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林子谦苏醒,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舒适的伸了一个懒腰,体内关节嘎嘎嘎直响,就好像身体从来没有这么轻盈一般,通体舒畅。
冬日临近,已经下过第一场雪,天气变得更加阴冷,而驻扎在山下的军队却再也没有入山抓人,甚至有退散的趋势,听说,是他们的将军离奇消失了。
薄薄的沙粒雪覆盖森林,虽然湿润了长久干旱的土地,然而食物却变得异常难以寻找,再加上天气寒冷,流民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林子谦的伤口一夜之间愈合,精神好转不少,然而白虎迟迟没有醒来,却成了林子谦的一块心病。
现在所有人都住在貉的山洞里,银狼和黑森带领一帮小狼在里面挖了好几个小房间,还铺上了柔软的蒲草,棉絮,又暖和又宽敞。而主人貉已经冬眠,很久没有出现了。
离山洞还有三十米,林子谦就听到刘方和马建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而他的身影一露,他们也就停止了争执。
第六十八章
“马爷爷,刘大哥。”林子谦笑着过来,身后背着背篓,银狼在他身后,身上蓬蓬的银色皮毛,看起来胖了不少。
“回来了?这是干什么去了?”马建国见他就露出笑容,刘方也和他打招呼,两人看起来很平和。
林子谦拍拍银狼,银狼一阵风的跑去找林子晋,林子谦把背篓卸下,扔进山洞里面,拍拍身上的灰尘,对着刘方说,“怎么?刘大哥急着出去?”
刘方和马建国愣了一下,刘方说,“林子谦你也是知道的,我上山找这批药材,主要是为了资助赵将军的军队,现在入冬,天气寒冷,大家吃不饱饭还要打仗,如果本来能够治愈的伤口却因为缺少药材而死去,那是多么悲哀?他们是我们的同胞,为了守护我们的国土而战,我是不可能这样袖手旁观的。”
林子谦神情严肃,“刘大哥怎么这样说?晋王的军队霸占我们的家园,杀害我们的邻居,把我们逼到如此艰难的地步,他们这样杀人如麻,如果晋王真的当了皇帝,我们岂不是更加任人鱼肉?我支持皇帝,我相信,所有猛虎村的村民,只要是有良心的,都会和我们站在一边。”
马建国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似是开心又似有悲愁,“林子谦,你这样想,我真的很高兴。”
林子谦笑,“我又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皇帝虽然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好处,给我们多少照顾,但是至少在他的领土下,我们能够吃饱穿暖,和家人在一起,孩子也能够上学堂,安定快乐的过完自己的童年……林子谦说着,脸上的笑容消失,又问,“刘大哥,你什么时候走?”
刘方思考了一下,说,“我希望能够尽快走,应该是明天。”
“那我和你一起吧!”
刘方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伤口刚刚愈合,需要休息,而且能够和狼族交谈的也只有你,要是有什么危险靠近,你也能够从他们那里知道。再说了,我师父还要靠你照顾呢!”
马建国一巴掌拍在刘方的后脑勺,“臭小子!你说什么呢?居然还敢嫌弃你师父?”
“你这样说,可是把我们不当男人看了?”刘必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刘必贵和王坤一齐走了出来。
刘必贵已经戒了烟,休息了几天,他看起来精神多了,“只有林子谦可以照顾你家老头子?难道我们都不是男人了?”
“不是不是,我没那个意思……”刘方七手八脚的和刘必贵解释。
王坤对林子谦说,“林子谦,出去好好照顾自己,早去早回,子晋可还在等你呢!”
林子谦点头,对无可奈何根本没有厉害的嘴巴反驳刘必贵的刘方说,“就这么说定了,收拾东西吧,我有些事要处理一下。”
刘方对着林子谦的背影伸手,声音特别可怜,“哎,林子谦,我们还没说完呢!你别走啊——”
林子谦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白虎,依白虎的性子,要是醒过来没有看到他,肯定又要生气,可是放刘方一个人穿过军队的巡逻,去找赵将军的部队,他又是怎么也不可能放心的。
林子谦絮絮叨叨的对着山壁说了很多话,可是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虽然如此,林子谦却能感觉到白虎在日益强大——他的伤在好转。
终于,在和狼族、林子晋、山洞中的各位道别之后,林子谦和刘方踏上了寻找赵将军的路途。
这么多的药材如何在流民之中顺利带走,是一个不小的难题,然而林子谦的储物戒指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第一次看着林子谦将所有药材装进去的时候,刘方选择了沉默,他知道,林子谦身上有很多秘密。
“刘大哥,你不要问,你只要知道,我是人,我身上虽然有不合常理的地方,但是我想保护大家的心是不变的。也请刘大哥替我保密。”
刘方笑,“这个好啊,我还有几处储藏药材的地方,正愁怎么把他们都一起偷偷运走呢!”
林子谦也默契的笑,一路上,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午后见到了人群——
“给我把东西拿出来!妈的!交出来!”
“揍他!揍他!打到他交出来为止!”
