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皮子。”到家门口后，许玖把东西卸到地上，打开一个。

袋子一抖开各色的皮子就散在地上，整张整张，都是好东西，绒毛在风里软的能让人心化开一般。

不出所料引来一片惊叹声。

五的阿妈一向跟他家交好，也不再客气，上前摸了一把，啧啧惊叹：“这皮子好软啊！”

“真的吗！多软？”一片女人的询问声。皮子是冬衣的最重要材料，再俭省的女人都无法抗拒漂亮衣服的诱惑。

许玖的阿妈满面带笑，却佯装发怒地把一块皮子递给她们：“个没见识的，皮子而已，随你们摸去吧！”

“呀，真的好软！”

“庄园的皮子就是好啊，都不扎手！”

女人们兴高采烈，男人对皮子则没多大兴趣，他们自己猎的皮子虽然又硬又扎，但又不是不能用，男人们的目光都盯在另一个袋子上。

许玖随即打开：“这是我给阿妈带的肉。”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小山一样或新鲜或风干的肉，还有一具完整的野猪。

许玖将一包碎肉块拿出来，递给阿妈。

女人会意，大声招呼着众人，一人递出一块。

村人嚼着肉，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嚷声：“我这是黄羊肉！”

“我也是黄羊！”

“我这个是……花羚？”

男人们激动了：“九，你这肉食哪来的？”

一下子对上这么多人的目光，许玖有些脸红，轻咳了一下：“庄园赏的。”

周围人的好奇心被成功挑起。

许玖硬着头皮道：“我现在是庄园的二等仆人。”

村人面面相觑，被这消息炸的没反应过来。

阿妈更是不能置信，激动地拽住许玖的手腕：“九，怎么回事？”

“我不是去荒崖城堡喂养离车兽嘛，然后我一直做的很好，庄园的大管家赏识我，把我提为二等仆人了。”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众人却都深信不疑，同时懊悔不迭，后悔不该轻信传言错过那么好的机会。

一个年轻人当先开口：“可离车兽不是吃人么！”

这个年轻人就是刚回来的七，许玖解释道：“离车兽长得跟两层屋那么高，是挺吓人，但跟它熟了后，它对人很不错的。”许玖指了指地上的野猪，“这个就是它没吃完带给我的。”

周围都是惊讶地抽气声。

阿妈也顿时放心，由衷地为儿子骄傲起来：我的九，我就知道他会有大出息的！

这天来到九家的人很多，门口的喧嚣到很久才散。众人都围着他，让他讲各种趣事，尤其是庄园和离车兽。

十三的阿妈又怀孕了，她脸上的愁容少了些，也细细问九：“九，你见过庄园主啦？”

许玖点头。

几个年轻姑娘立即笑起来，其中一个大大咧咧问：“那他长什么样？壮不壮？”

许玖笑着回答：“庄园主大人自然长得极好的，你们若见到他，恐怕连眼睛都舍不得的挪。”

“真这么好？跟你比怎么样？”

许玖被逗乐了，哈哈大笑：“我是荒原上随处可见的石头，而大人则是耀眼的宝石啊！怎么能比？”

女孩子们热血沸腾了。

哪怕她们知道自己一辈子不可能出这几个村，但还是抱有单纯的欣赏与希望，梦中情人是个白马王子，给她最幸福的人生。

许玖成功地把这个话题带入高朝，不管是媳妇还是小姑娘都缠着让许玖讲些庄园主的事。男人们想问打猎的事也插不上嘴，半个村子人声鼎沸，仿佛过节一般。

人散后已经入夜了，篝火只余残渣，偶尔蹦出一两点火星。

阿妈把他的旧床收拾好，看了看许玖的脸色，心疼道：“跟他们说那么久，累坏了吧！”

许玖确实很累，点点头：“阿妈，家里还有水没，我先洗一下。”

“有有！”女人赶紧端出一盆水。

“这太多了，阿妈。”许玖只舀了一杯子，洗脸带漱口，湿毛巾敷到脸上他清醒不少，弯腰帮阿妈把东西归置好。

“阿妈，这半只羊留下，我们明天早上送到长者家。”

女人愣了一下，拍手赞同：“居然把你阿伯忘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

“嗯。”许玖松了口气，“阿妈，我不在家，你平时一个人在村子里，跟长者多搞好关系，他也可多照拂你一些。”

“你这小子！”阿妈拍到他肩膀，“我好好的，不需要你操这弯弯绕绕的心！”

“好好好。”

“这块皮子也给他。你阿伯老啦，听说腰老疼……啧，这皮子穿身上该多威风！”

许玖笑看他阿妈把最好最大的一块皮子也拨给长者。

“对了阿妈，”许玖掏出腰间的口袋，沉甸甸一包东西，“这是一枚银币加两百枚铬币。”

