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瞥了一眼桌上摊开的画,用手中扇子拨弄了几下,神色高傲,“听说你画画不错,来,给公子我画一幅,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那语气神态,很明显不是来让人作画的,但沈琼砚却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公子请坐,在下这就为你作画。”
男子一撩下摆坐在了面前的凳子上,吊儿郎当地看着沈琼砚,目光充满挑衅,其间还不住乱动,沈琼砚看着眉头愈皱愈紧,但终究忍住没有开口,颇有些困难地把一幅画完成,“好了。”
男子拿过去看都没看,便随手一扔,猛地一拍桌子,瞪着沈琼砚,“你他妈画的什么啊!本公子是这个样子吗?都说你丹青多么多么好,看来也不过是些骗人的东西!”
沈琼砚面色没什么变化,淡淡的,恍惚有几分无念的影子,“我从来没这样说过。”
“但是你这样做了!你在这里卖画不就是在炫耀吗?”男子看了一眼桌上几幅画,忽然一把抓了起来,“不对,不能说你是炫耀,这些根本就不是你画的,怎么能算是炫耀?”嘲讽地笑着,男子忽然将那些画扔在了地上,抬脚就去踩,目光挑衅。
沈琼砚顿时露出心疼的神色,还有怒意,眼看就要上前,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只看着那些被糟蹋的画一言不发。
一直注意着他的锦瑟这时站了出来,他看着男子,“阁下。”流水般动听的嗓音,让那男子瞬间便停了下来,看向他。
沈琼砚没想到锦瑟会出声,惊讶地看着他,想阻止已来不及。
男子早就注意到他了,只是对方没说话他也不好借题发挥,此时上下打量了锦瑟一眼,虽然很是惊艳,但那神情却是轻蔑嘲弄,“这又是谁啊,不会是他养的小白脸吧?本公子为民除害揭穿他骗人的真面目你多管什么闲事!吃饱了撑的吧!”
沈琼砚顿时变了脸色,生气地说道:“公子!看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可出言不逊,侮辱他人!”
男子却愈加嘲弄了,“别发火啊,难道我说对了,恼羞成怒了?”
锦瑟目光也是沉了沉,见沈琼砚还想说什么,便拦住了他,“既然阁下说他画的不好,那不妨你画一副好的给我们大家瞧瞧,让我们见识见识好的画应该是什么样子。看阁下如此有底气,应该有一手好丹青才是。”依然是慵懒的笑意,眉宇间透着几分懒散,双瞳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隐隐有暗红的光在眼底流转,旁人却难以察觉。
周围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锦瑟看着男子,语气轻嘲。
沈琼砚碰了碰锦瑟的手臂,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焦急和责备地看着他,“这不关你的事,你胡说什么,赶快走。”
然而这样的神情瞬间让锦瑟想到了当初,无名的怒意在胸中燃起,但面上依旧一片云淡风轻,“我这是在帮你,别不领情。”语气却终究有些变了。
沈琼砚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锦瑟的侧脸,终究还是沉默了。
说话间的功夫,男子竟然真的开始作画,周围人包括沈琼砚都惊讶地看着,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拒绝一声便开始了,而那两名小厮则一副活见鬼的神情。其中一个大着胆子上前,轻声叫道:“公子,你真打算画?公子?”却是没有丝毫反应,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再出声。
路过的人好奇发生了什么围着这么多人,便驻足观看,渐渐,人越来越多。而男子则很快把画画好,一脸骄傲地举起给众人看,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怎么样,本公子画的不错吧!”
然而,凡是看见他手中画的,皆一副憋笑的神色,两个小厮更是憋的满脸通红,想笑不敢笑。当男子转过身给沈琼砚和锦瑟看时,俩人毫不客气地不约而同笑出了声,但男子却仿佛看不见众人的神色,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锦瑟眼眸里满是笑意,却带着嘲讽,他看着男子,慵懒地出声,“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好画,恕我孤陋寡闻,第一次见。”
那不过是比小孩随手涂鸦好不到哪去的画作,也就能看出个人形,仅此而已。沈琼砚方才在他乱动之下画出的都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男子却仿似完全没听出锦瑟话里讽刺的意思,骄傲地一仰头,“当然,本公子的画作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这时人群中已有人忍不住“噗噗”地笑出了声,两名小厮站在那也感觉脸上烧得慌,心想怎么跟了这样一个主子。
锦瑟唇边嘲弄的笑意更深,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这样,阁下不妨大度一点,拿着它绕着镇子走一圈,给全镇的人都欣赏一下。”那略显低沉的磁性嗓音,好似恶魔地蛊惑,让人不由自主遵从。
众人以为,男子再怎么也不可能答应这样地要求,沈琼砚甚至都在为得罪人做打算了,然而男子竟然真的一言不发开始往人群外走去,让众人不由得地大吃一惊。
两个小厮看着主子自身边走过仿若被雷劈,怔怔地看着他们公子背影,直到走远才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闹剧结束,人群自然也就散去,沈琼砚看着男子离去得方向,担忧地蹙起眉,“那人本就霸道惯了,经常找人麻烦,今日不知是谁在他耳边吹了风,才来这里,让他逞个能也就算了,你何必如此。今日让他这般丢人,等他回过神,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锦瑟毫不在意,心底里却有些轻视他,终究不是原先的那个人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连你喜欢的画都糟蹋了你也能忍住。”方才那一瞬间他看得清清楚楚。
