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驸马爷(穿越 四)——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15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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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则安这个提议,在百川书院一石激起千层浪,早到了不小的反对。乡试资格也要由“实习”来决定的话,叫人怎么专心准备考试?

谢则安把每一个反对的声音都听在耳里。他还特意树了一张布告板,表示可以让士子们匿名发表意见,反对也好同意也好,都可以张贴出来给大伙看看。

第一天晚上过去,清早时反对那栏贴满了抗议的声音,甚至还有不少没有匿名的。还有人提出质疑,表示为什么是教《三字经》,分明是谢则安徇私行事。

谢则安正安然地与人饮茶。

坐在谢则安对面的是许久不见的国舅。方宝定和杨珣成亲后生了个大胖小子,国舅天天含饴弄孙,什么事都不管了。这次过来找谢则安,也是想讨谢则安给他弟造的那些玩具。

谢则安别的不行,有趣的东西却是信手拈来,别人想破脑壳都想不出来的主意他眨眼间就能说出口。为了宝贝外孙,国舅不得不厚着脸皮找上门。

谢则安为了百川书院的事要在这边待几天,国舅直接跟来了。

国舅看向围了一圈人的布告栏,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人同意?”

同意那栏始终空空如也。

谢则安说:“不同意就不同意,有什么关系?”

国舅念头一转,露出明了的笑容:“原来你就是想他们吵起来,吵得越热闹越好。”

谢则安说:“舅舅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想。”

这时一个士子挤开人群,往同意那边一站,张贴出一张大纸,上面洋洋洒洒地写明了自己的观点,语气里满是坚定不移的支持。这士子在百川书院似乎很有号召力,他一现身,陆续有几个人提笔写了起来,紧跟着那士子把文稿张贴到同意那一边。

这下更热闹了,一场笔辨正式绕着“该不该、要不要在乡试前去实习”展开。

到傍晚,战火烧出了百川书院,烧到了太学。太学大多是官员子弟,有不少都与谢则安交情甚深,一听百川书院那边闹开了,顿时向学政提出他们要去“实习”!今年才考完科举,再开考还得两年半呢,从现在就埋头苦读是想闷死在书堆里吗?果断要出去溜达溜达啊!

学政以前是徐君诚的学生,很快将太学士子的意愿传达给徐君诚。《三字经》是徐君诚亲自校阅的,一听闹出了这事儿,徐君诚立刻点了头。徐君诚和谢则安联名向赵崇昭提出“实习”的事,毫无阻碍地拿到了批文……

谢则安在百川书院消磨了几天,确定了主动愿意去的名单,连着太学学生的名单一同送上去,然后把人都召集到升平县那边的学校进行岗前培训。夏季正是农闲时期,这一年的差吏培训正巧也开始了,两批人中午坐一块吃饭,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交汇,只不过此时此刻的当事人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太学和百川书院最有进取心、思想最灵活的一批生员,并没有因为差吏没有功名而轻视他们——毕竟从踏进校门开始,他们的三观就一直在颠覆。

世界是圆的,他们生活在一个球上,大庆之外还有更广袤的大陆,比十几个大漠更为浩瀚……

造一个简单的滑轮就可以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轻松拉起比自己重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东西,背一个简单的乘法表可以轻松应付无数复杂的计算……即使一直把这些东西当成“小道”,太学和百川学院的士子们还是目瞪口呆。不少人甚至觉得,这些差吏学的东西比自己学的更有趣!

这些东西恐怕连自己的长辈都不知道吧?

士子们除了听培训课之外都抓紧时间向来参加“在岗培训”的差吏们“偷师”。为了应付求知欲旺盛的士子们,差吏又不得不拼了命地消化自己刚学不久、还新鲜的“新知识”。

双方都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用。

培训结束后,所有参与的人都兴致高昂,逮着人就问“你知道地球是圆的吗”……学政一度以为他们都疯了,满头大汗地去找徐君诚汇报。

徐君诚笑了起来:“三郎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唯恐天下不乱的谢则安下了步乱棋,泰然自若地进宫陪赵崇昭玩儿。

赵崇昭百思不得其解:“三郎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谢则安说:“没什么打算。记不记得秦老说的话?棋局在天下,下起来难上加难。我们两个人能做做事毕竟有限,所以我们应该培养一批和我们一起下棋的人。”

赵崇昭点点头。

谢则安说:“他们和我们年纪相仿,等他们成长起来,我们也正当壮年,有这么一批人在,我们什么事做不成?”

赵崇昭被谢则安说得热血沸腾,高兴地说:“有三郎你在身边,哪有做不成的事!”