女人迟疑地接下，打开吓了一跳：“你哪来这么多钱！”

“庄园给的。上次骗阿爸的团伙被抓住了，大人在城门口返还我们被偷被骗的钱，阿爸的钱我被我领回来了。这一枚银币里有四十枚铜币是八的，您帮我给他。”

“八？”阿妈疑惑，继而怜惜地感叹，“这可怜的孩子啊，阿爸被杀了，现在要冬月了他人还没回来。”

许玖一听不对：“他一直没回来？”

“送走他阿爸后，这孩子就不见了，唉。”

第49章

许玖纳闷：“我上次还见到他了。”

“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月前，他说是你让他来看我。”

阿妈笑：“哪是我说的！肯定是那小子想你了，偷偷摸摸去看你，又不好意思说。”

许玖点点头：“那他一直没回家？”

“没呢，也不知哪去了。”

许玖想了想，道：“我到时找找，上次见他的时候，看他过得还不错。阿妈也不必太担心。”

“八那小子一直是有主意的，不用我操什么心。我操心的是你，平时在家就爱闯祸。说说，你怎么当上仆人的？”

许玖一下子栽到床上，将脸砸到兽皮毯里；“不是说了嘛，我养离车兽养得好，大管家赏识我。”

“离车兽真是那么好养的？”阿妈上去推他，“跟我仔细说说。”

“哎呦阿妈，离车兽就是只鸟，放在咱们这早被人宰了吃了。它一看我是阿妈的儿子，长得如此威武雄壮，就不敢再动我，安心地给我下蛋了。”

许玖已经在胡扯了。

阿妈捶他：“死小子就会瞎说话！”

许玖笑嘻嘻地翻过身，抓住女人的手：“阿妈，我养了个孩子。”

“什么孩子？”女人不解。

“呃，是一个别人不要的孩子，我养了。”

“难道是兽神的孩子！”阿妈一听就明白了，蹭地站起来，把许玖也扯起来，“孩子怎么来的你说。”

许玖一听暗叫不好，连连补救：“阿妈你别激动，不是兽神的孩子，我捡到他的时候他都挺大了，不是献给兽神的。”

阿妈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九，你捡了他不是对他好，是害了他知道吗！献给兽神的都是较弱的孩子，荒原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在荒原长不大，就算长大了，活下来也会受很多苦。这是祖祖辈辈的规矩，哪个父母愿意把刚生下来的孩子给兽神？可是不舍掉一个，另一个也活不了！当初你的小兄弟是多好的一个小崽子？”女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哭了起来，“我很想把他养大！看着你阿爸把他送到荒原上，他一直哭，哭的我心疼的像裂了条大口子……可是我只能养一个啊……”

女人哭的厉害，脸涨的通红。

荒原上有只养一个孩子的规矩，这个规矩不强制却被人默默遵守着，因为孩子实在太难存活了。兽神的血脉让幼儿从出生开始就具有极大胃口，贫寒的人家供起来捉襟见肘，更何况还有成年药这一个大关卡。

许玖和女人蹲在一起，默默递着毛巾，等女人哭完。

“阿妈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你为什么要养个孩子！你知不知道有多难！”女人边哭边吼他。

“阿妈，胖胖很乖，他摸着软软的，又听话又乖。他长这么高……而且还在长个，非常健康呢。长得也非常可爱，笑起来脸鼓鼓的，眼睛黑溜溜的，很机灵。阿妈，我一定能把他养大。”

头上立即挨了一巴掌，女人抽噎道：“长本事了！既然要养着你好好挣钱！以后回家别带这么多东西，要省着过日子知道吗！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许玖想了想，迟疑道，“两个铜币？”

“留那么多钱做什么！”女人又拍了他一巴掌，“把钱给我，你留一枚铜币给那小娃娃买吃的，剩下我给你攒着。”

许玖讨价还价：“阿妈，就留一个铜币太少了吧？”

“给我给我，你个败家的！你将来娶媳妇，生娃娃，再加上这个小娃娃，现在还不知道攒钱！”

“哎呦阿妈，再拍就傻了！”

许玖被追着打，女人一边打一边笑骂。

这个石屋是村里最后安静下来的一个。许玖和他阿妈分别睡在各自的石床上，在银辉满地的时候进入梦乡。硕大的满月高高悬在缓坡，绿色的葵兽滚圆圆的像一朵朵飘在地上的云。

第二天许玖是被女人推醒的。

他醒的十分不情不愿，睡了一觉后困的更是灵魂出窍，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女人捶醒的。

“妈，你是在用石头砸我吗！”许玖捂着脑袋裹成一团，想着自己母亲什么时候如此暴力了。

“死孩子，快起来！”

截然不同的声音，许玖猛一激灵，拿开脑袋上的毯子，愣了好半晌：“……阿妈？”

“不是我是谁？你睡傻了？”

