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默许了。
这厢，许玖终于进入了主楼。领他来的侍者在门厅前自动停步，主楼内的侍者迎出来，看见他，躬身带路：“请跟我来。”
楼内的装潢跟外面的金碧辉煌有很大差别，只是中规中矩的白墙雕花，墙上是连绵不绝的油画，画上有山有水有城堡，像是一个城市的缩小图。侍者在一扇饰着碧玉的门前停下，敲门：“大人，人带来了。”
屋内传来一个苍老又柔和的声音：“进来。”
门内坐着一个头发发白的老者，穿着紫色的外袍，正拿着羽毛笔写着什么。
老人抬起头，他已经很老了，面孔柔和，肌肉松弛地垂下，只一双碧绿的眼睛还表示他并未老朽。那老人看见许玖，招手：“孩子，过来。”
许玖行了了半膝礼：“大管家。”
老人打量他一会：“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这是你孩子？”
许玖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自己怀里：“我弟弟。”
“我这一辈子都陪着大人，没有孩子，每次见了小孩都格外喜欢。”老人慢吞吞地开口，声音带着股温柔的慈祥，慈爱地看着小孩，“来给我抱抱。”
许玖看看还在呼呼大睡的胖胖，也不好拒绝一个老人对孩子的喜爱：“哦，可以啊，只是他还在睡。”
“没关系。”老人伸手手接过来。
胖胖的小拳头搭在耳边，睡姿跟举手投降一样，老人小心地捏捏他软软的手，满足地叹息一声：“真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
他话里的喜爱不是作假，许玖瞬间脑补出一个孤苦无依老人的心酸史，因为主人压迫一辈子不能结婚没有孩子什么的，对一个期望含饴弄孙的人来说简直太苦逼了。
许玖就站在一旁，看老人一瞬不停地看着胖胖，自己就像个背景似的被忽略了。
好不容易等对方抬头，老人见许玖还站在那里，愣了一下：“上次的爪子还没剪，”又冲后面的侍者道：“带客人去找云斑。”
“……不是，”许玖一惊，完全没料到走势，瞬间哭丧着脸，“那大人，我家胖胖——”
老人打断他：“等你做完活就可以带他走。”
万一做不完呢，许玖生出一种要被抢孩子的焦急：“大人，我不带着胖胖，他醒来会哭的。”
“哭？哭啊，”老人看着孩子，像回忆起什么似的，慈祥地笑，“这么乖的孩子，不会哭的。他哭了，我就让你过来哄。”
管家不想再跟他啰嗦，把心全扑在小孩身上，许玖还在挣扎，那侍者完全不给他机会，半请半强迫的把他领了出来。
门一下子关上，许玖急的大喊：“喂，侍者大哥，你别走啊——”
屋外的喧闹丝毫没传到屋内，管家抱着胖胖，捏捏他的胖脸：“沉了一点，小脸上都有肉了，怪不得大人最近不挑食了。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啊，坏孩子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天天多担心你啊……”
老人抱着孩子站起来，一边走一边晃着：“你这么可爱，大人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他都三十岁了，脾气还像个小孩子，是不是像你啊？唉……我死了他要怎么办呐……”
管家想起昨天还在任性的主人，大半夜受了寒，昏昏沉沉躺了一天，连带着小孩子也睡得不知道醒。
“唉，任性呦……”
许玖被带到云斑面前。
这次这只肥猫没躺在树上，它躺在一个层层叠叠软毛铺就的大窝里，窝架在半空，旁边的墙壁上有隔槽让它爬上爬下。
“到了。”带路的侍者躬身退下，许玖进了屋，此时正有一个黑头发的女侍在拌猫食。
