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在哪?
——妈,你落在楼梯间的菜我已经收拾好了。
——妈,我和包子在等你回家。
——妈,你回来吧,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说。
——妈,我错了,只要你回家,我什么都依你。
……
后来,妈妈终于回来了,我以为她会对我大发脾气,甚至做好了被赶出家门的准备。
却没有想到,妈妈进门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头钻进了厨房里,于是我便更加地惴惴不安。
“妈,我好想你。”刚刚睡醒的包子也来到厨房,搂着妈妈的肩膀撒娇。
“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妈妈的话虽是斥责,但却有着满满地宠溺,只是,这一次,不太自然,隐着伤痛。
“哇,好香啊。”不明就里的包子并没有察觉到异样,放开妈妈的肩,来到饭桌前,徒手尝了块儿宫保鸡丁,于是立即引起了妈妈的抗议,“洗手去。”
“Yes madam。”包子调皮地向妈妈行了个港剧里常见的军礼。
妈妈勉强扯动了下唇角,笑了笑。
“宝,洗手去。”包子来拉我,我却吓得退后两步,转头看向妈妈,妈妈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说:“妈,我去楼下买两瓶可乐上来。”然后,我逃也似地冲到了门口。
我知道包子的眼睛一直在追着我,我也知道我让他觉得奇怪了,但是我已管不了许多,能逃出这屋子一刻是一刻,否则我迟早会窒息。
“我和你一起去。”
当我在门口提鞋时,我听到了包子的声音,可是妈妈的声音也随即传来:“包子,宝自己一个人可以的,你去叫奶奶起床吃饭。”奶奶的习惯是每天遛弯回来都得小睡一会儿。
于是,我开门,将所有的懊恼统统关在了背后。
当我买好了两大瓶可乐,在楼下徘徊时,爸爸回来了。
“宝,”爸爸喊住我,举了举手里的鱼桶,颇兴奋地说:“快来看看爸钓的鱼,比昨天那条大了好一截儿呢,晚上给你们加菜,这回你妈总不能说我的钓鱼水平不行了吧。”
我伸头去看桶里的鱼,的确比昨天的个儿大,却悲哀地觉得,此时的我与这条因缺氧而大口喘气的鱼似乎有些同病相怜——
它是横也是死来竖也是死,而我则是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心里忐忑不安,脚下如踏针毡,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倒不如它伸脖一刀来得痛快。
到底是生活在一起二十年的夫妻,爸爸一进家门之后,就发现了妈妈的情绪不对,于是难得地钻进厨房帮妈妈拿碗取筷,期间我在旁边听到,爸爸问妈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妈妈摇头说没有,只是说有些头痛。
晚饭时,爸爸忽然奇怪地问我:“拉锁拉那么高干什么?吃饭时多不方便啊?”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我的脖子上,我低头看看自己拉到下巴的运动服领子,脸上迅速泛红,同时脑中还得急速转动着最合理的解释。
就在我刚想开口时,却不料——
“咣——”的一声,大家均转移了注意力地看过去,见妈妈脸色煞白地瞪住我,而她的勺子则掉在了桌子上。
我直觉地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那双眼睛里闪过的绝望和恨意,曾经,我是多么喜欢妈妈看我的眼神,那么慈爱,那么宠溺,那么骄傲,和看包子的眼神是一样的,让我倍感温暖,可是现在……
“是头疼得厉害吗?”爸爸连忙问。
妈妈立即恢复过来,拾起勺子,对爸爸勉强笑笑,说:“没事,呆会儿休息一下就好。”
“那快点吃完饭去休息吧,收拾碗筷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奶奶也关切地说。
“是啊,妈,我和宝收拾就可以了,一定将厨房整理得一干二净,您要是不放心的话,等明早您休息好了来检查。”包子也说,然后用胳膊肘儿拐了我一下,“是吧,宝。”
我胡乱地点头,眼睛注视着碗里的白饭不说话,但我还是感觉到妈妈的目光如一把悲伤的刀狠狠地插在我的身上。
饭后妈妈没有去休息,而是说要出门散散步,让晚风吹一吹,头痛或许会好些。爸爸立马请缨,却被妈妈一口回绝,她说:“宝陪我就可以了,上次宝给我买的药效果不错,只是忘记名字了,宝,你还记得吗?”