钱二狼狈的从一处人群中逃出,却很快被追上,他被按在地上,拳头密密麻麻的交叠在身上,他死死捂住自己的肚子蜷缩着,似乎能够忽略头顶人群的殴打,毫无反抗使人们毫无兴趣,他们又打了两下,便暴怒咒骂两声走远了。
这时钱二才动了一下,他一边抬头死死盯着着远去的人们,一边狼狈的从腹部掏出一小块已经脏的分不出本来面目的一小块肉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意犹未尽的舔舐灰不溜秋的双手,最后满意的仰躺着晒太阳。
钱二忽然睁开眼睛,他警惕的看着林子谦这边,“东西没有了!都被我吃了!”
刘方在林子谦身后拉了他一下,“我们走吧。”
林子谦跟着刘方走,好几个人警惕的看着他们,目光简直就像是要吃了他们一般。
刘方藏药材都藏得很隐蔽,林子谦跟着他走了好几个地方,没两天,就到了猛虎村附近。
“哎,你听说了吗?军师把那个高荣得罪了,听说高荣说回去就要和晋王告状。”一个身穿红衣的士兵说。
另一个人眼中充满了不屑,“他算什么啊?不就是一个阉人?还敢对军师放狠话!”
“你不要命了吗?”第三个人一把捂住第二个人的嘴巴,声音狠厉,“你找死也别带我们!”
“高荣可是晋王的救命恩人,是晋王身边权利最大的太监,他要是说你今晚死,你绝对活不过明天早上,不知有多少人要巴结他呢!”第一个人说。
第二个人有些害怕,但还是硬撑,“那又怎样?他都已经走了,根本不知道我们说的什么?再说了,军师才不是那种巴结他往上爬的人!”
第三个人冷笑,“是啊,你的军师好!好到把将军杀了,还让我们找不到尸体!”
“你怎么能这么说?将军不见了,关军师什么事?”
几个士兵在聊天,看守并不严密,比起上个月,成队的士兵巡逻,大批的流民被控制去打水,他们还派了士兵去山上抓人,搞得流民根本不敢下山,只敢在深山生活,不少人因为没有驱赶野兽的药粉,被野兽抓伤、吃掉,被毒物蛰到毒死。
看来是将军的死让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了。
林子谦在心中庆幸,带着刘方在夜晚直接溜走了。
赶了一晚上的夜路,直到天明,两个人才敢稍稍停脚休息。
林子谦从背篓中拿出一块烤肉,两个人烧起一摊火,烤熟了就准备吃。
这时一堆人从林子谦身后将他们包围,天还没大亮,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把两个人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士兵找来了,然而等他们走近,才发现也是流民。
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善意,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一脚踢翻了他们的背篓,贪婪的拿了所有的烤肉、土豆、水囊、棉衣,然后将贪婪的目光射向火堆上、已经开始散发着香味的烤肉。
林子谦一个冷笑,一脚踢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拉住刘方把他拽出包围圈,一个人单挑几个人,只用右脚便将所有人打倒在地。
那个壮汉见林子谦居然如此厉害,转头就跑,林子谦踢了一块石头,石头飞出,正中那人的膝盖窝,那人身子一矮,直接扑到在地。
林子谦几步跑过去一脚踏在他的背心,刘方过来一样一样将东西捡起来,装进背篓。
其他几个人已经全部跑光,那个壮汉便开始求饶,居然还流眼泪流鼻涕,把林子谦恶心坏了,他脚松开,那个壮汉很快爬起来,林子谦在他后面轻轻踢了一脚,恶狠狠的说,“滚!”那个壮汉跑得比兔子还快,立马只剩下烟尘。
刘方收拾好东西,笑着在旁边看,“林子谦,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出这里。”
林子谦用小刀将烤肉切成两半,“要是刘大哥想,跟着赵将军闯个几天,我恐怕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刘方笑,“我可对这些不感兴趣,反正横竖有你不是?”
然而两人之后的旅程却并没有因为林子谦的拳脚功夫而轻松多少。
越往外走,遇到的人愈多,大家的状况也就越惨,虽然他们有房子住,有家人在,然而食物、水源,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这些。流民去了又来,砸窗、闯门、殴打老弱……在心惊肉跳、半夜睡不着的担忧害怕中,人们变得麻木、恐怖。
这种情况在进城之后变得更加严重,黑色变成了整个城市的主色,黑灰爬满了人们的脸庞、头发、衣服,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肮脏、老旧,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的建筑、饥饿得双颊向下凹的人类,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人们双目迟滞、脸色黄暗、行动迟缓,不少老弱坐在地上,无力的瘫倒。
一个小女人从一条小巷子里灵活的跑出来,撞了林子谦一下,紧接着继续往前跑。
第六十九章
然而后面追赶叫骂的声音让人们知道他身上有吃的,不少行动麻木的人类露出了贪婪的目光,他们立起高大的骨架拦住还不到他们胸膛的女人。
女人左躲右闪,却很快被后面的人追上,他被人围在一个圈子里,手脚齐上。
拳打脚踢及叫骂声不断,林子谦不知道该不该阻止,然而他却很快闻到了浓浓的铁锈味儿。
林子谦一惊,冲上去阻止他们,然而想要打秋风的人实在太多,他们瘦弱的身体不知为何爆发了巨大的力气,林子谦一下子居然挤不进去。
更浓的血腥味传来,林子谦把包袱往刘方怀里一塞,使劲扒拉着外层的人,叫,“别打了,要出人命了,她流血了。”
然而并没有人停手,所有人像疯了一般往里挤,就好像挤进去就能够吃到美味的大餐、就能够走出这地狱般的世界。
叫骂的声音不断,掩盖住了林子谦的声音,然而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让林子谦惊怒,他大吼,“让开,他偷得东西我来赔!”
