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良也上前两步,先端端正正朝刘召行了个礼,后做出悲天悯人息事宁人的老好人模样,“惹到郡王确是史贤弟有错,他不该挡郡王的路,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条性命,其父史无伯在朝中为国效忠,劳苦功高,不好令人寒心,若是郡王气消了,便放他出来罢。”
三人或硬或软,轮番而上,从正面侧面指责刘召行事不对,试图掀起群众舆论,让刘召下不来台。
远处亭子里的卫砺锋懒洋洋问刘昔,“不心疼?”
刘昔隽黑的眸子含着笑意,“无事,召儿需要成长。”
“他不是之前被掳过?”这挫折经历还不够?
“还是有些冲动……这个年纪正该好生压压。”刘昔微微笑着,“况且,我刚刚看到纪九过去了。”
卫砺锋挑了眉,没说话。
刘昔偏头看了他一眼,“放心,我不会让纪九有事。”
“不用,”卫砺锋眸色深沉地看着远处,“我的人,我会护着。”
纪居昕算是看出来了,皇上魏王都不打算管这档子事,刘昔和卫砺锋看样子也准备做壁上观,可让刘召一人面对这么多指责,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如果不是因为他……
遂他站了出来,“江公子此话对极,那史方远的确不该挡郡王的路!”反正不会有人管,底下闹的再厉害,在上位人眼里不过是一句玩笑,左右也打不起来,他保护刘召打嘴仗不会吃亏就好!
刘召拿眼睛觑他,有些气急败坏,“你上来做什么!”让人欺负好玩吗!
一脸他自己就可以搞定的表情。
纪居昕心下一暖,“我只是非常赞同这位江少爷的话,瞧这场合好像并不算太严肃,说一两句心里话大概无人介怀,遂忍不住想开口了。”
他朝刘召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视线划过刘昊,看到后者更加阴狠的表情,一点也没害怕。
刘昊对他的心思他早通过雅清阁事件猜出了大半,反正是不可能成朋友了,多得罪点也没什么,“小王爷不会介意吧。”
他一站出来,在场所有人愣了一愣。
围观群众表示特别想知道这人是谁,好大的胆子啊!
江良刘环在刘昊皇庄时都曾见纪居昕,记忆还算深刻,见他出来一愣,他不是刘昀的人吗?
二人齐齐看向刘昊。
刘昊阴阴一笑,“纪九。真是好本事,前几日还跟着刘昀,现在就换了主子。”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刘召,“选人长点心吧,诸如三姓家奴之类,留着过年么?”
刘召眨眨眼,“我的朋友手下倒还忠心,怎么,你深知其苦,想必经历多次了?”
刘昊眼神一厉。
纪居昕冲刘召递了个赞赏眼神,“小王爷打定主意护着史方远了吗?”
刘昊声音微沉,“不是我想护着他,是刘召做事太过!皇陵宝地,便敢如此目无先人,不敬不礼,真是枉为宗室!”
“小王爷说的是,此处为皇陵宝地!”纪居昕伸手鼓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地君亲师,皇权之重,皇仪之威,仅次于天地,无人能撼!此为我大夏皇陵,有我大夏龙脉龙威,在此之地,所有人都应谨言慎行,不可冒犯任一点龙气!史方远本就不该阻郡王的路,远远看到郡王上前,便应依礼退避,他却无所作为,待郡王出声提醒后,还然口出污言秽语,其言行恶劣丑陋程度平生难见,如此冒犯皇权,难道不该罚么!”
“史方远为何敢有那等行为,正如这位江公子所言,是因为其父在户部任侍郎之职,自认为有功于朝廷,有功于圣上!在朝野四下自得还不算,到得龙墓之地仍然敢放肆,可见其不敬之心甚剧!”
“江公子担心郡王小惩大戒此子寒了史大人的心,却不担心此等不敬皇权,心存不忠的乱臣寒了圣上的心么!”