那侍女如此一心一意，让许玖忐忑了下，这可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妹纸！
“你好。”
侍女抬头，她长了一双跟管家相似的绿眼睛，看着许玖静静等他说话。
“我是来给云斑剪爪子的。”真是个漂亮妹纸啊！
那女孩低头继续忙乎：“等云斑下来你就剪吧。”
许玖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连连点头。
那女侍看他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好笑，放下石盆出去：“那你就好好剪吧。”
许玖从见到女孩的小羞涩中回过神来，开始敲着石盆逗弄云斑下来。那只肥猫被扰了睡眠，“嗷呜”伸着利爪朝许玖扑来——
等等，这猫叫声好凶残！
许玖被那气势惊呆了，抱着头顺势一滚，接着惨叫一声！那云斑在靠近许玖的瞬间收了利爪，像一颗炮弹一样把许玖撞翻过来，重重落到他的肚皮上！
“嗷！”许玖终于体会到被压扁的感觉，五脏六腑瞬间移位，他翻过身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吐了！
云斑凭借傲人的吨位让这个人类感受了它绝然的威力，他挪了挪屁股，依旧坐在这个人类身上，高傲地舔了舔爪子。
许玖趴在地上大喘气。
“哈哈哈哈哈哈！”青空的小徒弟笑的前仰后合。
那个喂猫的侍女白了他一眼：“那么浮躁，青空是怎么教育你的！”
“青行姐姐不要这么严肃嘛，”小徒弟明显更怕他一些，狂放的行为收敛了不少，“我就是看见那人被压扁的样子好好笑！他们都在笑嘛！”
周围确实有很多扒在门缝偷笑的仆人，青行的眼光扫过，全部迅速消失。
许玖艰难地从他自己的呕吐物旁挪开，喘着气瞪着罪魁祸首的肥猫。
肥猫毫不示弱地亮爪子。
——接下来是一场你追我赶的人猫大战，云斑跟逗老鼠一样逗着许玖上蹿下跳，许玖也不客气，拎着墙上装饰的金杖，发誓逮着它就狠狠地打！
整个前廊院被闹得鸡飞狗跳。
尽管有青空青行两位一等仆人坐镇，也没吓住源源不断来看热闹的人，他们很快聚成一圈，各自窃窃地笑。
真是面子里子丢光的一天，还有那么多妹纸。许玖脸红红的，颓丧之余，升起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气，他一定要逮住那只肥猫！
此刻主塔一楼，仆人下了好久决心去敲管家的门。
屋内寂静无声，不一会门开了，竟是管家亲自开的，怀里还抱着那个孩子。
“怎么了？”
“前廊闹得不像样，青空让我汇报下大人。”
管家沉默了下，怕惊扰怀里的孩子似的压低声音：“那是个野小子，不懂规矩，让青空不要管太过。”
“是。”门关上了。
管家摸摸小孩的衣服：“这衣服的料子也太差了，小孩子怎么能用这么糙的料子。”
第33章：集市
中午照旧在庄园吃了一块煮肉，一两斤的肉块，许玖吃不完，征询了厨房人的同意后用油皮裹了准备带回去。
按例要先给青空告辞，青空让他小徒弟给他一小袋东西，许玖一打开，居然是五个铜币！
“这，这是？”
“你的薪资是十个铜币，之前已经给你付过了，这五个铜币是庄园赏你的。”
许玖不敢接：“这么多？”
青空笑了一下，面上云淡风轻：“是不少，庄园奖赏有才能的人，你在荒崖呆了小半年，是唯一一个能做这么久的，管家大人额外开恩。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给庄园提供兽蛋，不耽误大人的事，让咱家大人高兴，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许玖连连点头，心里很高兴。
这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啊！他昨天还在缺钱，今天就有五个铜币！这可是其他人一年的工资啊！五个铜币！能买多少东西！
