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影垂眼想了想,点头道:“那个没什么问题,只要不吃荤腥。”
“那就好,我以后可以给他炒点素菜带来,只是吃水果营养根本不够的,还是该吃点熟食。对了,你呢?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抬起眼,看着对面那个微笑着的人,遥影心中那种曾有过的悸动又升起了,但也很快消失,他也仍然不知那应该算是什么。对于周子扬的提议,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可是身体却背叛了他的意志,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点了头,而对面那张微笑的脸已经换上了阳光般的笑,而他自己,在那样的笑容下,也无法拒绝了。
“对了,这个人,你知道吗?”周子扬拿出了自己的素描递给遥影看,“却生说过他也来这里借过寿,你还有印象吗?”
遥影接过素描,赞了一声:“没想到你画这么好。这个人的确来过,五年前,他来这里,用一把古剑借了五年的寿命。”
“五年前借五年寿命,那他现在……”
遥影知道他要问什么,低头想了想,道:“还没有到时间,不过也不多了。”顿了顿,他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找他?”
“其实也没什么非找到不可的理由,只是他毕竟是撞了我父亲的人,我还是想知道一下他的事情。”
“你恨他吗?”
“恨?这倒是没有,父亲现在还活在世上,虽然不再是正常的状态,但知道他没有因车祸而死,我也觉得够了。这样想或许很奇怪,但我真的没有恨过他,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我遇到了却生,还有你。”
遥影怔了怔,那双看着自己的眼中确实没有一点恨意,至少满满的柔情,温柔得让他不自在地别开脸,顿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若只是这样,你还是不要跟他扯上关系的好。”
“为什么?”
“这人身上煞气很重,且背负命债,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背负命债是怎么回事?他杀过人?是指我父亲?”周子扬急道。
“怎么会,我见他是在五年前,而令尊出事是两个月前。”
“也是……抱歉,我太急躁了……”周子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无妨。他一进到店里,我就发现他身上的浓重煞气,而他身上还负有他人怨气,还不止一人。但那样重的怨气也被他自身的煞气镇住,伤不到他分毫。而且,他拿来借寿的那把古剑,虽然是一把难得的宝剑,但也难掩上面极重的阴气,那样重的阴气,只能是在坟墓里陪葬过的古物才有的,而且年代久远,想来,应该不是正常手段得到的。”
“怨气……盗墓……感觉还真像是在写小说啊……可是也不一定就是他自己去盗墓的吧,也可能是买来的明器之类……”周子扬喃喃自语着。
不过,没有证据的事情还是不要去乱猜的好,费时费力又不讨好。只是一想到这个人可能是个盗墓贼,就觉得这样打扰死者清静的人真的很难饶恕,而这样的人还能够进到借寿坊借寿。想到这里,他又去看了一下遥影,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他也还是要借寿给他,难道真的是只要进来这里了,无论生前是怎样的人,都可以借寿的吗?这样岂不是会让坏人更加嚣张?
遥影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看他皱眉,以为是在责怪自己不知道那时候的事情,于是他出言安慰道:“此事与你也无关系,不知道也不碍事,你只需知道此人不要去招惹就好。”
“好。”
周子扬应下,一时间,两人之间又没了话题。其实这样的情形也经常会有,遥影对人本来就冷淡,周子扬也不是多话的人,之前多次相处也会有这样相对无话的情况,但那时并未觉得有什么尴尬。但今天,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周子扬是因为之前“遥影”对于他理解的两人关系的嘲讽,让他不太确定遥影是否把自己当做朋友对待,毕竟两人才认识一个多月,见面次数勉强超过两位数,还都是自己自作主张地跑来,拉着遥影谈话。虽然遥影从没表现过厌烦,但没有表情就是遥影的表情,他弄不清楚遥影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又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又是怎样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的。
周子扬很在意,但他很怕问出口,他害怕还会看到那种嘲风的笑。由本来的遥影脸上表现出来的话,他不敢保证他还能若无其事地踏进借寿坊的大门。但是不问清楚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跟遥影说话,无论他想说什么,心中那个疑问就会很不识相地冒出来,速度之快让他几乎忘掉自己想说的话,恨不能立刻从他嘴里蹦出来一般,似的他说完正事就不敢再开口。
双手在自己的裤子上抓了好几下,看着遥影张了好几次口,最终像是做了什么生死决断般,用力咬了自己的嘴唇,大声道:“遥影!”
垂目看着别处的遥影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眼帘看过去。
周子扬见他看过来,一鼓作气道:“我想问一下,你,我对你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听了他的话,遥影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现出一张惊呆了的脸,艰难地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子扬见他这样的表情,心瞬间凉了下来,声音也变小了不少,“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吗,你这样一位谪仙一般的人物,我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已经很荣幸了,居然还笑跟你有进一步的连系。何况我们还只认识了一个多月,就想要高攀上你,是我太不自量力地想要得寸进尺。抱歉,之前那样信誓旦旦的以你的朋友自居,给你造成了困扰,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遥影眨了眨眼,好半晌才不确定地重复道:“朋友?”
