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主街就一条,到小老板服装店哪儿再往上走就算尽头了,还都是年成已久的建筑。这两年,镇上在不断扩建,从主街上开了分岔,往下修了一条十分宽敞的街道,也没取名字,大家就直接叫新街了。
新街上多数是小楼房建筑,底下商铺,顶上住房。目前靠近主街这段的商铺基本都开业了,但往下一点尾巴上的位置,还有许多空闲商铺,顶上的楼房也大多没人入住。毕竟是新开的,想要立时就赶上主街的繁荣有点不切实际。但按目前的展速度,也就三五年的事了。
小老板当时急于求成,不然,他都会建议小老板把美人鱼馆的铺子选在新街上。能一开始生意惨淡不景气,但不出三年,新街的铺子绝对会是全镇最旺的铺子。
郭建军想,要买房干脆就买一栋楼算了,自己不住租出去也成。主要是他得拿出底气来,让朱家人知道他是有房的,把宝贝孙子孝顺侄子交给他完全以放心。而且,有朱奶奶在,他估计小老板也不会经常住在镇上。
像他现在的小阁楼,离美人鱼馆这么近,小老板最多也就连续住个两晚上,再多就不干了,理由就一个:我要回家陪奶奶。
郭建军有时候幽怨的想,你当初一年就回来一次怎么不说要陪奶奶了?现在隔天睡你一次你受不了就拿奶奶当借口,这是犯规好么?说好的双数日子都要做点有意义的事的。
不过,他自己是个福薄之人,曾经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命格太硬,专门克至亲之人,全家都遭了难,唯独就他一个人逍遥自在。现在,他倒不至于钻牛角尖了,但是,小老板有个爱他的奶奶,有个真正关系他的大伯大伯母,他还是很支持小老板尽孝道的。
这边,郭建军脑子里过了不少事儿,那边,赵挺已经叼着烟巴拉巴拉给他背了一长串代售楼房信息,熟知程度堪比中介推销员。赵挺巴拉差不多了,才咂砸嘴问:“你不是说郭建安回来之前你都住小阁楼吗?怎么现在想买房了?”
郭建军推开小阁楼的窗户,爬上去坐在房顶上,搭着两条腿望着远处的大山和山脚下绸带一般的流沙河。房顶左边一角站着一只黑色的鸟,看见他也只是淡淡的收回眼,继续啄着身上的黑毛。
郭建军瞅了它一眼,心想这也就是郭建安不在家,不然非得抓了你给郭建安烤着吃。“现在买也不早,他明年就该刑满释放了。新房子买了还得装修,装修好后空上几个月,他回来住刚刚好。”
赵挺听他口气还算正常,也不像以前只要一提郭建安就沉默不言,心里纳闷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他还不至于蠢到去问原因。
“你要真想买,我给你牵个线,也别买尾巴上那段的了,我知道就岔路哪儿有一栋房子要转手。那人之前把一栋房子一起买了,但他县城的一个工地最近出了事故,死了人要赔偿,现在资金周转不开,正打算卖掉那房子。你想卖几楼的,我让他留着让你先选。”
“一整栋?”郭建军一个响指吓飞了小黑鸟,“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了,你跟他说有空带我去看看房子,不出意外我会把一栋一起买了。”
赵挺张了张嘴,结果忘记先把烟拿掉,燃着的烟头落到裤子上,他“靠”了一声,蹦起来跳了几下,“我说你钱多烧得慌的啊。”一栋房子有六层,每层两户人家全是三室一厅一卫一厨的大房子,买一栋是钱多了花不完?
“我说你要投资干脆开个公司得了,你以前不是就想着开个运输公司吗?”他以为郭建军是想买了房子做投资的。
郭建军心一动问:“你说我开个食品加工厂怎么样?”
赵挺冷笑:“你丫今天就是失心疯纯心逗我玩儿是吧?开个食品加工厂,你加工啥?跟那甘溪坝的糖果厂似的明明满山都是水果一块钱一斤都舍不得买非要收些烂梨子烂苹果做罐头?”操,早晚破产!