“哦哦哦，”许玖慌忙起来，看看天色，讪笑不已，“天亮了哈。”

“太阳晒屁股了！赶紧收拾收拾，再不去你阿伯家，他就要出门干活了！”

“好好好。”许玖快速整理，三两下就要出门。

“别穿这个！穿这。”

许玖正在套他旧日的大裤头子，阿妈嫌弃地一把扯了，把他昨天穿回来的衣服拿来往许玖手里塞。

“……脏了不穿……咦？”许玖摸着干干净净的衣服，“阿妈你什么时候洗的？”

女人笑的开心，黑红的脸满是得意：“我天没亮就起来啦，哪像你。”

养葵兽是个辛苦活，女人每天都是早早起啦照看它们，几十年如一日。

“阿妈对我真好！”许玖好话一箩箩往女人身上扔，手脚麻利地穿上衣服，二人拿着早准备好的东西出门了。

与此同时，村子另一头。

“哎呦老头子你怎么还在家？”长者温柔的老婆一早干完活回来，见到自家石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长者放下手中的茶杯，瞥她一眼：“我喝口水再走。”

“就这口水，脖子一仰就喝了，值当你喝那么久？”

“你懂什么，这里面可放着生津石呢。”

长者老婆必须不懂，她直接戳穿了：“你打算喝到什么时候？”

“哼。”长者重重放下杯子，也很生气。

当然小半杯水，任谁喝俩小时都会生气的。他生气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昨天轰动全村的大事件。

每个村的长者都相当相一村之长，平时跟小管家之流斡旋也是他们。大沙村的长者在村里很多年了，德高望重，以至于连本来的名字都被人遗忘，大家都尊称他长者，小辈叫他阿伯，大事小事都找他商量商量。

老人家年纪大了，干了一辈子，晚年后也闲了许多，但也不是特别闲好吗，话说话来，人呢，怎么还没来！

长者老婆在一旁偷笑。

长者更生气了，吹胡子瞪眼：“笑什么！”

“哎，臭老头，你笑都不让人笑？”

“你是臭老太婆！”

“你再说一句？”老太婆毛了。

“你……！”老头指着自己的老婆，气结，“你叫我老头，自己不就是老太婆吗？”

“我比你年轻多了，谁规定老头的老婆就是老太婆啦，你长得老，怪我吗？”

老头不想理她了。

许玖二人远远就听见长者夫妇在吵架，和阿妈对视一眼，阿妈大声喊：“阿伯你在吗？”

正在屋里生气的二人慌忙收拾好情绪，长者老婆飞速又给他续了一杯水，麻利地又收拾出两个杯子。

长者仙风道骨地走出去。

见了长者，许玖当即腰微弯，毕恭毕敬地叫一声：“阿伯。”

长者不置可否，上下打量他：“你回来啦？”

“回来了阿伯。”

长者老婆收拾好东西出来，见了许玖首先温温柔柔一个笑：“进来坐吧。”

许玖阿妈的嗓门在这个女人面前总会自动放轻，她拉着许玖，笑容满面地点头：“哎，好好。”

长者当先转身进屋。

“阿伯，我这次回来一天，明早天不亮就得走。”

“这么急？”老者悠然落座，示意许玖也坐在他另一边，“这都要冬月了。”

“是哪阿伯，可是在庄园领了差事，得早回去。”

“你这孩子，可是大出息了。”

许玖赧颜，瞧着他阿妈和长者老婆在一起讨论他带来的东西。

“还亏了阿伯送我的铠甲。”

老者笑着点头：“有用就好。”

小石屋另一旁，女人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呀，真的好软啊。”

“是吧，我当时一摸，简直跟摸到天上的云似的！”大嗓门的是他阿妈。

“咳咳。”长者板着脸咳嗽。

他吓住屋内其余二人，却镇不住他老婆，女人高兴地拿皮子给他看：“你摸摸，多软哪。”

老头勉为其难地摸一下，当即有些感叹：“庄园里的皮子都这么好吗？”

许玖想想杜图玄双和大管家用的，答道：“他们用的都不是咱们寻常的皮子，有很多我见都没见过的，有种墨蓝色的，毛很密实，一根根银针一样，仿佛会发光。”

“哦——”老者拉长声调感叹，“贵族用的皮子来源四通八达，不仅是咱杜图，吉乌、灌池的东西也会有哪。”

这就是贸易往来么，许玖默默记下了，脑中不期然浮现起杜图玄双的脸。

贵族。

贵族跟平民中间果然隔着天堑啊。这让他越发不确定，他是怎么进入杜图庄园的？内庄园里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出身，连二院都是家生的仆人。

“咳！”看这年轻人出神，长者不高兴地咳一下。

“阿伯，我们村也可以把东西运到别处卖吗？”

老者感叹：“我们哪有什么东西哟，只替庄园养养葵，挣个温饱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