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戒指的时候新郎转过身，夏杰迷迷糊糊看清楚他的样子，跟印象中已经变得很浅很浅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他笑了一下，软了下去。秦政赶紧接着他，把人抱出去。

出教堂的时候屋顶的古钟正好敲响，惊动了一屋顶的白鸽，一时飞得满天都是。夏杰眼睛半眯半睁，他好像出现了幻觉，他站在一片草地上，白鸽飞了一地，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钢琴声，有人在喊着他，声音忽近忽远的。

那其实只是秦政在呼唤他的声音，从教堂出来，夏杰就昏迷了过去，体温很低，几乎没了呼吸，这把秦政脸色都吓白了，就连秦逸被包扎成木乃伊躺在病床上，他都没有过这么惊慌。

去到医院，又把医生们都召集过来折腾了一番，才把人弄醒过来，秦政紧紧握着夏杰的手，生怕一松开人就不见了。夏杰看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声音出来，秦政赶紧把耳朵凑过去听，却看到他剧烈地咳了起来。秦政不敢出任何差错，又按铃叫了医生，等夏杰情绪稳定下来，他才敢问他：“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夏杰喘了两口气，虚弱地说道：“秦政，你说，你这样养着我有什么意思？我现在这身体，动一动都能昏死过去，更别说和你上床了，为什么不干脆把我弄死，或者干脆扔出家门由我自生自灭？”

秦政吻着他冰凉的手，声音竟然有点哽咽，他深深地看着夏杰，夏杰却转开视线，就听到秦政说道：“因为我爱你，我想看着你，我不允许你离开。”

夏杰笑了笑，很单纯的一个笑容，他说：“就算看着我死，也要把我留在身边么？”因为呼吸困难，夏杰顿了顿，又继续说：“何必要这样相互折磨呢，我们俩，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我只是为了给路骁报仇，你们家欠我一条人命，咳咳，我捅了你儿子一刀，算扯平了，我们就这样分道扬镳不好么？”

Chapter36

秦逸痊愈回到秦宅的时候夏杰已经不在了，秦政坐在夏杰曾经最喜欢坐的沙发上发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逸总觉得自己爸爸老了许多。

他拄着拐杖走过去，就听到他爸爸说：“阿杰已经走了，你以后也没必要回来了。”

秦逸不知道他爸爸所说的“走了”是什么意思，呐呐地问了一句：“走了，是指去哪了么？”

“他答应我，离开我们他会好好活着，所以我让他离开了。”

秦逸愣了一下，手差点连拐杖都撑不住，他追问道：“那他有说他去哪了么？”

面对儿子的着急，秦政也没什么感觉了，反正人都已经走了，就算他儿子对夏杰还有什么感情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俩不过是同样的失去者罢了。

“他回莉莉那边了——”

因为受伤太严重，即使出院，秦逸还是得在家休养，康复人员按时去他那栋小别墅给他做检查，因为还年轻，所以恢复得也很快。

秦逸的房间里还放着夏杰当初在这里住时留下的东西，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些许气味，秦逸夜里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就抱着他的衣服，一遍一遍地想着他。腹上那道伤口是他心里最爱的那个人给的，秦逸每每想到，就觉得那个伤口也不是很痛，甚至生出点甜蜜来。

这段时间余香已经在医院生产，出月之后就搬了回来。秦逸见到她怀里那个小家伙，粉嘟嘟的，很精神，见到他就目不转睛的，明明还没有多大的力气，非要伸手去摸他的脸。秦逸只是看了一眼，脸上都是失望的神色。

一边的保姆却说道：“先生，您看小少爷长得多像您啊，长大之后一定是人中龙凤呢！”

秦逸捂着自己的脸坐在沙发上，余香和保姆都不知道他怎么了，按理说儿子出生了当父亲的应该很高兴才对，怎么这才见了一面，当父亲的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呢？