沈琼砚目光投向地上已经被毁掉的画卷,走过去缓缓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灰尘,一点点卷好,“再过几天就要离开了,只是不想再有什么麻烦而已。况且你现在住在我这,若是我把他得罪了,岂不是连累了你。”因为背对着锦瑟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然而那缓缓的语调却让锦瑟一愣,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是为了自己才忍住的?看着沈琼砚的背影,锦瑟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复杂,最终,他也走了过去,和沈琼砚一起收拾着。
其实不会有事的,他对那人施了幻术,所以才会这么听话,在他眼里,他的画可不是他们看到的样子。而且等过了今夜,他就会忘掉这一段,所以并不会有什么麻烦。然而,他却不能告诉沈琼砚,因为……无法解释。
第七十二章:桓越到来
男子当真没来找他们麻烦,尽管沈琼砚担心了几天,后来竟也没问锦瑟怎么回事。日子似乎照常进行着,锦瑟也依旧待在沈琼砚家里,而沈琼砚竟也不曾流露出想他走的意思。
暖风和煦的天气,苍穹纯净得好似水晶一般,湛蓝的颜色看着便让人心情舒畅,几团棉花似的云飘在空中,悠然自得。
杏花已经绽放,淡淡的颜色好似少女略施粉黛的脸颊,清新淡雅,柔美娉婷,恰好得展示了自己的美,惹人垂怜。
锦瑟拿着一本书在房间里看着,他本也无事,在沈琼砚走后便从他那随手抽一本书来打发时间。他看了看天色,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去拿饭菜,然而刚走出门口,他便蓦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望空中看去。
白色的光好似流星的尾巴,瞬间便到了门外,一名男子出现在了面前。白衣镶着蓝边,银色绣纹泛着流水般的光泽,蓝紫色的发冠端端正正束在头上,本来尚存几分稚气的面容已然有了成熟的韵味。
他看见锦瑟先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遇见对方,但不过一瞬,他便反应了过来,顿时强烈恨意自周身弥漫开来,“锦瑟!你竟然没死!”相对于其他人,他对锦瑟的恨是最为强烈的,因为,对他来说,是锦瑟杀死了他的师傅,害死了无念。当年得知这一情况后,若不是被人拦着,他早就孤身一人找锦瑟报仇去了,后来却得知他恐怕已经离世的消息。
锦瑟看起来平静很多,依然是惯常随意的姿态,他靠着门边,慵懒出声,“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没亲手杀了你,我怎么能死。”
“那我就更要好好活着了,为你的小命着想。”
男子的眼神充满了仇恨,恨不得立刻把他大卸八块一般。但他看了看锦瑟身后,却是沉沉出声,“你在这里干什么?”其实看着锦瑟这幅外貌,也能猜出他的大概用意了。
嘴角懒懒地勾起,锦瑟脑袋靠在门框上,斜眼看他,“你说呢,自然是来找无……不对,他现在是沈琼砚。”那样的神态,仿佛是故意气他一般,眼底却划过一抹暗沉,他今日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知道沈琼砚就是无念?那,他是何时知道的,沈琼砚又是否知道他的身份?
“他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要不是你,这一切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男子的声音无比愤恨。那一次战役以两败俱伤告终,他们损失惨重,实力大减,即便大师兄极力维持,归真宗的地位也不复从前。然而虽然如此,他始终放不下的,都是二师兄无念。所以他努力修炼,为了能早日找到转世后的无念,如今,已是第三世了。
看着他的怒火,锦瑟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半点也不在意,只是那媚色流转的眉眼间,却有一抹厉色闪过,“因为我?此事本就与我无关,是你们不辨真假缘由便来攻击狐族,还累的我族一名长老殒命,我还没有找你们算账,你倒是先烦起我来了。”
清越的剑吟,利刃出鞘,男子执剑指着他,眼神坚定,“怎么与你无关!我亲眼所见难道有假?难道无念师兄不是因为去找你才会一去不返的吗!你如今还来找他,还嫌害得他不够吗!”男子的情绪非常激动,言辞神态间依稀有几分过去的影子。
不管过多少年,总有一些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锦瑟瞥了一眼剑锋,唇边的笑容悄然变得嘲讽,“亲眼所见?你见到什么了?你能保证你看见的就是真的?好,既然你坚持认为是我做的,那就是我,你能如何?”对于不信任自己的人,任何解释都是徒劳,而对于已经认定的事实,那更是多此一举。需要解释的人,都是没必要解释的,所以,他从来不屑于解释。
“杀了你!”眼神一冷,男子蓦然举剑刺去,周身的气场摇动了旁边一颗杏花树,淡粉的花瓣纷纷扬扬而下,席卷着向锦瑟而去。他就那样含笑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瞬息间,男子便到了近前,锋利的剑尖直指心脏。忽然,一片花瓣划过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过刹那的时间,那门边含笑的人已没了踪影。男子一惊,感觉到什么一般,蓦然回身拍出一掌,果然,原先他站立的地方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见状也是抬手一挥,妖异的红光霎时往对方撞去,轻易便将其吞噬。
四散的力量将男子往后推了几步,脚跟抵上门槛才停住身形,他抬眼望去,眸中满是惊讶,“你怎么……”
锦瑟却懒得跟他解释,“如果你要找死,我没有意见,咱们可以换个地方,因为我不想最后还要收拾残局。”轻言漫语,好似情人间的呢喃,眼神却冷的可以冰封一切。
他不知道锦瑟身体里封印着神器力量,更不知道已经被锦瑟炼化,即便被重绝偷去一半,剩下的对于他来说也是难以抗衡的强大。
他本以为,如果他拼上性命,也许可以和锦瑟同归于尽也说不定,却不知道他的修为已强大至此。但是这样便放弃,还配为归真宗弟子吗?