郭建军从房顶上站起来,眼里不一世的霸气彻漏无疑,“郭建安明年就回来了,我不能让他回来看见他哥一事无成。我还想上小老板家里去提亲,没点家业我怎么好意思跟人家说把你孙子侄子嫁给我。”
赵挺:“……”
兄弟,你这真的不是因为和小老板呆久了才变二的?
赵挺有气无力地道:“好吧,你要大展雄图做出一番成绩给你弟弟你媳妇儿你媳妇儿的家人看,哎……不对啊,你矿场是有份子的,就每年分红你丫都比我有钱好吧。”
郭建军瘫着一张脸说:“你赵老板大名鼎鼎,提起来谁都知道你有钱。我呢?我除了帮着王叔送送饲料,偶尔闲的蛋疼还替人干点短工,连这镇上的媒婆都从来不上我家的。”
赵挺被他语气逗了,笑得停不下来,“郭建军我现你这人自从跟了小朱以后变幼稚了啊。”
郭建军纠正道:“是他跟了我。”
赵挺一噎:“行,就算是他跟了你。你跟哥哥我说说,你打算加工什么?这么大抱负不至于小打小闹,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哥哥给你参谋参谋。”
“不是就算,是本来就是。”郭建军口齿清晰地道:“就糖果厂那一片,周围地势开阔,离公路也很近,我打算开个以牛肉为主的食品加工厂。”
赵挺正色起来,“你是说大渡河的牦牛?”
郭建军从房顶上跳到屋里,关上窗户摸了摸冻出来的鸡皮疙瘩,“那次我们去大渡河吃牛肉的时候我就有这想法了,一直犯懒什么都不想做。”
赵挺心里一时间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说起来,他自己也算是比较有头脑的人了,不然也不会仅凭老爷子给的五十万就打下偌大一份家业。跟郭建军一比,他不得不承认郭建军真的是天生脑子聪明。你说就一起约着去吃了一顿牛肉,人家生意点子在脑子都存好几年了,硬是没一个人抢了先机。
整个县城,没有一家做牛肉加工的,他们这些天天想着做生意想着赚大钱的却不知道做什么或者什么能赚钱。大渡河沿岸多少耗牛养殖户,每年为了卖个好价钱跟外地老板口水唾沫的吵,他们不是不知道,怎么就没一个人想起来要自己开个加工厂?家门口的好货全给外地人占了油水。
“县里的领导正愁这两年风调雨顺没有突出业绩,以前年年顶着贫困县的帽子,一说不主动展经济就拿交通说事儿,现在高速路通了,他们急需做出点成绩给上面看。你如果开一家本地自己的食品加工厂,工厂选址和地皮肯定一路绿灯。”赵挺越说越激动,这工厂一开,都以成为县里的典范单位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优惠多多,一路政策扶持。赵挺觉得,要是这他都不参一脚那就太蠢了,“电话里也说不清楚,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咱们当面说。”
郭建军夹着电话锁门的动作顿了顿,完了咔嚓一声上锁,转身下楼,“我现在没空。”
赵挺拎着车钥匙都走出大门了,闻言黑着脸问:“你还能有事儿?”
“我怎么就不能有事儿了?”郭建军唇带微笑,“我要去接小老板下班,然后送小老板回家。”
赵挺:“……”妈的,又不是软妹纸有什么送的!
第四十章: 哦
农历十一月二十三。
早上五点钟朱文轩就醒了,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雨声,已经下的很小了,不像前半夜,下的又急又大,刷刷刷的落雨声和屋檐下排水沟里哗哗哗流水的声音让他差点没有听见郭建军在外面敲窗户。
郭建军是半夜时候来的,那时候雨正大,他迷糊听见有人敲玻璃,开灯起床后,一眼就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房间外面的窗子底下。如此吓人的场面,他当时却连鞋都没穿就扑过去开了窗户。郭建军一身都湿透了,垂着眼看不出表情……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朱文轩悄悄摸了摸郭建军的额头,见没热才放心下来。他悉悉索索穿好衣服猫出房间,在柜子里舀了两大碗面粉就去厨房了。
郭建军昨儿跟他说今早八点要上山,他瞧他那状态就大致猜到原因了。若是别的事,他还有信心宽慰几句,事关郭建军父母,他就不敢随便开口了。矫不矫情他都尊重郭建军,等郭建军有一天愿意亲口告诉他了,他会当个很好的听众。
麻利兑上水和面,敲了六个鸡蛋进去,揉出来的面带着淡黄色,朱文旭心想,早饭就煮一锅刀削面,再炸些麻花给他带干粮。
朱奶奶跟往常一样,六点半起床,闻着满屋子香味儿拐进厨房,一看那满满一盆子金黄的麻花吓了一大跳,“乖乖,你这是几点起来的啊?”
