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之井(一)——魏香音_罪化
魏香音_罪化  发于:2015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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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成路显然对白秀麒叙述的梦境有些反应,但那也只不过是片刻间的迟疑。

他轻笑:“和垃圾待在一起,不是垃圾……还能是什么东西?”

不,我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白秀麒刚想要解释,手里的毛巾忽然被江成路拿了过去,松手直接丢进了洗脚盆里。

“小东家,你也累了吧,洗完脚就早点休息。天黑,公寓里到处都是危险,别乱跑,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

说完这句话,江城路就转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头也不回。

从声音上判断,白秀麒认为江城路是去了楼下的淘宝店。那里是东栋唯二还算干净的地方,江成路应该会在那里过夜。

从灶台上方的窗户向外望去,西栋二层的几扇窗户里亮着灯光,人偶师花阳应该也在家里。但是此刻的白秀麒却没有心思去找他探讨。

他换上江成路留下来的T恤,擦干双脚,穿上一边的塑料拖鞋。

狭窄的单人床上,床单也已经更换过了,散发着一股洗衣粉的清新气味。白秀麒坐到床沿缓缓躺倒下去,看见的是灰白斑驳的天花板,还有简陋的大功率电灯泡。

真是,如同囚笼一般的地方啊。

白秀麒闭上眼睛,试着想象自己代替江成路成为这里的管理员……不到两秒钟之后他就猛地睁大了双眼,实在无法想象失去自由的可怕滋味。

那么,江成路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留在这里的呢?日复一日,蜗居在这狭窄而诡异的天地之中。

似乎,他的生活并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那又该是什么样的?

白秀麒张了张嘴,答案好像就卡在他的喉咙口,可就是说不出来。他有些懊恼,连带着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光刺眼,于是伸出右手挡在眼前。

这么一遮,反倒让他注意起了视野边缘的另外一件东西来。

那块支撑在墙上的木板架子。

白秀麒支起上半身张望,供品和织锦包裹的方形盒子还放在木板上面。

那盒子里头究竟装的是什么?现在江成路不在,倒是个一窥真相的大好时机。

可是江成路曾经提起过,盒子里的东西已经十分脆弱了,万一开启之后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到时候又该拿什么赔给人家?

话又说回来了,看那盒子也不像是有什么隔绝空气或是防腐的特殊功能,如果藏着什么东西,要坏早就坏了。大不了他关了灯,借着昏暗的光线偷偷看上一眼,总可以吧?

……

白秀麒脑袋里天人交战,冷不防地忽然听见床尾传来了一个嫩生嫩气的说话声。

“小东家,你可别动那个盒子,那里头可是阿江的心肝宝贝。阿江是好人,你别欺负他。”

白秀麒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接着手脚并用地朝着床尾爬去,同时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也就在他靠近的同时,床尾忽然生出了一双翅膀,紧接着一团五彩斑斓的东西腾空而起,飞到了床单上。

那不是鸟,而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小人。它只有大约三寸高度,生得眉清目秀像是人类的少年,可背后的那对翅膀却比金刚鹦鹉还要斑斓美丽。

更加诡异的是,小羽人并非全身赤裸,也没有穿着古人的宽袍大袖,反而是卫衣外加牛仔裤的时尚打扮,再仔细看连脚上都穿着小巧的运动鞋。

这种细致的做工,显然应该出自对面西栋的两位人偶师的手笔。

或许是因为这种搭配的喜感实在太过强烈,白秀麒也不觉得惊愕或者害怕了。他立刻想起了几天前的疑惑。

“那个……是你吃了我买的樱桃?”

小羽人在床上盘腿坐下,听见“樱桃”两个字,眼睛里似乎放出光亮来:“阿江那个吝啬鬼舍不得买樱桃,说起来多谢了哦!”

白秀麒摇摇头表示这没有什么,又在心里头笑自己这么快已经开始和妖怪们套上近乎了。他顿了顿,又问那个小人:“你是鹦鹉变的精怪吗?”

“鹦鹉?”

听到这里话,小羽人“哼”地笑了一声,随手拔下一根翅膀掏起了耳朵:“你们人类才是猴子变的逗比呢,小爷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勒——毕——人!”

第十三章:难眠之夜

勒毕人?

那是什么东西?白秀麒完全没有听说过。见他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小羽人又指点他去看江成路的床底下。

真是不看则已。

白秀麒一低头,发现原来江成路的床铺根本就只是一张门板而已,门板的四个角用砖头垫着,而其他的地方全都塞满了书。

在小羽人的指示下,白秀麒顺利找到了一本名为《洞冥记》的志怪小说,打开翻到指定的一页,果然看见了有关了勒毕国的传说——

“勒毕国人长三寸,有翼、善言语戏笑。因名善语国,常群飞往日下自曝,身热乃归,饮丹露为浆,丹露者,日初出有露计如珠也。”

白秀麒看看文字,再看看面前的小羽人,若有所思:“原来这些书都不是杜撰的?”