四下一片哗然,连刘昊都不敢随意张口反驳纪居昕说的不对。
他字字彰显皇权最高,忠君是必备品德,他能说不对么?
他早知道这纪居昕口利,极擅钻别人空子,不想他锋利至此……
回头看看,刘环与江良皆无话反驳,刘昊眯了眼,扫了刘召一眼,“仗着身份耍横……可是非常不好。”
纪居昕看了眼刘召,眼角斜了一斜。
刘昊开口,他身份不对等,不好反驳,否则大帽子扣下来难以收拾。
刘召看懂了纪居昕眸底情绪,笑了。
他上前两步,凉凉道,“这京城里谁最会仗着身份耍横,南墙根要饭的都知道,刘昊,需要我提醒你么?”
刘昊狠狠盯着刘召的眼睛,戾气喷涌而出,似要杀人。
刘环赶紧上前,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刘昊渐渐放松,阴毒眼神扫过纪居昕,“你喜欢找死,我定成全你。”
纪居昕面上笑容不变,“我不若小王爷年长,想来会有机会给小王爷上坟。”
这是说他一定会死在他后头?顺便鄙视以他光头宗室的身份,没有资格靠皇陵之地,只配与草民一样被上坟?刘昊拳头捏的咔咔响。
刘召站到纪居昕身侧,做出保护姿态。
刘环暗暗拽了下刘昊衣角,刘昊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危险双眸紧紧盯着刘召,“你当真要与我魏王府做对?”
刘召静静迎上这道不善视线,“多说无益,等圣裁吧!”
刘昊盯了刘召好一会儿。
众目睽睽之下,他并没动手,不怎么和气地地挥了挥手,带着身后人强横地离开了。
这段让众人云里雾里,当事人却清楚无比的言语官司便到此为止。
不过有一点大家都看得出来,本来小王爷过来截住郡王,是想欺负欺负,没想到郡王小小年纪头脑清楚聪敏冷静,交的朋友亦口齿伶俐杀伤力很大,小王爷没讨到好,灰溜溜地走了。
人群里渐渐有人问:那个穿雨过天青箭袖袍的少年是谁?
人群散后,有几个小太监纷纷给自家主子传消息。
不过片刻,坐在高台上的魏王笑眯眯和皇上说话,“我那笨儿子,好像又得罪人了呢。”
第166章:兵魂
“我那笨儿子,好像又得罪人了呢。”魏王捋着胡须,圆胖脸上满是笑意,“安王家的小老虎不好惹啊。”
永宁帝将落在祭台才子身上的视线收回来,“召儿从小就有脾性,该让他好哥哥好生教导。”
永宁帝将将年逾不惑,面容却已苍老非常,鬓角白发连华丽龙冠都掩不住,深深的皱纹似乎刻在脸上,长眉微垂,眼睛半阖,似乎敛尽了岁月长河下积累的智慧,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便是一个简单的字,也不敢有人轻慢。
魏王圆胖的脸上眉毛皱起,“皇兄可是误会了?皇兄见谅,臣弟不在朝野多时,说话眼色皆不如以往。臣弟觉得刘召不错,我皇家子嗣正该尊贵傲气,小小年纪就没气势长大还得了?”说到这里他抖抖袖角,叹息一声,“臣弟是愁昊儿这孩子,何时才能长进。”
永宁帝看了眼正往这个方向走的刘昊,身材高大长身直立锐气十足……指尖轻轻抚弄龙椅,“你也说了,我皇家子嗣正该尊贵傲气。刘昊不过调皮了些,你给他娶房媳妇收收心,许就一下子长大了。”他微笑看向魏王,“你若愿意,朕给你挑个好的赐婚。”
魏王立刻摆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似喜的过头,跪到地上,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这真是……臣弟谢皇兄隆恩!皇兄指的定是绝佳人品,可昊儿这般如何能配得上?还是需得好生管教,让他争气上进,才好成家立业啊。”
四下安静好一会儿,才又传来永宁帝浅淡的声音,“刘昊好像有二十了?你这做父王的该上心才是。”
“大丈夫何患无妻,男孩子成亲晚不妨碍,臣弟只盼他上进成器,日后得皇上赐婚才不会丢您的脸。”魏王声音带笑,“到时臣弟舔着脸来,还望皇兄给臣弟选一房贤淑贞静的好儿媳啊。”
永宁帝含糊应了一声,“你起来,跪在地上不像话。”
魏王笑呵呵起来,重新坐回去,“这些小辈,整日里就知道胡闹,累长辈操心。”
永宁帝下颌微点,“你我幼时不也是这般?”