然而人群紧紧停了一瞬,人们又开始继续,林子谦无法,正好刘方往外面扔了一大块肉,大叫,“谁的肉掉了?这么一大块肉!”
人群就像是闻到腥味的猫一般,所有人齐齐往外面挤,林子谦却来不及高兴,他看到了地上的一只脚,他大叫,“不要挤,脚底下还有人!”
然而,就像所有人都听不懂语言了一般,当人群褪去,林子谦看到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女人,她身上是满满的黑印子、血印子,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澄澈得犹如一滩波光粼粼的湖水。
林子谦愣了片刻,上前把住她的脉,刘方也上来检查她的伤口,她怀里一个婴儿的脸露出来,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小婴儿毫发无损,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哈且。
女人笑着摸了一下怀里小孩子的头,伸出右手捏的变形的小半个硬馒头,然而她一张嘴,便有血液从她的嘴巴里面流出,她猛咳了两下,看着林子谦和刘方,“谢谢两位,如果可以,请照顾,照顾,咳咳……”
林子谦眼圈红了,他一下子想起什么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莹白色的细长陶瓷瓶,掏出一枚莹白色的玉丸,往女人的嘴里按,“吞了它,快!”
玉丸入口即化,一股温暖润透整个身体,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好了,刘方惊讶的看了林子谦一眼,快手快脚的从背篓里拿出药粉开始敷在女人青肿的肋骨处——没有一丝肉的身体能够明显看到女人的肋骨奇怪的往下凹陷。
林子谦刚要笑又开始难受,他掩饰的低头眨眨眼睛,然而。身边突然冲过来一股大力,手上的白玉瓶被抢走。
林子谦惊得一下子站起,然而又有一个人跑过来从女人手里抢走了那小半个馒头,刘方的药材也被蜂拥而至的人们抢走,小孩子的哭声一下子响了起来。
林子谦刚跑出的几步,回头看,女人原本好转的脸色变得苍白,开始大口大口往外吐血,她肋骨凹陷的地方,又被人踩了一脚!上面一个黑黑的脚印!
林子谦瞬间跑回去,哆嗦着手伸进怀里,手在戒指里陶,却猛然想起,这人只是一个普通人类,除了白玉丸,什么都吃不了,而白玉丸总共三瓶,他放一瓶在林子晋那里,放一瓶在老狼长老那里。
而且,就算有第二枚白玉丸,他虚弱的身体也不可能吃下第二枚,否则定会经脉爆裂。
女人看着林子谦,血不断从他嘴里流出来,她说不出话,手里抱着婴儿,黑白分明的、润泽如水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子谦。
林子谦哆嗦着伸手过去,泪水模糊了眼睛,他的手刚接过小婴儿,女人的手便垂了下去。
“林子谦,林子谦。”刘方手搭着林子谦的肩膀,“你没事吧?”
林子谦险恶的看着远处的人们,眼睛里射出的冰冷的杀气让不少人颤抖了下身子,他们若无其事的背过身去蜷缩在一起。
惊怒充斥林子谦体内,仿佛要爆炸了一般,林子谦也不知道要找谁报仇,他不知道该恨谁!
就像5年前一样,父亲的死去,母亲的死去……
父亲上山采药,为人治病,只要是村里人,家里环境困难的、或者耍赖哭闹求情的,父亲都不会收他们的看诊费,甚至连药费都不让他们出。
多少次,母亲在家里担忧,每到雨雪时节,便撑着伞到后山张望,每次采药超过7天,便吃不安稳睡不安稳。
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的门槛,都被父亲踏过,几乎每个人,都受过父亲的赠药。
然而那天,当父亲采药出了事,母亲晕倒在河边,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把她扶起来!也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这个消息!
母亲在河边躺了一下午,回来之后就感染风寒,三天后去世。
他们都只是走过去,冷眼旁观。
他们可知道,那时母亲已经悲伤过度?他们可知道,他们的冷漠杀害了一个人的性命?
就跟现在一样,他们都只是为了生存,一不小心踩了一脚。
他们心中冷漠,已经无视所有人的性命,除了自己的!
女人死去,林子谦和刘方将他火葬在城郊北20里,这个小婴儿似乎只有6、7个月大,身子瘦瘦小小的,相比起来,脑袋却很大。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抚养他成人,如果有可能,我还会带他过来看你。”林子谦抱着婴儿蹲下,“你就叫林念,好不好?”
林念眨巴着和他母亲一样大而水润明亮的眼睛,让林子谦看得心酸,他小声问,“你喜欢他的名字吗?林念,他一定会想念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