许玖心里骨碌碌的考量着这些钱的用处，这时见管家的贴身侍者抱着胖胖过来了。
胖胖被换了身色彩明艳的小衣服，小孩还在呼呼大睡，侍者解释道：“中午醒了一会，管家大人喂了他奶乳喝，喝完玩了会又睡着了。”
许玖接过来，捏捏小孩的鼻子：“这么能睡？你是小猪吗？”
小孩皱着眉扭扭头，微张着嘴继续睡。
许玖把人抱出来，坐上阿力的马车。他愉快极了，连平时呼啸的大风听起来都温柔不少，车角的铜铃铛叮铃叮铃，这简直更彩票中了五万块一样爽啊！
“阿力哥，我想在集上买点东西。”
许玖抱着小孩探出头。
“你要买什么？”
“我想买个小沙塔兽，养大了给我家崽子骑着玩，到集上也方便，再买点过冬的皮子什么的。”
阿力取笑他：“你这是发财了？”
许玖牢记青空不能透露赏钱数额的交代，讷讷道：“大管家打赏了我一枚铜币，我自己还有几枚，都带来了，想买点东西。”
“哟，走运了啊九！”阿力大笑着拍上他的肩膀，“管家大人一向以慷慨出名，他出手最低是铜币，你小子的运气不错哩！”
许玖深有同感地点头。
“那成，既然你有钱咱就去买沙塔兽。不过别买小的，小的养到能驾车的时候得好久，吃的还多，买个中不溜的就可以。虽然贵了点，但买回去就能骑，除了不能套车，跟大沙塔兽一个样！”
“那中不溜的沙塔兽多少钱？”
“一般是三个铜币，牙口好的会多三四十个铬币，买这种大件，钱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得会挑，哪怕多出点钱，挑个万中无一的好沙塔才是正理，咱们庄园的沙塔全是我阿爸挑的，你看，跑的多块！”
许玖连连点头，艳羡地摸摸沙塔兽火红的皮毛。沙塔兽很像进化过的马，不过没有马的轻灵飘逸，它们皮毛坚硬，颜色各异，四肢粗壮有力，蹄子是明晃晃的金黄色，踏在地面上有劈沙裂石的效果。所以高山深谷乱石叠壑对它们都不是障碍，越好的沙塔兽毛色越深，蹄子的金印越高。它们是这个世界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也是负重工具，贫民人家都以能拥有一只沙塔兽自豪。
阿力把马车寄存在上次存马的巫医馆，小药童跟他很熟，嘻笑着缠着他让给买好吃的，阿力拍拍他的脑袋大笑着答应了。两人一道往马市上走去。
马市在横三街，这里的街市除了中间的主干道，都是横横竖竖井字形的，命名本来是庄园主的权利，可他们的庄园主显然懒得把精力花在给几条颇街命名的小事上，大手一挥让居民自己取，吵吵嚷嚷好久，终于定了以横一横二横三、竖一竖二竖三街这种叫法。
虽然没有体现出贵族庄园辖区的高雅风范，但这种命名无疑大大方便了大字不识的各类平民，“里阁塔沙风魄街”这类称呼显然不如横着的第一条街这么好辨认。
各个街区的热闹程度不一，最热闹的是靠着主干道的一条，主要卖布料、饰品、金银玉器，次热闹的就是卖吃食的街了，这里的人食量大，肉块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摆在那里，或生或熟，当然熟也只是煮一下而已。或许是缺水导致的风俗传统，这里的人崇尚以生吃为美，贫民里，年轻的男人吃生肉是勇猛的象征，只有牙口不好的女人孩子老人才吃熟味，当然庄园里也吃熟食，不过那是贵族讲究的原因。这里的居民深信，他们的庄园主是一个如此高大威猛又高雅讲究的贵族。
所以八带着许玖来卖吃食的街里找沙塔兽就不稀奇了。
这里同时卖着活物，好的会被挑走，歪瓜裂枣的就会卖给食客带回家吃掉，毕竟现杀的肉才新鲜嘛。
越往街里走人就越多，摊点也多，大家都穿的少，人挨人挤，各类食物杂在一起，被太阳一蒸，整条街充斥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阿力被一只漂亮的红色狐狸吸引，眼睛一直黏在上面，而旁边就有人卖沙塔兽，他大嗓门地对许玖道：“这个兹狐的皮色真漂亮！九，往里都是卖沙塔兽的人，你一个个看，慢慢挑，看中哪个跟我说声，我给你参考参考。”