“也就一会儿。”朱文轩揭开锅盖,土豆片已经熬烂了正咕噜噜冒着泡,粘稠的汤汁飘出诱人的香味儿。他一手面团,一手菜刀,削起面来快而流畅。一指长的面片儿,片片匀称,一道道划出优美的弧度落进锅里。
“奶奶你快去洗漱吧,我专门炸了些软和的麻花,趁热吃嚼得动。”
“起这么早是睡不着吗?”朱奶奶担心的说了一句,随后又高高兴兴地洗脸去了,她也很久没有吃过麻花了,“给我煮一碗面汤多的啊,我一会儿就着麻花吃。”
“唉。”朱文轩应下,看手里还剩一小块面团没处下刀,干脆放手心里揉了揉,捏出一只小猪,等刀削面煮好,换了先前炸麻花的油锅,扔进去炸成金黄。
将麻花和刀削面都摆上桌,朱文轩才去叫郭建军起床。他刚走到床边,弯下腰想看郭建军醒了没有,就被一只大手抓住手腕拖到床上。
郭建军搂着他亲了一口问:“怎么起这么早?我刚才醒了都没看见你。”能是刚醒,还没有开眠,声音听上去多少有点委屈的意思。
朱文轩趴在他身上,拿手指戳了他脸一下问:“郭同学,你这是在撒娇吗?”
郭建军用手扣住他脑袋,将他压下,伸出舌头钻进他嘴里搅肆了一圈,两眼黑亮的望着他。
朱文轩被他看得差点绷不住,恨不得立刻挽袖子扒掉他裤子,不过,想着早饭还要趁热吃,只能不情不愿地爬下床,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衣服递给他,“快起来,我炸了麻花,咸的甜的都有,冷了就硬了。”
郭建军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你到底几点起来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昨儿前半夜是在家里睡的,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所以,哪怕雨下那么大,他还是来了,没想到洗个澡搂着小老板倒是睡得快。
朱文轩笑着说:“那是你睡得太沉了,我还担心你半夜热呢。”
“不会,我身体好。”郭建军扣上皮带,长臂一伸,将他捞进怀里。两人就那么搂着抱了一会儿,郭建军大手摸上他屁股,一边揉捏一边说:“怎么办?我有点想做了。”
朱文轩被他摸得两条腿软,虎着脸嘴硬道:“你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跟奶奶解释吧。”
郭建军还真想了一下,他把手搭在小老板脖子上,手指在小老板耳垂上不断摩挲,拥着小老板往外走。
到底是说有事儿路过正好下雨就住下了呢?还是说他其实是早上才过来的?不过,一大早来总得找个借口吧。
惜他这借口还没想好,吃完饭溜达出来的朱奶奶就看见他跟朱文轩勾着肩从房间走了出来,三人眼对眼,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朱奶奶在愣了一会儿后开心地问:“小郭来了啊?正好,轩轩炸了麻花,又香又软的,快去吃。”
郭建军只觉得一颗心瞬间飞升又瞬间落地,饶是他心理素质过硬的,也给惊出一身汗。
不着痕迹地放开搂着小老板的手,他笑了笑谢道:“谢谢奶奶,那我不客气了啊。”借口什么的就不用说了,现在说反倒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朱文轩僵着脸道:“奶奶你去大伯家吗?拿一点麻花过去给他们尝尝吧。”
朱奶奶说:“好啊”,然后转身去厨房拿了个空碗,装了七八根麻花端着,“你们俩快点吃啊,冷了再吃会闹肚子的。”
“知道了,奶奶。”郭建军应了一声。
朱文轩怕下雨后路面滑,一直把她送到大伯家才转身回来。郭建军已经洗了脸坐在桌子旁边吃上了。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他对面说:“要不我们坦白了吧,刚才吓死我了。”他耳朵现在都还烫得吓人,不知道奶奶有没有看见郭建军捏他的耳朵。
郭建军咬下一大口麻花,只觉得松软香甜,他冲小老板比了比大拇指说:“再等等,最多就到今年过年,不用你说,我亲自跟他们说。”他还打算正式上门提亲呢,这会儿说了,总觉得委屈小老板了。而且,由他来说,不管到时候是扁担伺候还是扫帚抽身,他皮粗肉糙的扛得住,小老板那么瘦,打坏了怎么办?