“当然不是!只可惜还不够准确。”

小羽人颇为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如今的勒毕国人白天可以化作飞鸟的姿态,夜晚才是人形。除了爱晒太阳这一点没变之外,夏季有露水的时候我们喝露珠,其他的季节我们也吃鲜花和水果。”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叫砗磲,就是佛家七宝那个砗磲,也是这里的租客。”

白秀麒很自然地问了一句:“你既然是勒毕国人,为什么不回国去?”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吗?”

砗磲直接在书页上躺下了:“不要说勒毕国了,这些书上记载着的国家和物种,差不多都已经没有了。”

这其中肯定还有隐情,不过砗磲既然不提,白秀麒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一阵,还是砗磲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我可是见多识广的哦,你不问我些什么吗?”

白秀麒想了想:“关于江成路,你知道多少?”

“呃,这个还真不算多。”

砗磲是在十年前搬进玄井公寓的,那个时候江成路就已经是江成路,只不过比现在要沉默寡言许多,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更别提微笑了。

看守玄井公寓是江成路的职责,但是他也说不清楚这个职责究竟是谁给他派发的。当时的玄井公寓比现在还要荒凉,根本就没有租客,江成路往往一连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好像一个幽魂在公寓中来回走动着。

大约是八年前,白老先生来了。

他好像也和现在的白秀麒一样,原本并不清楚玄井公寓的存在。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这里的玄妙,并逐渐与江成路成为了忘年之交。

七年前,新租客一点点地入住了玄井公寓,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生活圈。

像是被同伴的存在所感化,江成路一点一点地发生着变化,经过七年的时间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从这一点来说,江成路对白老先生的感情还是很特殊的,也许说是“情同父子”也不为过。

独自一个人生活在玄井公寓里面吗?白秀麒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人是无法脱离群体而存在的,沉默寡言的江成路究竟是如何捱过那些孤独的日日夜夜……又是怎么会走到那一步的?

他正想到这里,就听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一串脚步声,紧接着就有钥匙插进锁眼里的声音传来。

是江成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从楼下跑了上来,打开门正好看见砗磲在床上打着滚儿。

“笨鸟,别吵人家休息,出去出去。”

“帮你说好话你还骂我笨鸟,你全家都是笨鸟……”

砗磲捂心做受伤状,却还是很听话地从门缝里飞走了。

狭窄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白秀麒大脑一时放空,说了一句很有点犯傻的话。

“你、你回来了啊。”

“嗯。”江成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朝着床边走去。

床边的空隙非常狭窄,只勉强供一人立足。白秀麒立刻缩脚爬回床上让出空间,又双手抱膝仰起脑袋。

江成路淡淡地看看了他一眼,旋即转过身去,抬手取下木架子上供着的神秘盒子。

忽然明白这是江成路在提防着自己,白秀麒感觉心里有一股气往头上冲。

“我没打算偷看。”他大言不惭地撒谎。

“恩。”江成路又是一声含糊的回答,却没有解释。

很显然,江成路还在生气。就因为刚才那句“玄井公寓是个垃圾堆”的言论——白秀麒敢肯定,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否则这个误会越来越深。

“对不起。”

他把心一横,居然拉下脸来主动道歉:“有的时候我说话不经大脑,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呵。”江成路又只回应了一个语气词。

白秀麒这下恼了:“我这么诚恳道歉,不接受就算了,你笑什么?!”

“谁说我不接受的?”

江成路又把盒子轻轻地放回到木架子上,接着一低头也坐在了床边上。

“我笑,是因为没想到你会道歉倒得这么诚恳,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是那种没受过挫折、心高气傲的大少爷,就算心里头软了嘴还咬得死紧……呵呵,你这样挺好,我喜欢。”

他这一夸,白秀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有错就承认,又不是故意的,干什么端着放不下?再说,我哪儿没受到过挫折啊,刚才还不差点儿就被人给办了吗?”

听他说到这里,江成路又笑了起来。

“是哦,对于一个几十年活在物质世界里的普通人来说,你今晚的表现已经很镇定了,可以打90分。”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刚才还忘了问你,你说做梦梦到我是什么情况,你梦见我什么了?”

“……呃。”这下子轮到白秀麒往外蹦语气词了。

梦里头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如同电影回放那样在他脑海中逐一闪过,好在屋子里点着的是白炽灯,对于脸红有着很好的遮盖作用。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梦见你留着长长的银发,眼睛是金黄色的,然后穿着一身长袍,被关在一间戒备森严的地牢里面。”

“喔,那你呢?”江成路又问:“既然牢房戒备森严,那你又怎么看得见我?”