许玖抱着小孩被挤得歪歪倒倒：“阿力哥，你不陪我一起？”
阿力眼睛从小兽上挪开，大叹一声跟上许玖：“我阿爸一直不愿意我来这里，每次来我都走不动路，你看看这些小家伙多可爱啊！”
许玖：“……”
被一群各式各样的小怪兽包围，这些玩意哪怕一只小兹狐都有成年的萨摩耶那么大，威风凛凛四肢发达，实在看不出可爱在哪，许玖一米八的身高只有一只小马驹的高度。
阿力又被一只小怪兽迷住了。
许玖不管他，自顾自浏览着那些沙塔兽。
半成年沙塔表皮还没变得那么糙，皮毛或深或浅显示着细幼的色泽，许玖谨记着阿力的话，只看那些毛色深，蹄印高的。
周围人来人往，有好些人也来买沙塔兽，他们在许玖的周围砍价调笑，跟卖家插科打诨，还有卖家见许玖一副懵懂的模样拦着他要介绍他家牲畜的。许玖被拉的踉跄，他还抱着个孩子，重心不稳，一头撞到身侧的人身上，那人模样凶狠地一把拽住他：“找死呢小子！”
对方力气极大，许玖措不及防之下肘子重重磕到石板，被压跪到地上。抬眼能见黑黢黢石头般的皮肤，大大小小的伤痕，再抬头，对上一张凶悍的脸，和一只饿狼般的眼睛，另一只眼眶只是黑洞！
许玖被吓得一噤，被对方压制的浑身动弹不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我今天把你的命留下来再听你说是不是故意的！”
说完一把拎起许玖就往墙上摔去！
“独眼老四，你别欺人太甚！”蓦地平地一声大喝，许玖在一瞬间被人快速扯走，后脊堪堪撞上墙，疼的尾椎都要断了。
“快腿豹，又是你！”脑子嗡嗡响的时候，后面紧接着一声大吼，人群哗乱，尖叫着分开！
那个独眼老四追上来了！
许玖还没搞清情况，上一秒他还在想着怎么过日子，怎么买一头漂漂亮亮的小沙塔给他的胖胖，下一秒就命悬一线，被人倒扛着飞速奔逃！
他脸上发白，青筋浮起，手里紧紧抱着胖胖，生怕手一抖就让孩子掉下去了。胖胖在这大力的勒挤中醒来，一时难受，搞不清状况。
“胖胖乖，别害怕！”扛着许玖的人杂乱的街上上蹿下跳，傲人的弹跳力越过人流，越过矮墙，所到之处都是惊叫呼喝，而后面追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两人被颠的双眼没焦距，胖胖伸出手想搂许玖的脖子。
“别动乖！”许玖紧张的大喊，他保持不住平衡，全身的力气都在一双手上，小孩再一动，他害怕会把胖胖掉下去！
胖胖和他脸对脸，脸蛋被许玖勒的发红，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可是许玖不敢松手！
“乖再忍一忍……”许玖双手铁箍一样紧紧抱着孩子，对面一群亡命之徒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随着扛着二人的人快速跑动，他们离了繁华躁动的大街，开始在一条条肮脏深长的巷子中穿梭。四周安静了，显得后面的喊杀越发迫近，一群人踏起的烟尘剧烈奔腾，而身下人的喘息越发剧烈。
这人要跑不动了……
许玖脑内一阵金石轰鸣，看着前方独眼老四噬人的眼神，瞬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他冷静道：“这位大哥，你放下我吧，带着我的孩子走，麻烦你交给……交给杜图庄园的阿力。”
托孤的时候许玖才发现这世上他一个知交都没有。
扛着他的人不说话，只沉沉地跑着。
巷子又要到头了，高墙依旧是高墙，快腿豹提气一跃！两脚重重踢在墙头下一尺的地方，他没越过去，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