“抱歉,我之前一厢情愿地以为我们是朋友……”
看着那刚才还带着无限柔情的眼中瞬间染满落寞,遥影却发出了松口气般的叹息,然后淡淡地笑着道:“我们,是朋友……”
16.义(二)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十一月的中旬,冬天的感觉更加浓厚,羽绒服已经早早地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中。气温已经下降到几度,虽然不是骤降,但寒冷的天气仍然让不少人吃不消,既前段时间的流感后,新一轮的流感患者又将医院的走廊占满了。只要走进医院的走廊,随处都是咳嗽声,擤鼻涕声,儿科区更是震天响的孩童哭声。医生和护士都表示,再这样下去,他们可都要去挂耳科了!
而周子扬这边也是人山人海的状况。
天气寒冷,不少肾脏不好的病人都会或多或少的加重一点病情,这直接导致了他每天接待的病人量直线上升。每天七点半就开始接待病人,整个上午都坐在办公室里,甚至都没有时间去上个厕所,到了中午十二点半左右才能看完。每次一下班,周子扬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趟厕所,那时他自己都会担心,长期这样下去,他自己是不是也会患上肾病。
长长地叹口气,提上自己的裤子,洗了手走出厕所,周子扬正在盘算着午饭怎么解决,一抬头就看到了从旁边住院大楼里走出来的周巧。
今天大概只有3、4度的样子,周巧穿了一件长款红色羽绒服,白色的围脖将她修长的脖颈围得严严实实,嘴巴鼻子也一并包了进去,就留下了一双黝黑的大眼睛。一头飘逸的大波浪也被围脖包住,下端松散地铺在帽子上,黑色的长筒靴将那双修长的长腿完全的包住,手上抱着一个卡通外表的毛茸茸的热水袋,走起路来还不停地缩着脖子,很冷的样子。
周子扬见她那样子,几个箭步跑过去,担忧地问道:“巧姐,你感冒了吗?”
“子扬?不是感冒,嗨,别提了,今年也不知怎么了,特别怕冷。你看,这才十一月,我都把过冬的装备用上了。唉,大概是人老了吧,虽然我一直都说姐还年轻,但这身体可是比我还老实呢。”周巧看着他,虽然嘴巴捂在围脖里,声音有点模糊,但那语气里的自嘲和大眼睛里的疲惫却是清晰地传达了出来。
周子扬担忧地看着他,劝道:“巧姐,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件事情,身体吃不消?如果是这样,你要不要再跟医院请两天假?”
他说的,自然是罗菲的事情,那件事情对周巧的影响还是挺大的,虽然周子扬有陪着她出去散心,那时候她的情况看起来还不错,但他也不敢肯定那是不是她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刻意掩藏了真实想法呢?对于周巧,他是真的当姐姐对待的,他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自然对她的事情很是上心,况且,作为医生,对人的健康状况尤为担心,看着周巧明显的精神不济,他自然是要劝的。
“你把我当那些胆子小的小姑娘了啊,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谁还没见过死人呢,我早就没在意了。再说了,最近这么多病人,大家都快忙翻了,我还请假,这不是找骂呢,我可不想成为全院公敌。行了,你,我知道照顾自己,你就别担心了。说点实际的,午饭还没吃呢,你就不表示表示?”
“巧姐想吃什么?我请你就是。”劝他劝过了,他也知道周巧是懂得分寸的,周子扬也不再多说,只是暗自决定今后多注意一点周巧的情况。
“嗯……我想想哦,你难道请我一顿,我可要好好宰你一下啊。”
“巧姐,手下留情啊。”
“哈哈,放心,我会给你留点老婆本儿的。”
陪着周巧吃了一顿,果然如她所说的,狠狠地宰了周子扬一顿,不过,看着周巧还是挺精神的样子,也让他觉得这钱没白花。
离下午上班还有段时间,周子扬决定先回家睡个午觉再说,刚把车开到自家公寓的停车场,手机就响了。周子扬拿起电话,是马强打来的电话,他忙接起来。
“喂,马警官。”
“小周医生啊,这个时间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怎么样马警官,是之前拜托的事情有眉目了?”
之前听了却生和遥影的话,周子扬对素描画的那人还是有点在意,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弄清楚那人到底是谁,于是先自行查了查,想当然的,还是没有任何的结果。后来他又想到了马强,毕竟对方是在警局工作的,自然是比自己容易查到,所以前两天他将自己画的素描传真给了马强,拜托他帮自己留意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复。
“嗯,你传给我的这个人,我已经在档案库里找到了,你现在方便出来吗?”