魏王讪讪笑了笑,又提起另一个话题,“刘召身后那个少年……臣弟瞧着眼生,皇上可识得?”
永宁帝眸内沉色未变,“不识得。”
魏王便点评,“小小年纪,敢与皇家宗室张扬喊话,倒是胆子不小。”
永宁帝没说话,只是唤了太子一声,“皇儿觉得呢?”
太子一直端坐在侧,自是听到了永宁帝与魏王的对话。听得永宁帝召唤,他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儿臣认可魏王叔的话,年轻人正该有锋利锐气,这个少年敢于皇室宗室喊话,的确胆子不小。我大夏朝从祖宗打下江山起,就奉行不拘一格降人才,儿臣很喜欢此少年的性格,若他能科考有成,入朝或可为良臣。”
永宁帝指尖轻搭着龙椅,没有说话。
魏王哈哈笑了,笑声非常爽朗,“臣倒是想看看太子殿下的好眼光呢,皇兄,来年春闱,咱们朝中没准会有个小状元!”
太子漆黑的眼眸一沉,瘦削苍白脸上带出笑意,“我一向身子不好,眼光大约也不济,魏王叔如此信任谬赞……可怎么好呢。”
魏王摆摆手,一脸正色,“太子乃储君,身有白虎帝星相护,便是有些小病小痛,也不碍什么,眼光自然是正正好的,如何能这般谦虚!”
太子面色微变,正想说些什么,永宁帝开口了,“小辈口角皆为常事。老百姓常说一句话,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刘召刘昊两兄弟吵个架算不得什么大事。那瘦小少年朕瞧着不足十五,也不像有举人进士功名加身,不过是无辜草民,计较他实在失了气度,你二人各自心内明晓,不必再多言。”
太子闭了闭眼睛,躬身行礼,“是,父皇。”
魏王亦没再说其它,行礼道,“是,皇兄。”
人群散后,刘昔冲刘召招了招手,刘召严肃地看向纪居昕,“我哥叫我了,一会儿事多,不方便与你一处,这里人多眼杂,你可别乱跑了!”
纪居昕笑了笑,“知道了,你去吧。”
刘召走进刘昔卫砺锋呆的小小的石亭,与刘昔热热闹闹地说话,卫砺锋站在一侧,目光越过众人,遥遥看了过来。
纪居昕心头一慌,偏头躲开,走进了人群。
他胡乱走了一会儿,正好遇到夏飞博。
“夏兄!”他像遇到救世主似的跑到夏飞博身边,“你可还好?刚刚一直看不到你!”
“很好。”夏飞博看着纪居昕灿烂清澈的眼睛,突然皱了眉,“刚刚那个宁少爷,你少与他在一处。”
纪居昕反应过来这个宁少年是谁,脸上笑意更深,“我与她并无机会相交,起先真是意外。”
“他很麻烦,又小家子气,”夏飞博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事,眉头皱的很紧,“不堪为良友,以后见着了躲远点。”
“嗯,”纪居昕也提醒夏飞博,“你也是,万事当心些,不怕惹麻烦,就怕被麻烦惹。”
夏飞博点了点头,神色略松缓,“本来我进京只为此次献礼,想着事后留些时间看看你,现在看你无事,我便放心了。临近年节,临清事多,祭礼完后,我便回去了。”
纪居昕有些不舍,“才来就要走……”
“转年若得闲,我再与林风泉徐文思一同上京看你,”夏飞博唇角微勾,浅浅笑了下,“便是没时间,秋闱过了我们也会上京,你在京城好好住着,多多熟悉,待到那时,好带我们玩。”
纪居昕皱皱鼻子,“夏兄来往京城密切,哪需我带你玩,你不必哄我,左右还得等,我尽知了,你回去后告诉林兄徐兄,我在京城等他们,让他们好生努力功课,待到秋闱如若不来京城寻我,我定要生气的!”
