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司机叫李小舟,我们十几年的交情,就是兄弟。那天有趟活儿要送去华溪,其实也就一百多不到两百公里,开车一个来小时就能到。那活儿本来是该我跑的,可是……可是我……头天夜里跟人鬼混瞎闹,喝多了没起来,就给小舟打电话。小舟刚跑完一趟长途,人还没离开车场呢,我让他帮我跑趟华溪,我觉得那么近,就算小舟刚跑完长途,问题也不大……”
司骁骐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他换了个话题接着说:“小舟有个女朋友,广东人,两个人都在装修新房准备结婚了……”
这话题似乎更难受,于是司骁骐又换了一个方向接着说:“小舟家里只有一个妈,农村的,挺穷,养大一个儿子不容易……老太太人特好,年年给我们送地里新打的粮食和蔬菜,还有家养的土鸡,真正的土鸡,特香……”
萧晨低下头,看着司骁骐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古铜色的肌肤,有鼓鼓的肌肉条,强健有力。这条手臂现在在微微颤抖着,一点点发凉。萧晨摊开手掌轻轻覆上去,掌心火热,熨贴着这条手臂,他轻轻地问:“老太太就是你干妈吗?”
司骁骐点点头:“保险公司根本赔不了多少,小舟是全责。老太太老伴儿早死了,现在又老来丧子,所以我们哥儿们几个一起每月凑点儿给老太太,说是保险公司赔的,这老太太才肯收……”
“应该的。”萧晨在司骁骐的胸口蹭一蹭,接着说,“你以后得给老太太养老送终。”
“会的,”司骁骐说,“我会拿她当妈,我给她养老送终,好么,萧晨,我们来养她?”
萧晨的心被抽紧了,司骁骐说“我们来养她”,我们,我和他,一家人!
萧晨深吸一口气,然后点点头说:“好啊。”他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接着说:“虽然这么说可能很自私、很无情,但是我真的很感激她儿子替你跑了这一趟。”
“如果是我跑,可能根本不会出事。”
萧晨点点头:“也许,但是也有可能是小舟替你挡了这场灾。”
司骁骐沉默了一会儿,勉强地笑了:“萧晨,你作为一名医生,彻底的唯物主义精神去哪儿了?”
“以后我得常去上上香。”萧晨严肃地说。
司骁骐听懂了萧晨话里的意思,他抓着萧晨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抬高,毫不迟疑地吻下去。萧晨闭上眼睛去搂司骁骐的脖子,刚刚苏醒的身体敏锐地察觉的司骁骐略带粗糙老茧的大手正沿着自己的身体一路向下。
萧晨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睛时司骁骐还在睡。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觉得两天以来心里一直堵着一团阴云慢慢散去,有种胸怀大开的感觉,他又能自如顺畅地呼吸了。他侧头看看司骁骐,司骁骐微微张着嘴,打着小呼噜,浓重飞扬的眉毛安安静静地伏着。这个男人刚刚用身体让自己彻彻底底地放纵了一回,极度放纵的结果是疲劳的身体和轻松欢愉的心情。
真好!萧晨默默地笑了,他起身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回来翻冰箱时发现家里只有速冻饺子。
总比吃泡面强。萧晨这么想着,拿出了一袋饺子,一边去拿电磁炉一边琢磨着,下午得去趟超市,自己有三天的休假,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买些储备粮放在家里。两个大男人生活在一起,时常半夜饿得啃面包实在是太凄惨了。
司骁骐在萧晨开冰箱的时候就醒了,但他懒得动弹,就这么躺在床上看着萧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男人看着真是顺眼,怎么就那么可心呢?司骁骐美滋滋地想着,又觉得自己幸运得简直不可思议,总觉得按理说萧晨和自己那就是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可事实上他们不但相交了,而且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
“宝贝儿,”司骁骐懒洋洋地叫一声。自从昨晚脱口而出说了一句“宝贝儿”之后,他忽然觉得这个名字简直太适合萧晨了,时不常地就叫两声过过嘴瘾。萧晨并不介意司骁骐怎么叫,事实上他觉得从司骁骐自称“奴家”的节奏来看,叫自己一声“宝贝儿”已经算是攒人品的事儿了。
“干嘛?”萧晨在电磁炉上倒上水。
“平行线怎么能相交呢?”司骁骐一顺嘴,把自己想的问出来了。
“在极限领域内就可以相交。”萧晨瞥他一眼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司骁骐默默地翻个白眼,所以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学霸,一点儿也不浪漫。
“别煮了,咱们出去吃吧,好歹庆祝一下我劫后余生。”司骁骐迅速转移话题,把平行线的问题丢到一边。
萧晨痛痛快快地关了电磁炉:“我也不想吃饺子,咱们吃什么去?”
