会少喝,谁都躲不掉。

谢老板频频支使钟文琪来倒酒,因算辈份,她是最小。又要她喝。她面色不很好,推托着,仍旧得喝。

陈立人并不太拦阻。应酬就是这样了。

喝过三巡,我的手机响起来。我一面接,一面打招呼就往外走。来电的是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

外面有一处客厅,我在那里讲,忽看见钟文琪从过道快步走开。挂掉电话后,我想一想,往她去的方向,那里是洗手间。

我等了一下,她从里面出来,望见我,是顿了一顿。

“你还好吧?”我问。

钟文琪不说话,微低下脸。

我看一看,说:“你越是想躲酒,谢老板就越要你喝,他一直是这样子——尤其,你是女的,他大概觉得有趣。”

钟文琪便抬起脸,往我望,那脸色很差,怒火分明。她说:“我一点都不觉得有趣!我又倒酒,又陪笑,简直不是来谈生意的!”

我平淡道:“像你一样这么年轻,做到这个位置的女孩子并不多,看你来谈事情,不免都要觉得新鲜,调侃两句,这种场合,大家有时是注意不了分寸——假如你不能接受,不拿办法周旋,根本也不要出来做事了。”

钟文琪不语,脸在灯光映下,更显出那妆容的白。

我本不欲说太多的,但一时不忍,又道:“要我说,谢老板还算好的,至少,在你几次给他脸色看时,他并不发火,也不曾要董事长换负责人。假如不是相信你有能力,他早可以冷落你,”

钟文琪动了动嘴巴,过一下子出了声:“我当然知道。”

在九点多钟时,终于席散。谢老板跟每个人握手话别,到钟文琪时,问她看一个时间,带上她的人和项目细节,去他公司谈一谈。

钟文琪微微地笑,她和谢老板握手,表示感谢。

陈立人也笑,彷佛终于满意。他拍一拍我的肩,对钟文琪点一点头,乘上座车,便潇洒离去。

来时,我将车子停在另一边的路上。我请钟文琪在原地等,可她非要跟着一起。她后来又喝不少,这一时走得并不很稳。

我看她好似要跌倒,连忙去搀了一把。

她倒推开我,一面说:“我可以——你反正走慢一点。”

我当然随了她的意。

她一面走,时不时地向我望。

“——你还能开车吗?你也喝不少吧。”

我笑了一下,看向她,只道:“你的脸可是比我还红。”

钟文琪一张脸都红着,她似顿一顿,低声讲:“谁喝酒不脸红。”

我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当然是安全将她送到家的。好在星期一,路上不见临检。我慢慢地开回去,进大楼地下停车场时,正好十点半钟。

我上楼进门,客餐厅的灯都亮着,不过没有人待在这里。书房的门半掩住,隐约有说话的声音。

我走过去,轻敲一下门,往里面看,赵宽宜当在里头,他套一件睡袍,坐桌子前,靠在高背的单人皮椅上,在一面说电话。

闻声,他便看来了一眼。

我微微一笑,不打扰他谈事情,走了开,径自进房间。洗过澡后,我又出来,他那里已经安静下来。

我冲着两杯茶时,赵宽宜从书房里出来。

“把人送回家了?”

他似随口地问,我笑了笑,将其中一杯茶给他。我说:“当然,赶紧送回去,太麻烦了。”

赵宽宜微扬起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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