男子一言不发,再次飞向锦瑟,同时双手结印。锦瑟看着袭向自己的人,唇边忽然掠过一丝诡谲的笑,竟是就这般看着那锋利的剑刃刺向自己。
男子没有错过锦瑟唇边的笑意,忽然惊觉自己可能中了他的计,然而再想停下却是来不及。锦瑟身体一弯,剑锋入体,霎时间,时光仿佛静止……
“锦瑟!”一声惊惧的大喊,蓦然将愣怔中的男子惊醒了过来,他仓惶抬头,看见沈琼砚正从不远处跑过来,熟悉的脸上却是不熟悉的惶恐。
沈琼砚也看见了他,眼中的神色变得极其复杂,震惊而不可置信,“桓越?”
低着头捂着胸口的锦瑟听见沈琼砚的声音眼神一暗,他们已经见过了?
桓越蓦然惊觉锦瑟是何用意,他匆忙收起剑,急急开口就要解释,“琼砚,你听我……”
然而沈琼砚却看也没看他一眼,伸手接住了身体摇晃了一下的锦瑟,“锦瑟,你怎么了?伤的重不重?我带你去看大夫。”惊慌失措的神情,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经历过这样类似得时刻,控制不住地颤抖,连声音都有些不稳。明明不应该这样的,为什么他会这么恐惧?
锦瑟也有些惊讶他的反应,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他阻止了沈琼砚地动作,“不用了,没那么严重。”带着隐忍的语调,眉头紧蹙,恰好地表现出了痛苦的样子。本来他也不打算以此做些什么,没必要把自己弄的那么伤痕累累,意思一下让沈琼砚失掉对桓越的信任即可,所以在剑刺来的时候他让了一下,刺得不深。
沈琼砚却不相信,目光一直盯着锦瑟的伤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严重?你跟我去看大夫。”说着就生拉硬拽要拖着锦瑟去医馆。
“琼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桓越还想要解释,却被沈琼砚打断。
“那是怎样?”沈琼砚回头看着他,目光有一丝愠怒,“桓越,你为何要这么做?还是你们之间有何恩怨?”
桓越有一丝心痛,看着锦瑟的目光充满恨意,“当然有!他杀了……”
“他认为我杀了他的家人,但我没有。”锦瑟适时地出声,将目光投向沈琼砚,“你信吗?”
那样哀伤恳求的眼神,让沈琼砚无法不相信他的话,而且,不知为何,他似乎打心底里相信他说的一切。
呵,多么讽刺,若是锦瑟知道他此刻心里的想法,该是什么心情?
“怎么没有!就是你杀了我师傅!还有很多师兄弟!”桓越看着他们愈加气急,心里也难受得不行,然而沈琼砚却没再看他一眼。
“桓越,你们的恩怨我不管,但是只要他一天住在我这,我就不会让你伤害他。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沈琼砚沉默了一瞬,却也没有说别的,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桓越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耳听着决绝的话语,心里揪痛不已。他知道面容没有改变代表什么,也当然不会以为他对别的有什么留恋。
之前两百年,他都试过让他爱上自己,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们的关系都只停留在以前师兄弟那样的感情上,之后便不能再前进一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努力不够,可是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但是他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守他百年他转身就忘了,而那个害死他的人却不管经历多少轮回都依然存在在脑海里?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找到这一世的他,才见过几次面,难道就要因为这个人地出现而功亏一篑了吗?
第七十三章:离开桃源
沈琼砚没有再理他,而是硬拉着锦瑟往外走去,眉眼担忧,“就算伤的不重,至少也要包扎一下吧。”
转身的瞬间,锦瑟回眸看了桓越一眼,唇边划过一抹冷冷的笑意。
桓越看着俩人离开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指节都泛起了苍白的颜色。当他们的身影消失,桓越也离开了那里。
看过大夫后,锦瑟确实伤得不重,上了点药包扎了一下便回去了。路上,沈琼砚眉眼轻敛,怔怔的似乎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