“等会儿跟我走。”司骁骐迅速跳下床去洗漱,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大声告诉萧晨,“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个人换了衣服出门,司骁骐刚要去拉驾驶座的门就被萧晨挤到了一边。
“萧晨,我以后总得开车的啊。”司骁骐无奈地坐进副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
“以后再说以后,反正我现在不会让你开车的。”萧晨果断地打消了司骁骐的念头。
车子在司骁骐的指挥下一路向东,很快开过了七家桥来到了开发区附近。萧晨看着周围逐渐空旷起来的环境奇怪地问:“这里有好饭馆?”
司骁骐神秘兮兮地笑一笑,拐过一个弯,把车子停在一个大门紧闭的院子前,萧晨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从车上跳下来凑到门缝前去看。果然,偌大一个院子,里面停了两排车子。一排是高大气派的豪华大客,一排是崭新的依维柯。
司骁骐掏出钥匙打开锁,用力推开大铁门。萧晨觉得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自己面前缓缓展现。
司骁骐拉着他走进院子,站在两排车中间摆出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样子说:“那车,跑建水线,那车,走华溪的;那边那个,将来专跑内蒙……”
萧晨着迷看着司骁骐的侧脸,线条硬朗的下巴抽紧,浓重的眉飞扬着,一双晶亮的眼睛闪出不一样的光彩。他伸直手臂指指着一辆辆的车,骄傲有力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萧晨不知道司骁骐的父亲“检阅”车队是什么样,不过他觉得现在的司骁骐帅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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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晨的计划彻底落空了,三天假他一天也没歇着。第一天陪司骁骐去“检阅”了车队,第二天去医院接回了程子,在急诊室门口被主任抓个正着,于是临时上台缝了两个脑袋。第三天,他打定主意再也不出门一定要在家里好好睡一天时,乔鑫跑来跟司骁骐商量开业前还需要做哪些工作。
第三天晚上,萧晨在进入梦乡前跟司骁骐抱怨:“三天就没能睡一个懒觉。”
司骁骐抱着萧晨的脑袋啃一口,哄着他说:“快睡,后天休息我陪你睡一整天。”
萧晨嘀咕一声“谁信”后迅速睡着,临睡前他还挣扎着想了一下,今年的年假是不是可以打报告申请一下了。
可惜,萧晨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跟院里谈那个“年假”的问题。
急诊依然忙得不可开交,萧晨几乎一整天在都脚不沾地奔跑,从诊室到留观室,从留观室到抢救室,从抢救室到缝合室,跑到最后他都怀疑最近市里是不是有什么流氓团伙在约架,怎么那么多打架受伤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萧晨还没来得及奔出急诊大楼就碰到了张副院长。
“哎,您怎么过来了?”萧晨打声招呼,因为郭宏的关系,他跟张副院长也挺熟,只是平时不太碰的上面。
“我去趟财务,顺便溜达过来看看。”张副院长手里捏着一叠单子,笑着说,“下班了,一起走吧。”
萧晨拿了包跟着张副院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随口闲聊,出了急诊楼要分手时,张副院长忽然停住脚步问:“对了萧晨,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哎?”萧晨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你有个朋友也在g7高速上么,那天的连环追尾事故,他没事儿吧?”
“哦哦,”萧晨明白过来,点点头说,“他没事,轻伤。”
“把你急够呛吧?”
“是啊,吓我一跳,当时……”萧晨骤然停住了嘴,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张副院长,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张副院长冲他笑得很是自然,甚至带着关怀,他说:“没事儿就好,当时那个局面,你肯定也特难过,不过干咱们这行的,有时候也没办法。”
“张院,”萧晨迟疑了一下说,“当时……是挺紧张的,我也是第一次出现场,也没什么经验,所以可能有些手忙脚乱,可能也有什么做的不够好的。”
“没有没有,”张副院长笑呵呵地说,“挺好的,你处理得已经很不错了。你看,五点多了,你赶紧回家吧,有事儿以后再说。刚刚参加完一场大型抢救,也真够你累的了,现在也没什么事儿,你趁机休息休息。”
“好的。”萧晨牢牢地盯着张副院长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来,他客客气气地说,“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们急诊不好干,你把工作和生活协调好了就行,别互相影响。”
萧晨慢慢地、慢慢地点点头,他说:“我懂了,谢谢。”
第四十四章
萧晨看着张副院长意味深长地笑着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正要抬脚走人的时候被沈鹏叫住了。
“我有话要问你,你跟我走,咱俩找个地方吃饭去。”沈鹏说得异常坚定不容拒绝。
萧晨犹豫了一下后给司骁骐打电话让他自己找食吃,司骁骐照例“凄婉”地抱怨萧晨让他独守空房寂寞难耐。萧晨笑着说:“乖一点,我给你带宵夜。”
“我要吃虾饺。”
“虾饺啊,两屉够不够?”萧晨知道司骁骐说的是哪家的虾饺,虽然贵点,不过他萧爷就乐意掏钱看帅哥吃饭。
“够了,还要一份龟苓膏。”
“行,还要什么?”