赵挺来的时候,最后一碗刀削面正在郭建军碗里。他抽了抽鼻子,自己跑进厨房看锅确实空了,悻悻走出来说:“小朱你怎么不多做点?”他一觉睡到七点,没时间捣鼓早饭,开车出来的时候顺路买了一笼小包子,只有八个,一口一个吃下去跟没吃一样。
郭建军不客气地道:“要吃让嫂子给你做,小老板没义务给你做吃的。”
赵挺不爽,“郭老大,我们两家好歹是几辈人的交情了,我们小学还是校友,你这么护食不缺德啊。”
“缺啊,有本事你来咬我。”郭建军挑衅一句,对着赵挺滋溜儿又喝了一大口汤。小老板煮的刀削面跟别家都不一样,熬成泥的土豆溶进面汤里,那股子黏糊劲儿太绝了,味道和口感都是一流的。
朱文轩无奈,他对于某人分明是听见车子响声才急忙把锅里剩下的全倒进自己碗里的行为,除了鄙视还是鄙视。你说你都吃三大碗了,留一碗给人赵挺又能怎么样?
拿了麻花递给赵挺,朱文轩略带点‘我家那口子太丢人’的心情对赵挺道:“赵哥吃麻花。”
赵挺兴趣不大的接过,咬了一口眼睛却亮了,“唔……好吃,小朱这也是你做的?”
朱文轩笑着点头,“嗯,喜欢吃就多吃点,那边还有咸的。”说完这句他就起身去找袋子了。之前他是怕麻花刚起锅太烫,容易把袋子烫坏,这会儿装正好。
赵挺等他走了后跟郭建军说:“你这比找个女人还顶事儿。”
郭建军皱眉道:“小老板不是女人,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
赵挺噎住。
郭建军瞪着他道:“开玩笑都不行!”
“得!我错了,我道歉。”赵挺心里有瞬间的不舒服,他跟郭建军从小就认识,二十几年快三十年的感情了,如今郭建军为了个男人……
不过,朱文轩要是换成女人,他估计就不会计较了。别说郭建军了,就是他自己,对自己媳妇儿也是护得紧的。说来说去,还是他不太习惯把朱文轩当成郭建军的媳妇儿啊。想通结症所在,赵挺倒是洒脱,“我没别的意思,以后会注意的。”
郭建军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是真听进去了,脸色也好看了一些。小老板以前如何他不管,但是,小老板跟他在一起,是他先主动招惹的。那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小老板被人看轻了去,尤其是他自己的这群兄弟。
谁要拎不清,他郭建军的拳头打得清的就打,打不清的也不强求。早在知道自己只喜欢男人的时候,他就明白这条路不好走。既然走了,还和小老板携手一起,那他就得努力为小老板撑起一片天来,不受世人外道,也不受家人责难。
因为要上山,赵挺开的是越野车。朱文轩把几个黄橙橙的梨子和圆滚滚的橘子放在后备箱里,又拎出一口袋麻花里外裹了三层,放后座上交代道:“拿出来吃的时候注意点,甜的麻花很招蚂蚁,袋子要捂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