谢则安说:“人会死,万物会更迭,只有一样东西不会死,只要还有人活着,它就可以延续下去。”他淡笑着望向赵崇昭,“思想,我们要传递开的是思想。像孔孟的道理,传承千载都不会断绝。想要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首先要做的事是开民智。在将来,我们会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所以不管哪方面有才能的人我们都应该收揽过来。学校那边做的正是这样的事,但要想更多人选择往这些方向发挥他们的才能,首先要让士林里轻贱其他行业的风气扭转过来。这件事不是一天、一年或者十年能办成的,只能潜移默化地去改变——这些,都是我们要传递的思想之一。无论是对一阶层而言还是对一个国家而言,自视过高永远都是致命的。平等公正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个阶层,才能把祸患消弭于无形。”

赵崇昭听得懵懵懂懂。

谢则安说:“比如很多人看到差吏和看到读书人,态度截然不同。可在学校那边时他们穿着同样的‘校服’,漕着同样的官话,坐在食堂里谁都看不出谁是士子谁是差吏,他们坐在一块相谈甚欢,都从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所没有的闪光点。这就是平等,不是指把财帛或权势平均分给每一个人,而是指教会自轻者自信,教会自傲者自谦。”

赵崇昭皱起眉头:“这好像很难。”

谢则安说:“是很难,这一分钱都不用花,但比要花钱的事更难办。有些东西在很多人的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扎根了几千年几百年,很难拔除。可能到几千年几百年后,它还是顽固地深扎在很多人的思想里。”

赵崇昭握紧谢则安的手:“三郎你会不会很辛苦?很辛苦的话就不要做了。”

谢则安说:“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们可能不会有后代,但小妹他们肯定会有,我希望他们的后代世世代代都能生活在安稳又强大的国家里。再说了,你也想要开创一个盛世的不是吗?”他朝赵崇昭微笑起来,“难道你的盛世不分我一份?”

赵崇昭被谢则安笑得心砰砰直跳,不管占有了谢则安多少回,他总觉得远远不够。他永远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谢则安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让他脸红心跳喉咙发干。

赵崇昭说:“分,当然分。”他一把抱紧谢则安,想使劲地把谢则安揉进怀里,“三郎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赵崇昭像张白纸,别人在上面写什么就是什么。谢则安不在这几年,姚鼎言等人最得赵崇昭信任,姚鼎言已经把他洗脑得坚信“非变法不能强国”。

谢则安顿了顿,夸道:“其实你已经很支持。有件事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当初姑姑向父皇要建女学,你非常吃惊——吃惊的原因在于你不知道女孩居然一直不能上学念书。这说明在你心里,男女是平等的。事实上不同行业、不同阶层的人,生下来也都是最最普通的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人人生而平等。”

赵崇昭沉默片刻,说道:“我做得还不够好。”他想起谢则安总是能和遇到的人相谈甚欢,哪还不明白这些想法在谢则安脑海里成型已久。他坦白地承认,“三郎你说的很多事我还做不到。”

谢则安笑着亲了他一口:“没什么,这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换了别人听到他这些荒谬的想法,没把他弄死已经很不错了。

第一五九章

又过了数日,朝会的安宁终于被打破了。

因为御史台有人站出来弹劾谢则安,说他怂恿赵崇昭大兴土木修建行宫,浪费财力物力人力。赵崇昭听完后当场发飙:“放屁!我早八百年已经叫人画好行宫设计图,和三郎有什么关系!”

皇帝这么不羁,其他人都暗暗抹了把汗。

御史台里的其他人没辙了,赵崇昭这是主动揽下罪名啊,他们这时候不站出来骂两句,以后哪还有脸挺直腰杆骂人。于是赵崇昭又被言官你一句我一句地用唾沫淹死了。

赵崇昭气得不轻,下朝后把谢则安留了下来。谢则安目睹了赵崇昭被围殴的整个过程,不得不感叹这时候皇室的作风实在淳朴,换了其他朝代,指不定一生气起来拉出去全砍了。

赵崇昭气归气,至少没动过把人弄死的念头。

谢则安说:“父皇当年够英明了,还不是经常被他们追着骂。”

赵崇昭咽不下这口气:“我建个行宫怎么了?又不用从国库出,我是用我的私库啊!”

谢则安却知道原因,因为蔡东和沈敬卿前段时间跑去找盐商“借钱”。盐商背后又站着不少朝廷官员,赵崇昭这是要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啊!你说他们能不反对吗?这次是行宫,下次是什么?这事儿必须得阻止啊!

谢则安说:“私库的钱恐怕不太够吧?”

赵崇昭说:“是不太够,所以我叫蔡东他们想想办法。”他唉声叹气,“私库这么穷,难怪当年父皇整天骂我,没钱确实愁人啊。”

谢则安说:“钱倒是容易,交给我来办就好。”

谢则安让张大义召集京中的商贾。谢则安的面子比蔡东和沈敬卿大,一听是他邀请,来的人可不少。谢则安出现时大部分人都站了起来,迎上前向谢则安问好:“谢大官人!”