婴儿被放在新买的小床里，他黑黝黝的眼睛不停随着床上面挂着的小玩具转动，突然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高高大大的，把光线都遮住了。他睁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男人，一脸很好奇的样子。

秦逸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儿子的脸，肉肉的，像极了他小时候，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一点都不是他想要的。以前他还想着，如果这个孩子长得像夏杰，他就会用尽一切去护他长大，以后秦家也任由他挥霍。但是现在他感到很绝望，他收回抚摸婴儿的手，趴在床沿像哭了一样笑出来。

夏杰总归不是他们秦家的人，自己又怎么能生出跟他一样的儿子呢？

可以自己出门后，秦逸也曾偷偷开车去过跑马道那边夏杰住的地方，每晚看着小楼里的灯开了又亮，猜测着里面的格局，以及这个时候夏杰在里面做什么，直到整栋楼的灯都熄灭，他才开着车回去。

有时候他就会去夏杰的酒吧坐上一会，夏杰有时候会出面陪客人喝点酒，他现在的样子的确比以前好了很多，至少变精神了，脸上也有了点血气。看来他的确没有骗人，秦逸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想，离开秦宅，他就能过得很好。

夏杰找到周震，手里拿着酒吧的地契和产业书，放到他的办公桌上。周震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夏杰说道：“这家酒吧是莉莉的，你跟着她的时间比我久，而且比我有能力，我还是把它转让给你吧。”

周震却问他：“你想去哪里？”

夏杰无所谓地耸耸肩，坐到他的桌子上，满不在乎地说：“我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一段时间。”

周震面无表情，拿过东西放进抽屉里锁上，又问：“然后呢？”

夏杰看着他的棺材脸，突然凑过去，呼出来的热情喷在他的眼睛上，顿时白茫茫了一片，他像恶作剧成功了的孩子一样大笑起来：“然后我想去你家看看，你的衣柜里是不是只有同一款的衣服了！”

周震不再理他，埋头继续工作。夏杰不依不挠的：“诶我说真的啊，我认识你两年了，你就一直穿着这套衣服，我想去你家好久了！”见周震还是不理他，夏杰又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来：“诶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我都要走了，你就当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啊！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换，你让我去你家看看，我带你回莉莉那边，把她的遗物给你啊！”

听到莉莉两个字，周震才抬起头，直接站起来往门口走，夏杰还没回过神他就开门出去了。夏杰后知后觉追上去，在他后面大声喊着：“哎我说你倒是等等我啊！”

……

夏杰打开主卧的柜子，拿出里面一个首饰盒，莉莉生前比较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他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放到周震面前：“你打开看看吧。”

周震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有莉莉生前带过的首饰，都是她平日里比较喜欢的小东西，那枚很普通的戒指也放在里面，在一堆奢侈品里显得十分显眼。

他拿起那枚戒指仔细看看，并不是做工很精细的东西，莉莉却戴了好几年，听她说过是她那个小男朋友留给她的，她虽然提起那个男朋友一脸不屑的样子，低头抽烟的时候眼睫毛下的悲伤神情却怎么也挡不住。

这东西一直都戴在她手上，为什么却留了下来，没随着她下葬？

夏杰像看出他的疑问，解释道：“你知道那天晚上莉莉找我进来，说要和我上床，她喝多了，把我当成她男朋友，我力气没她大，被她强迫着就范了……咳咳，第二天起来我才发现她吃了安眠药，已经僵硬了，戒指被她摘下来放在桌上。我想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没脸带着戒指去见地下的男朋友，所以选择把东西留下吧，然后我就把它放进去收起来了。那啥，我知道你喜欢她很久了，所以才决定把东西交给你的啊，连带着酒吧，你要好好保管，不然莉莉托梦给我我会受不了的！”

想到自己被强迫着跟女人那啥的情景，夏杰就吓得抖了抖身体。

周震把戒指握在手心里，许久才对夏杰说：“你知道她为什么让你住进来么？”

夏杰听到有故事，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坐到一边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见他抽烟，周震叹了口气：“你别抽那么多，像她一样上瘾不好。”