“要你侍寝!”司骁骐笑嘻嘻地说,“赶紧回来,你明天下午才去医院,老子打算吃饱了干你一宿!”
“滚蛋!”萧晨笑骂着挂断了电话,一扭头就看到沈鹏几近崩裂的脸。
“怎么了?你看你那张脸,碎得跟龟壳一样。”
“你才是乌龟!”沈鹏低声吼道,“你刚刚给谁打电话呢?”
“我爱妃。”萧晨把手机揣进口袋,坦然地看着沈鹏,觉得司骁骐玉体横陈、翘着兰花指说:“萧爷,奴家等着你呐”的时候,真是有“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范儿。
沈鹏被噎住了,他打量了一会儿萧晨,慢悠悠地说:“萧晨,你以前可不这样,你以前挺斯文一人怎么现在跟禽兽一样。”
“你才禽兽呢!”
“真的萧晨,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了,一直认为算得上是了解你了,可你最近变化太大了,我觉得我都快不认得你了。”
“别瞎说了,”萧晨拽一把沈鹏说,“不是吃饭吗,赶紧走吧。”
两个人在医院附近随意找了家饭馆坐下,本来也不是为了吃饭,于是找了个人少方便说话的馆子,菜品的味道自然可想而知。
“沈鹏,你就请我吃这个?”萧晨用筷子指着一盘子黑乎乎的菜问。
“想吃饭回去让你爱妃给你做去,”沈鹏板着脸说,“萧晨,你能不能长点儿心?”
“怎么了?”
“刚刚张院找你什么事儿?我在一边看了半天,他可跟你说了挺长一段时间。”
“就是碰上了呗,聊了两句,你怎么什么都打听啊。”
“你滚蛋吧,”沈鹏气急了开始骂人了,“萧晨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朋友,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萧晨笑了一下,从盘子里拣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悠悠嚼着,几秒钟之后,他收起了一脸的嬉笑,很严肃地跟沈鹏说:“有些事儿我自己也还不太清楚所以没法跟你说,再说,没必要把你牵扯进来。”
“什么牵扯不牵扯的,你果然没拿我当朋友!”沈鹏气哼哼地说。
“别傻了,你根本就没弄明白我的意思。”萧晨安抚地冲他笑笑,“沈鹏,不是我不拿你当朋友,而是这事儿我也只是个棋子儿而已。”
“什么意思?”沈鹏瞪大了眼睛问。
萧晨觉得头绪实在太多太乱,想捋个顺序来也是蛮难的。他想了一会儿后简单地说了一下车祸的事儿,然后说,“今天张院特地跑来问我我那个朋友怎么样了,你想啊,我一个急诊科大夫,他堂堂一个副院长,我出现场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会知道的那么清楚,连细节都一清二楚的?”
“那肯定是有人把这事儿跟上面说了”
“没错,而且估计不会是去说我好话的,否则张院就没必要绕圈子了,他会说‘萧晨,做的不错’,当领导的嘛,这种卖口头便宜的机会他们才不会放过。”
“可你也没干什么啊,有什么状可告的?”沈鹏脑子有点儿乱。
萧晨叹口气摇摇头:“沈鹏,你的脑子里除了你家唐晓秋还能不能装点儿别的?有人打小报告自然是因为有把柄,如果较真儿地说,那天在现场我差点儿违规了。”
“你干嘛了?”沈鹏诧异地问。
“我中间真的是想撂挑子去找人的,虽然最后没去,但却让消防战士去帮我找了,基本上那天在场的战士都在帮我找人。”萧晨冲沈鹏眨眨眼,那意思是“你懂的”。
沈鹏懂了,这其实不算个事儿,完全符合人之常情,甚至还可以作为表彰的理由,说萧晨“舍小为大”。可天底下的事儿都能从两面去理解,话也都能从两面去说,如果说成是“萧晨在抢救时一度弃伤员于不顾,还因为个人原因让那么多消防战士在紧张的抢救之余帮他找人”,这效果可就完全不同了。
萧晨看着沈鹏错愕的眼睛说:“不过这事儿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也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恶劣影响,所以其实对我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但话说出来总是不太好听,它就像是‘癞蛤蟆爬脚背上,不咬人它恶心人’。”
“萧晨,你觉得张院的意思会不会是针对你的性向来说的啊?”沈鹏又提出一个新的思路,感觉这个似乎要更严重。
“我觉得不是,”萧晨坚定地说,“要真是这个,风声早就出来了。”
“你确定没人看出来?”沈鹏问。
萧晨摇摇头,可是脑子里忽然蹦出章天启的脸,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深夜,跟司骁骐在医院门口面馆里吃饭时,章天启就站在收款台前……
萧晨有点儿迟疑了,但他还是摇摇头说:“我觉得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人打小报告啊,跟你多大仇?”沈鹏惊讶地说,“那天在现场的也就是急诊科的那几个人,最了解事情经过的就是你们主任,不会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