我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我的审判时刻已经到了,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倒不如早判早了,早死早超生,便附和地道:“我也忘了,不过到了药店看到药盒我应该认得。”
包子也蹭过来想要跟去,却被妈妈的一句话给推了回去:“帮爸爸刷碗去,不许偷懒儿。”
于是,包子只得鼓起他特有的包子脸又灰溜溜地走回了厨房。
小区花园的长椅里,妈妈靠着椅背,浑身透着倦意。
我站在树下,面对妈妈,我知道我是个罪人,但我仍抱着一丝希望地乞求,我说:“妈,我和包子是真心的,希望您能成全我们。”
“成全?”妈妈抬眼看我,仿佛我说了个多么可笑的词儿似地重复。
“你们这叫什么?你知道吗?”妈妈的目光变得异常犀利,瞪着我,她从齿缝儿里狠狠地吐出几个字——“同、性、恋。”
我的心脏如遭了一记重锤,怔在那里,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爱包子,包子爱我,我们与世间所有相爱的恋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却从没有想过我们的行为属于这三个字的范畴。
“你要我如何成全?是不是要我对所有人说,我的两个儿子正在相爱,我希望你们祝福他们,是么?”妈妈的话步步紧逼,不让我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妈,我们……我们只是希望能够得到家人的认可和祝福,从没有期望……期望……”从没有期望得到世人的祝福,因为那根本是种奢望,可是这句话我为什么会说得如此艰难?
因为我知道那种被群体孤立的感觉是什么滋味儿。
在孤儿院时,因为我有爸爸妈妈和哥哥,虽然我并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但是由于他们对我的好,常常带我回家吃大餐,或是给我送些零花钱、新衣服,便引起了一些孤儿们的嫉妒,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教唆其他孩子一起将我孤立了,明里言语讽刺,暗里动手使坏。
曾经有一次我被他们关进厕所的隔间里整整一夜,冻得手脚冰凉地坐在马桶上,但我一直倔强地没有哭——活得像小狼一样的孤儿不需要眼泪,因为不会有人心疼。
可是包子呢?
他对生活永远充满着无限地热情,他爱家人,也喜欢交朋友,学业优秀,运动全能,他的生活是那样的多彩多姿……
但如果因为我,他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异类……到那时,他一定会很痛苦,而我也是,他痛苦我又怎么会快乐?
当那痛苦升级到我们都无法负荷的时候,我们的爱情,是不是就会渐渐地消失不见呢?
“宝……”妈妈见我的神色有些动摇,从长椅里起身,走向我,她抓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放手吧,宝,别被一时地冲动毁了你,也毁了包子。”
我看着面前慈爱的母亲,看着她美丽的眼睛周围镌刻的岁月痕迹,我知道,她回家后选择沉默的背后,不只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保护包子,她希望我先放手,她不愿意与她唯一的亲生儿子起冲突,所以她选择了牺牲我。
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渴望从她那里得到的爱,与她给予包子的同样多。
07.幸福
“妈……”我艰难地开口,却不料被远处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
“妈,宝,原来你们在这里啊?要我好一顿找。”是跑得有些喘的包子。
他来到我们面前,还未站定便急急地道:“我从家找到药店,又从药店找到这里。”然后颇有些探秘意味地搂住妈妈的肩,说:“妈,你和宝在聊什么秘密吗?小心儿子吃醋哦。”
我苦笑,“妈是向我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呢?大学里有那么多优秀的女生,既漂亮又有学问,妈是急着要讨儿媳妇了。”
包子看向我,眼睛眨了眨,半开玩笑似地对妈妈说:“妈,其实你不觉得,宝长得好看,学习又好,是一个很适合的媳妇人选吗?”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包子会这么说,并且是在妈妈的面前,于是我清楚地感觉到妈妈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然后,她伸手,打掉包子放在她肩头的嫩爪,力气可能还不小,我看到包子捂着右手吹气,并抱怨地撒娇:“妈,您的力气渐涨啊?”
“要你胡说八道,宝是男孩子,怎么可能当媳妇?”妈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始终定在我身上。
说完,妈妈仿佛逃避似地转身就走。
包子看着妈妈的背影走远,才拉起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他认真地说:“宝,我就要你做我媳妇儿。”
虽然我是个男孩子,虽然我也不想总是做相对弱势的一方,但是,面对这样的包子,我还是无法不动容,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我就想这么脱口而出——好,我做你媳妇儿。
但是现在,我还不能。
我想抽出手来,可他硬是紧握着不放,并且四下扫了几眼,确定没人后,放我的手在他的小贝齿间亲亲咬咬,那样子像是在啃猪蹄儿,害我忍不住喷笑出声。
“你行了啊?口水都流出来了。”我不解风情地揶揄他。
“我媳妇儿的手就是香,怎么亲都不够。”包子松口作势嗅了嗅,厚脸皮地说。
我白了他一眼,刚想说一句,谁是你媳妇儿?却不料,在我的眼神越过包子的同时,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妈妈正在不远处瞪着我们。
“你们在做什么?”妈妈冲我们喊,语声严厉。
包子直觉地放开我的手,动作很快,害我有一刹那地闪神,倏地就有一种被丢弃和见不得人的耻辱涌上心头,我想,无论包子多么想证明他要我的决心,他依然是怕家人知道的。
那么,好吧,如果你是这么为难,我又何苦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
“还不快回家。”妈妈又喊。
我首先向家的方向走,迈开大步,完全不理会包子。
我承认我的生气有些矫情,包子的举动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做,但是,你知道吗?包子,从我发现妈妈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后到现在,我一直是以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过着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你怎么可以让我感觉到你的害怕和迟疑呢?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我都会亿万分的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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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包子站在床前轻声叫我,而我则是继续装睡地不理睬他。
从花园回来后,我就钻进了洗手间,洗漱完毕后,我爬上我位于上铺的床,接着,我倒头便睡,完全拿包子当隐形。
包子亦步亦趋地跟了我好一会儿,见我执意不理他,只得先去洗漱了。
当他带着一身清爽的香皂味儿站在我床前的时候,他轻轻地叫了我几声,见我可能真的睡着了,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放弃地走开。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好像在翻弄什么东西,然后,我吃惊地感觉到,他的手伸了过来,把我的被子从脖颈处缓缓地掀开一些儿……
我的心脏的跳动不可能不加快速度,除非我不爱他,除非我讨厌他的靠近……可是,这家伙究竟想要干嘛?