夏杰摆摆手，让他快点说。

“她以前有过个小男朋友，对方还是个学生，家里挺有钱的，但是跟同学去酒吧玩的时候遇到了喝闷酒的莉莉，不知怎么的被她吸引了。那时候莉莉刚被一个男人甩了，为了报复那个男人进了黑社会，因为长得漂亮所以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势力。那个小男生一直缠着她，莉莉虽然对他动了心，但知道他们俩其实没有结果的，后来对方因为跟她的事被家里赶出来，找莉莉那天用身上所剩的零钱买了这个戒指，但莉莉拒绝了，而且说出分手的事。那天他们俩就在酒吧门口分别，莉莉那时候得罪了不少人，刚好有仇家伺机下手，小男生一回头看到几个人拿着刀对莉莉捅过去，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挡下了。但因为被刺到了心脏，没来得及抢救就去世了。莉莉就是就是那时候性情大变的，戒指却一直带在手上。”说到这里，周震又看了一眼出神的夏杰，继续说下去：“你跟她那个男朋友长得有点像，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把你带回来，直到去世前，也跟我说要把店交给你，让我帮你照看。”

夏杰吐了一口烟，笑了：“这样说来莉莉也是个有故事的痴情人呢。”

交接完酒吧的工作，夏杰把莉莉那套房子收拾了一遍，用白布把家具都盖好，就带着自己的行李箱出门了。钥匙他让人带去给周震，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好几眼，毕竟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短，总有那么点舍不得。

这一次回去，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了。夏杰这样想着，挥了辆的士，对司机说道：“去海贸公司。”

站在曾经跟秦逸来吃过饭的街上，夏杰站在人群里抬头往上看，这栋写字楼很高，秦逸的办公室在顶楼，一眼也看不到。但他还是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大楼进进出出的很多，他等了好一会都没见人下来，心里有些失望。

他其实只是想来和秦逸说声再见，看看他现在身体如何，毕竟对方那么深爱着自己，要是悄无声息地就走了，对方一定会很伤心吧。

下班时间一到，夏杰站起了身张望了好一会，等人少了一点，才终于看到秦逸的身影。对方已经恢复得和原来差不多，走起路来身板很直步伐很稳，越来越有秦政的气势。夏杰看了他好一会，在对方发现他之前就挥手招了辆车上去了。

“国际机场。”

秦逸自然看到了他的身影，几乎是跑了起来，但他的脚还有点不便，等他要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夏杰已经上车了。

他停下步伐，看着那辆的士越走越远，终于还是释怀了。

夏杰大概，还是在乎自己的吧。

Chapter37

夏杰回到了当初和路骁生活的城市，当初住的房子已经被拆了，重新起了大楼，夏杰用从周震那边打劫的钱买了一套房子住下。

这个城市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夏杰无所适从，当初跟路骁留下的印记也无处可寻。沿着记忆里的路走过，那个小小的公园也被拆了，建了一座大型商场。

新家很大，夏杰却没有心情去布置，在他看来这里只是他临时居住的地方，没必要花费那么多心机。就算布置得再好，也是自己一个人住，而且自己有一天总是要离去的，何必呢。

他买了满天星去墓园看望了路骁，路骁的墓地很偏僻，因为当初没钱，只好草草入土为安。夏杰走在墓园里都快忘记路骁所在的方位。早春的阳光很好，中午却也不显得热，他沿着墓地一直走，才终于发现路骁的墓。

因为两年多没人打理，墓前冷冷清清的，夏杰在墓碑前蹲下，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把花放在面前，看着墓碑上已经泛白的照片，本来像素就不是很好的照片此时已经被风吹雨打得看得一点都不清楚了。夏杰用手在上面抚摸了一会，突然笑道：“我果然是快要死的人了，连你的模样都忘得差不多了，骁哥，你不会怪我吧，等我下去陪你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说着他掏出烟，放进嘴里点燃才放到墓碑前，任由它烧着。他靠着墓碑坐了好一会，什么话也不说，然后拍拍屁股起身，对照片上的路骁说道：“今天就这样，以后有的是时间陪你，到时候可不要嫌我烦。”