白秀麒的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他勉强反驳:“梦哪儿有逻辑性这么强的?我那叫做上帝视角!”

江成路又“呵呵”笑了两声,低头摆弄着床上那本《洞冥记》。

白秀麒又试探他:“我说……你究竟是不是人类?我梦里那个该不会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吧?”

“你想知道?”江成路扭头看着白秀麒:“想知道我就给你看。”

……

白秀麒卡住了。

他有好奇心,“想看”两个字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去。但是好奇心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他却无法预料。

所以他保持着沉默,在做出回应之前,先凝视着江成路的双眼,想要从里面分辨出戏谑、真诚,或是危险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还没看够两秒钟,就听“啪”地一声,头顶的电灯忽然熄灭了,整个房间变得一团漆黑。

怎么了?!

他惊愕地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很快触到了江成路的胳膊。

“……保险丝坏了。”公寓的管理员有点郁闷地回答道。

老式公寓没有一户一表设置,东栋的保险丝在一楼的楼梯口。换起来虽然并不费力,但既然都已经是深更半夜了,就这样睡觉等天亮了再处理也没多大问题。

“你先休息,我去楼下淘宝店。”

黑暗中,江成路拍了拍白秀麒抓住自己的胳膊,示意他松手。

但是白秀麒没有说话,也没有松手。

“……你不会怕黑吧?”江成路哑然失笑:“你们学画的不是经常要外出写生吗?到了山村里荒郊野店不都住习惯了?”

“那和这里不一样。”白秀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咬牙切齿:“荒郊夜店好歹也是给人住的。在这里,我觉得只有我才是不该来的!”

“说什么呢,你可是这里的小东家啊。”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白秀麒也感觉到了床铺明显的摇动。他往里面缩了缩,感觉到江成路也躺了上来。

“挤一挤,挤一挤,我这老腰老腿的,明天可不想在地板上醒过来。”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一张门板的宽度对于两个大男人而言,的确是苛刻了一点。

江成路先是仰天平躺,左半边身子就压在了白秀麒的右手上。白秀麒忍无可忍想把他踢开,刚一蹬脚就被江成路的腿给夹住了。

照这架势,第二天醒过来非得拧成麻花不可。

两个人简短地商量了一下,决定采取侧卧的形式。一人占去一半的空间,中间还用枕巾象征性地划了一道三八线。

两个人背对背地躺着,但还是近到可以感觉出对方的体温。白秀麒被烘得心中燥热不已。只要再贴得更近一些,江成路应该就能够感觉到他心脏突跳的节奏了。

这还怎么睡啊?要不然找个借口自己跑楼下淘宝店里去算了。

白秀麒正自暴自弃地想着,就感觉床铺又“嘎吱”的摇晃了一下——江成路翻过身来了。

“哎,一动不动躺着还真酸。”他低低地嘀咕了一声,又问白秀麒:“睡着了吗?”

“没,干嘛。”白秀麒的回答简单粗暴。

“你还记得那天砸中你的胭脂盒子吗?”

“忘不了,那洗碗布的味道。”

“呵呵。”

江成路笑了笑,呼出的热气正好吹在白秀麒的后脖子上:“那么小的胭脂盒子,其实是不可能把你给砸晕了的。是盒子里头藏着的一个女鬼附在了你的身上。”

“我被附身了?”白秀麒后知后觉地心里一毛:“她拿我的身体干了什么?!”

江成路又是呵呵一笑:“没干什么,就是亲了我一下,你的嘴唇还挺软的。”

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啊!!!

白秀麒在心里哀叹,他干脆也转过身来,与江成路面对着面。

屋子里是一团漆黑,但是远处几层楼里的灵光却星星点点地投射过来,模糊地勾勒出近在咫尺的人脸轮廓。江成路的眼睛也映着一层柔和的光。

白秀麒忽然觉得自己心里藏着一只飞蛾,挣扎着想要朝着这点光亮飞去。他勉强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忽然抓起了充作三八线的枕巾,展开之后盖在了江成路的眼睛上。

“不要啊,尹志平!”江成路发出了让人杀心顿起的声音。

“闭嘴,睡觉!”白秀麒又转过身去。

第十四章:红衣少女

睡觉睡觉,可是闭上眼睛容易,真正入睡却不是心想事成那么简单。

好不容易忽略掉撩拨在自己后脖子上的气息,白秀麒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李坤那种写满了疯狂的表情。

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自己公寓里徘徊?那什么蒲苇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损害?自己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不够道义……有很多个问题一拥而上,搅得他心神不宁。

或许是从他并不均匀的呼吸声中觉察出了端倪,江成路忽然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按住了白秀麒的后颈两侧,微微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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