夏飞博微微侧头,眸光温柔,“好。”
卫砺锋远远看着,眉心狠狠一跳。
他胳膊伸了伸,大踏步往外走,不想襟袍被拉住。
刘昔隽黑双眸盛满笑意,“卫将军去哪儿啊?马上到你了。”
卫砺锋脸色泛黑,刘昔明明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在想什么!
刘召不明所已,不过这不影响他维护哥哥,连连点头,“是啊到你带兵示军姿了!”
刘昔笑眯眯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看卫砺锋,“所有人都会看,卫将军稍后一定要好好表现呀,要霸道冷酷残忍威武——”
刘召觉得自家哥哥的用词好像有点不大对,试着圆场,“对!要表现我军威武,杀伐之气无人能挡,光气势就能斩尽前方敌人!”
卫砺锋:……
一柱香后,军用号角长鸣,鼓声激荡,所有礼官忙跑起来控场,纪居昕与夏飞博被就近编在一处,往后站在西面高高的石台之上。
祭台已被清理干净,唯正中间放了一方龙椅,一禁卫军手执象征圣上身份的九重龙纹金黄华盖站在椅后。天上白云不知何时已逝,阳光不见,寒风乍起,金黄华盖迎风摆动,似流动的金沙,华贵耀眼。
祭台下一阶,魏王,刘昔刘昀刘昊刘召一并近亲宗室肃然列队站好。
祭台左右,文武百官按顺序品阶静立。
鼓点低沉,一声声似敲在心底。
文武百官表情专注,气氛肃穆。
觉得间有种不一样的气氛漫延,纪居昕亦神色肃然,精神集中起来。
永宁帝着天子龙袍,稳步走上祭台,礼官唱礼,众人齐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宁帝叫起,端坐龙椅之上,锐利目光看向远方。
很快,有兵器之声起,又有马蹄声从极远方向传来。
两列五百士兵的方队迅速整齐走到祭台之前。
他们身穿铠甲,手执长矛铁盾,动作整齐划一,脚步有力,视线锋利,身上似有嗜血气势!
离开祭台后,两队分开,中间空出一条道路。
一骑黑马,旋风一般,从远方奔到近前!
马上一人,身着墨黑铠甲,背负弓箭,略略伏身,剑眉锋利鹰眸如炬,正是卫砺锋!
他一手执缰,一手握鞭,催马前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及至祭台前方,他突然身形一动,直直飞起,跃于马背之上站立,同时左手执弓,右手从背后箭袋里抽出一枚箭矢,弓弦一颤,流光一闪,箭矢流星一般飞出,随着锐利的破空声响,箭矢稳稳扎在了两百步远的箭靶中心!
“好!”惊讶过后,周围一片叫好声起,连绵不绝。
卫砺锋的表演还未结束,他绕场一周后,继续纵马,突然右腿勾着脚蹬,左脚架着马鞍中间,整个人笔直地横在马侧,头和脚离地面皆不足三尺,马跑的飞快,他竟然没掉下来!
他不但没掉下来,还手执长弓,连发三箭!
‘咻咻咻’三声,三支箭接二连天射到了靶中间!以这个视野这种难度!
“好!”又是一片整齐的叫好声。
卫砺锋共射五轮超高难度的远箭,次次险恶令人屏息,他一箭未失!之后他换了长矛,走近一个方队,所有人试着朝他攻击,他一把银枪如龙蛇舞,绚烂华丽又戾气十足,愣是从五百士兵团里杀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