“现在吗?”周子扬看了看手表,道,“好的,我现在就过来。马警官,你在哪里?”
到了约定的地方,是一家看起来很普通的茶馆,就在马强所在的警局外的一条街的地方。周子扬一进门就看到了脸上略显疲惫的马强坐在角落,想来对方刚才应该也还在工作吧,顿时周子扬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快步地走过去,道:“抱歉,马警官,你这么忙,我还来麻烦你,吃午饭了吗?没有的话我请你……”
“没事,我吃过了,你不用在意。”马强连忙阻止了他,看他担忧自己的神色,连忙拉开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疲惫,也没有说出自己忙的事情,随后又将一个放在自己身旁的档案袋一样的黄色大信封拿给他,“你要查的那个人,他叫张研,是个搞科研的,最近都在外地考察,也没什么案底,家世也挺清白。怎么,他欠你钱了?这么急着找他。”
周子扬还没有看内容,马强就说了起来,闻言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服务员过来请他点单,他见马强面前只是一杯普通绿茶,便也随便点了一杯茶。等服务员将茶水端上来了,周子扬才拿出了袋子里的东西看。
袋子里的东西不多,是那人的基本资料。
张研,63岁,XX大学最早一批的毕业生,曾留学美国,是XX研究院的研究员,一直从事人体肌肉功能与提高方面的研究,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未婚。旁边还有一张半身照,是一个显得十分颓废的中年人,头发乱蓬蓬的,黑白相间,额头很高,一双向下斜的眼睛没什么神采,面色苍白,皱纹明显,胡子拉碴的。
总的来说也都是没什么特别的一个研究员,周子扬随意地翻了翻,发现这几张纸的内容都是在说对方年龄学历工作上的信息,其他就没了。
看着周子扬皱眉的样子,马强一点不意外,问道:“周医生,你跟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吗?还要这样来查他。按理说,我这样做也是违规,但那次的时间你也帮了我不少忙,这可以算是我的报答吧。不过,处于对对方隐私的考虑,我也只能给你这么多信息,很抱歉。但是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啊,这是我私人的问题,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一听到对方说帮他的行为是违规的,周子扬顿时觉得很内疚,忙道:“对不起,马警官,是我连累你,如果你那边有什么困扰,直接说是我拜托你的没关系。”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用担心。”
周子扬放下资料,道:“其实也没什么,想必马警官也知道我父亲失踪的事件吧,我之前听到一点线索,似乎是这个人撞了我父亲,所以我才想要查看看。”
“什么?他撞了人?那你父亲……”
“他没事,只是我还不知道他的下落罢了。”
“可是这也算是交通事故,肇事逃逸,你可以向交警大队反映,警方会给你更详细的事件经过。”
“我没有打算报警,毕竟我父亲也没事,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周子扬笑笑。
“你确定令尊平安无事?”马强仍不放心,他也是听过周子扬父亲的大名的。
“嗯,当时有目击者,马警官,这件事,也麻烦你不要宣扬出去,我真的不打算追究。”
见他那样坚持,马强也只能皱眉点了头。虽然他是不希望有犯罪者逍遥法外,但他也知道,一些小的纠纷也是很难理个是与非出来,况且当事人之一的周医生还行踪不明。对于周子扬的父亲,警局当时其实找了没多久就放弃了,毕竟每年的失踪人口真的不少,他们也无法分很多精力去一一追查,而这件案子又牵扯上失踪者,想来,如果接下这案子,又会有很多人要捶桌骂娘了。
“嗯,我答应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再跟我联系吧。我那边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着,马强招手叫服务员来结账。
周子扬哪里还好意思让他请客,一番推拒下来,马强也没有再坚持,说了声“有事打我电话”就匆匆走了,看来是真的很忙。
周子扬拿着大信封,目送马强离开后才回到自己车上,将信封放在副驾驶,又看了两眼才开车离开。
一整个下午周子扬都有点不专心,也幸好下午没什么病人,不然他还真可能看错病。
拿着那一叠的纸,拇指在纸的边缘反复摩挲,眼睛盯着那上面的字,好像看进去了,也好像心根本不在那上面。
其实周子扬有点犹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跟着这些线索继续追查下去,这个人真的很普通,就算他曾经撞了父亲,也并没有其他的必要追着人家不放,即使他是去过借寿坊的人。
真的很神奇,接触过了借寿坊之后,遇到的事情都是跟它有关系的,周子扬也说不清这样的到底是因缘还是孽缘。想到借寿坊,就难免会想起遥影,那个清冷如月光的人,上次的剖白,让他确定了遥影心中的想法——他们确实是朋友。想到这里,周子扬嘴角拉开,露出了中午以来的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