我尽量放松,维持呼吸的自然,让自己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还好灯是关着的,他应该察觉不出,我的脸已经烫得可以烤红薯。
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然后,我感觉一束强光从眼前晃过,接着那束光定在了我的脖子上,他应该是在用手电筒,因为我的肌肤可以感受到手电筒的光照在我脖颈处的热度。
忽然,我猜到他要做什么了——他在看我脖子上的吻痕,俗称草莓,他种的。
没有人知道,我下午上洗手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脖颈上显现的大小不一的赤青紫的小色块时有多么地吃惊。这就是传说中的吻痕吗?我还是头一次见,而且还是从自己的身上,当时被包子啃咬颈项的时候,只感到酥麻湿痒,并不觉得痛啊?可是照了镜子才发现怎么这么恐怖啊?于是,我只能以最快地速度换了件可以将领子拉到下巴,把吻痕全部遮盖住的运动服。倒没想到这个经常不插卡的包子会领悟到高领下的乾坤,其实我刚刚洗漱完后是以毛巾遮着脖子的,直到钻进被窝儿才取下来。
包子看了我颈项上的吻痕好一会儿,然后,他将什么东西抹到了那些小色块儿上,清清凉凉地感觉,很舒服,他一个色块儿一个色块儿地轻轻涂抹着,光滑圆润的指腹抚过肌肤,异常温柔。
我享受着他的服务,心里面暖暖的,刚刚在花园里的不快便倏地消失不见了。
然后,我听到他低低地说:“对不起,宝,是我不好。”
我的泪毫无预兆地滑下,落在枕上,发出“扑—”地声音,我听得到,但我没想到包子也会察觉到。
“宝,怎么哭了呢?”包子的声音充满心疼,他轻轻地触碰我的脸,拂去我的泪,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好像我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我张开眼睛,透过泪雾,看他玉琢似的面容,在暗夜里,他俊美得仿佛要人窒息,而他脸上的专注和温柔,则是我最最心动的地方。
于是,情不自禁的,我说,“包子,我爱你。”所以,我怎么舍得放开你?
“宝,我的宝。”包子动容地叹息,然后他掀开我的被子,长胳膊一伸,将我从上铺横抱到他的下铺。
他抱着我躺下,我枕着他的臂,他用被子裹住我,也同时裹住他自己,我们都爱极了这样相互依偎的感觉——温暖又幸福。
是的,幸福,我这个常常与幸福擦肩而过的人,这一次,我要如何将你留住?
08.不要放弃我
被窝儿里。
我问他,“包子,你是怎么猜到……猜到我脖子上会是这种情况的?”
“嗯……”包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沉吟了下,才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啊?从电视、网络上看来的呗。”
“那你什么时候买的药?”我奇怪。
“刚刚去药店找妈妈和你的时候买的。”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什么,皱眉问:“对了,刚才在花园里,你和妈妈在聊什么?看起来气氛有些凝重的样子。别随便找个理由敷衍我,虽然我有的时候会忘记插卡,但还不至于那么傻。”
咬紧下唇,我靠在包子的怀里,思绪百转千回,我知道,这件事恐怕瞒不住他了,但是妈妈……
“包子,”我开口,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我问:“包子,我们是……同性恋吗?”
果然,与我预想的一样,包子整个人僵硬了下,然后,我清楚地感觉到他在发抖……原来,他也害怕这三个字。
我的心沉到谷底,片刻后,我挪动身体,渐渐地退出包子的怀抱,我说:“包子,其实我们都还没有准备好,是不是?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坚持,让家人伤心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