买菜回家的路上夏杰在小区门口的附近看到一辆黑色宾利，他好奇就多看了一眼，然后像没事人一样拎着菜进了小区。

车上的秦政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握了握拳头，又待了一会，才对前面的司机说：“开车。”

从K区开车过来几个小时的时间，秦政就这样在门口看了一会那个男孩子，司机也觉得自己雇主这样深情得憋屈。但秦政并不这样觉得，一有空闲时间他就让司机开车过来，每次都是待一会就走。有时候能见到那个男孩子，有时候等了一天都不见人，但雇主还是乐此不疲。

并不是秦政这样做，有时候秦逸也会偷偷过来，但他的耐心比秦政好，毕竟年轻，身体也吃得消，有时候一等就是两三天，中途回去酒店休息，第二天又继续等。小区的门卫都认出他的车牌号了，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辆豪车隔段时间就出现在小区面前，也不见有人下车，这是做什么。

夏杰并没有变化多少，还是那么小小瘦瘦的样子，每天就下来买点东西又回去，有时候会在小区附近的士多店买点烟酒，秦逸都看着，就是不敢下去阻止。

时间就这样过得飞快，夏杰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很严肃地跟他说：“你现在选择住院治疗还有救，要是你再这样烟酒不戒，你最多就半年时间了。”

夏杰却像没事人一样对他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反正我也不想活那么久了，没意思。这次来是要你帮我开些止痛药，你知道胃疼起来真的很要命啊。”

医生叹了一声气，低头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药单：“那么多人拼命想活下去，你却不珍惜机会，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难懂了。”

夏杰轻笑一声，低声说道：“那是因为他们活着还有希望，而我的生命已经干涸了。”

回去的时候，他又在小区门口看到那辆眼熟的宾利，他看了一眼，还是进去了。

秦政坐在车里，再次看着当年那个小东西离开自己的视线，已经过去四年多了，他却没有什么变化，而自己已经开始苍老。秦政的双鬓已经有了灰白的头发，虽然容颜没怎么改变，但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衰老。而且因为早年的拼搏，现在他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了，所以这一两年几乎是一有时间就往这边跑。他怕再看不够，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活几年，毕竟夏杰比他小了二十多岁，他舍不得。

司机一直等着，这次先生没开口要走，他就陪着，一直到日暮。秦政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今晚他还能再和夏杰见一面。

这份预感不知道从何生起，但华灯初上的时候，小区里终有出来了个人。秦政见到那个身影，几乎是马上就开了车门出去，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出现在夏杰面前。

而夏杰见到他也没多少惊讶，这个男人虽然头发白了些，但身子还健朗，脸上的容貌也没变化多少，他没觉得多别扭。

他们俩像是久违重逢的恋人一样面对面站了好一会，最后夏杰转身往回走，秦政知道这是他的允许，于是示意司机先把车开回酒店，也跟了上去。

夏杰的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客厅里亮着一盏白炽灯，餐桌上摆着两三样菜，一看就是自己做的，卖相不是很好，两菜一汤一荤一素。夏杰看他在桌前坐下，拿起碗盛了饭。

秦政很多年没吃过家常菜，夏杰的手艺并不好，对于菜也仅限于煮熟了。秦政吃了两口皱了皱眉，对面夏杰却面不改色地往嘴里塞着。从离开到现在，眼前这个孩子几乎就没再长个子，原先在家里厨子养着身上还有点肉，这时候也清瘦下来了，手臂上血管都清晰可见，一摸就是骨头。秦政难过地叹了口气，放下碗对他说：“这几年你就是这样过的么？也没找个人照顾？”其实他更想说这些菜那么难吃为什么不请个厨子，这么多年过得还习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