一群年近半百的中年人围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喊“大官人”,画面实在有些古怪。谢则安暗笑在心,面上却礼貌地和所有人点头致意。他含笑落座:“这次请大家来,是来找大家要钱的。”

这话说得太直白,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则安说:“听说诸位飞黄腾达后大多不忘乡里,总会回去建桥修路,如此胸怀实在叫人钦佩。”

建桥修路那点儿小心思,在座的人都明了的。商贾地位低下,日常的穿衣乘车建宅都得按着规格来,即使兜里的钱比农户要多得多,依然会被人瞧不起。他们为了能在祖庙中享有更高的地位,大多会掏钱回家乡修路造桥,期望乡里能看在这功德的份上稍微把他们看高一些。

谢则安说的什么胸怀,自然是不存在的。

能在京城混出头的哪有什么简单人物?经谢则安这么一提点,他们马上明白过来:这次修行宫是好机会,大大的好机会,比回家修十条八条桥更有用!这可是给皇帝修行宫啊,说出去面上多有光彩,回乡后要是有人敢再轻视自己,随时都能把修行宫的事搬出来砸他们一脸。

问题是,皇帝肯给自己拿修行宫的人出去炫耀吗?要知道上回那两个无耻小人可是口口声声要向他们“借”。开玩笑,这个“借”有可能还吗?白白花了钱不说,还惹得一身腥。

众人心里都有疑虑。

张大义笑了起来:“三郎待我如何,大家应该都能是有目共睹的。在与三郎相识之前,我只是一介小商户,如今的话,我也不怕说大话,连朝中许多人都对我礼遇有加。我手下甚至还管着不少有科举出身的正经官员……”

张大义这可不是大话。农业合作社那边有一半人是朝廷派来的,张大义作为农业合作社的最高负责人,可不就管着一批“官员”嘛。官位虽小,那也是真正的“官”。这种事谁敢想象?可它就是发生了,理直气壮地发生了,没有半个人跳出来说这不对。

有张大义这个先例在,许多人看向谢则安的目光都开始发亮。

谢则安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渴望改变自己地位的人。只是真正面对这样的一群人时,他反倒不能像在赵崇昭面前那样说出“人人生而平等”的话。对着被枷锁锁住大半辈子的人,这种呼吁不会是振聋发聩的金玉良言,只会被当成瞎说的大胡话。

谢则安说:“路得一步步走,人人都想像张大哥一样当然不可能,不过机会多得很。”他微笑起来,“这次修行宫,我会亲自写一篇咏赋,到时刻在石墙上供人阅览。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都按生意场上的规矩来,谁要是愿意出钱,名字可以刻在赋后;谁出的钱越多,谁的名字越靠前。”

谢则安这话传出去肯定又要被骂“有辱斯文”,在座的人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满心雀跃。他们煞费心思讨好官员,把转来的钱送去一大半,得到了什么?要不是这回的“借钱”会把那些家伙的肉都给割了,那些家伙恐怕根本不会维护他们。

那些家伙会像谢则安喊张大义“张大哥”一样,稍微把他们当人看吗?

人是不能比较的,一比较,顿觉自己做啥都没劲,比不上人家的万分之一。

谢则安见人心可用,又鼓动了几句,把剩下的事都交给张大义去处理。事实上只想修行宫的话,张大义完全可以一手包揽。这几年张大义在夹缝中挣扎着撑了过来,腰包越来越鼓,别说一座行宫,十座他都能修。但一家独大可不是什么好事,树大招风,指不定哪天张大义会被人当肥羊给宰了。

有钱大家赚,有名大家分,才能携手共创美好未来嘛。

要不然炮火来了,谁和自己一起顶?

没过几天,张大义传来消息:不仅钱凑齐了,人手都齐了。

暗暗绑了一批人上船,谢则安心情愉快。把商人们的意思修饰修饰,整了封折子在朝会上念了出来,措辞十分之优美,内容十分之无耻,大意如下:“哎哟现在日子过得好啊,人民群众都非常热情,感于皇恩浩荡,主动提出为陛下修建行宫。不单是行宫,连带附近那十里八里的路都有人包揽了,还有好些人想在附近的河上修上十条八条桥,表示这种畅达的交通才配得上行宫的恢弘壮美……”

众人:“……”

谢则安功力了得,面不改色地当着所有人面把辞藻华美、对仗工整的歌功颂德内容念完,脸上写满“吾皇英明吾皇神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诚挚。

秦明德、耿洵等人脸都绿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谁不知道他刚找过那些人?不用想都知道他用的肯定是威逼利诱那一套,明晃晃地逼得人家掏钱了,一转头居然成了“大伙生活好觉悟高都是皇帝圣明的功劳啊”,马屁还能拍得更无耻点吗!

钱力人力都被“热心百姓”都出了,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赵崇昭心里舒爽不已,看着那些一本正经的言官吃瘪实在太过瘾了!

赵崇昭照例把谢则安留下,问谢则安是怎么办到的。谢则安并不隐瞒,把自己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赵崇昭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居然可以打动那么多人、让他们主动掏出那么一大笔钱。

谢则安说:“商人经营到某个层次,眼界打开了,钱帛赚够了,他们心里会渐渐生出一些渴望,比如希望能像官员那样衣锦着绯,比如希望能像王侯那样坐着敞亮的大马车,比如希望能在乡里面前吐气扬眉。所以话不在多,说到他们心坎上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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