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捻了捻一尺有余的白须，问道：“你想作甚？”

青羽首先磕了个头，抬起头来时沉静的目光竟好像有水光闪动。他深吸口气稳住情绪才道：“弟子是来为今晨的早课请罪的，不是故意为之，弟子保证今后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这四个字青羽说的尤其重，道明立刻听出了不对，他关切地问：“羽儿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早课的事为师并不怪你，你不必介怀。”

师傅对自己永远是那么宽容，从小失去父母的青羽在他身上重新获得了亲情，他就像父亲一样教导，同时又像母亲一样宠溺。这样待自己好的人，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失望！

“没什么，只是弟子刚刚同大师兄杀了一只赤眼妖猪，死里逃生萌发了一些感慨罢了。”青羽微微勾起了嘴角，释然地笑道：“弟子方才知天外有天，一只小小的猪妖就使我们措手不及，师傅，我不能再安于一隅，我想……去昆仑。”

道明会心一笑，心道：羽儿总算是长进一些了，总跟在青玄后面跑也不是办法。

“去昆仑可没有你说的那样简单，首先你要赢得后天的大比。”明知道青羽出线是毫无悬念的，道明还是要这么说，他起身走下台阶把青羽扶起，说：“几十年来你还是第一次主动认错，看来猪妖的事对你触动挺大。为师从未苛求你什么，现如今是你自己提出要前去昆仑，为师自是希望你满载而归。”

道明轻挥衣袖，手中出现一本小小的册子。

“这本心法你拿回去好好看，先不要急着修炼，等你能有所悟再练自然事半功倍。”

青羽接过册子，小心地放在怀里，刚要道谢就被道明拦住。

“不必谢我，这是你殷家传下来的，我只是物归原主。”明道慈爱地看着青羽，故人之子已在他手下长成，现在将传家宝还回，今后这孩子走上什么路就全看他自己了。不过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因为此刻青羽的眼神像极了他父亲当年。

青羽一时觉得怀里的册子重如千斤，比起梦里的一世，它提前了十五年到自己手里。他不会再傻傻的拿去给大师兄分享，这一次他要做重华前无古人的开拓者，要把殷家再次振兴。

殷家的心法其实是一本内功秘籍，它最大的功效就是让人在短时间内吸取天地灵气，成倍的提升修为。

这样逆天的内功只有殷家人知道，家族内却没有多少人练过。因为心法一共分为九重，前八重提升的修为全部为借，也就是说术法失效之后得到多少就要被反噬多少，有时甚至危及性命，不划算。不到很紧要的关头，没有人会去用它，久而久之它就成了鸡肋的存在。

除非能练到第九重，据说那个境界只要青山绿水还在，就能得到源源不绝的力量，普天之下不再有敌手。

殷家只有一位开山的老祖达到过那个境界，数万年过去，人早已消失在茫茫的历史的长河之中。青羽一直好奇，天下无敌到底是何滋味？既已无敌，又为何会陨落？

曾经，青羽脑子里有坑。把秘籍告诉了青玄，而青玄又私下教会了柳缨。那女人自不量力才到第二重就乱用技能作死，青玄才急需用漱魂丹救命。青羽不知道其中内情，为了帮他，只身前往杀了那只天狐。自己被反噬不说，又被妖王寻仇，才落得最后凄惨的结局。

这本秘籍加剧了结了青羽的一生，却让他认识到里面玄妙不可思议的境界。上一世他用了将近四十年才到达五重的关口上，如今一回生二回熟，他可以十拿九稳地突破以前的境界。

青羽拿了秘籍后并没有多耽误，直接前往闭关的洞府，两天后他才出现在大比的现场。

重华派对大比相当的重视，每一位参加的弟子都要到执事长老那里挂号，安排场次。为了公平起见，初选的对手是按照入门年份就近分配，到了前四十名才开始抽签。

这种方式只是形式上的公平，不同的师傅教导出来的弟子可以一年顶别人三年，比如掌门座下这一支。

青羽入门不算早，比他资历老的前辈有的是，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前阶段的比试他来说不过是走过场。

他在重华派毁誉参半，全归功于他人人所知的事迹。今日轮到他上场，反应空前的热烈，绝大多数的人流都聚集到了他的比试台下。

他仗剑而立，无视台下的窃窃私语。双方简单行礼后，宣布比试开始。对手是比他早一年入门的师兄，道衍长老门下的得意门生。

这种‘得意’是相对的，碰上了青羽他就什么也不是。

左手轻捏个诀，右手同时拔剑挥去。瞬间暴起的剑意压得对方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拔剑了。

弹指之间胜负已分。

明道尴尬地朝道衍笑笑：“对不住啊，师弟，改天我再说说青羽。”

坐在掌门右侧，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手捏着茶盏轻轻地放在桌上，用漫不经心地语气说：“是我徒儿技不如人，掌门师兄就不必说什么对不住了，太假。”

道明面上立刻挂不住了，另一旁的道心插嘴道：“该，就冲着师弟这张嘴，他的弟子就不可能赢。”

道衍细长的眼帘微微抬起，犀利的光华转瞬即逝，他轻笑道：“道心师姐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越老越像只修炼成精的老虎，当心后继无人。”

“你——”

“你们都给我闭嘴。”道明拍案而起，怒道：“几十年才出来见一次，还见面就吵，传出去让重华几百号弟子看笑话吗？真是为老不尊。”

“哼！”

“哼！”

青羽原本打算就此御剑离场，却不小心看到场下向他打招呼的大师兄。或许真有什么事吧，青羽的脚步情不自禁地为他停留。

“师兄可是唤我有事？”他们去到一个无人的地方，青羽才问道。

见他神色淡淡，青玄觉得有些陌生，那天体会到的怪异感又加重了。他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这样的青羽显然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那天青玄一回重华就去找青羽，准备跟他说两句软话算是道歉。可没想到他尽然一声不吭闭关去了，这个从小就喜欢做自己尾巴的人第一次自觉地消失了两天。

青玄预想今天自己主动找他，对上的一定是那人欣喜若狂，至少也是高兴非常的脸。然后他只要快速把话说完，想办法脱身就好。

可是现在……他准备的话竟然无从开口。

“我……我是为那天的事来向你说句‘对不起’，”青玄看了一眼仍旧淡淡的青羽，莫名的有些紧张，“是师兄当时小人之心了，还请师弟不要放在心上。”

“嗯。”青羽也没有想到大师兄会特意来跟自己道歉，但他却无话可说，只得挑了个最折中的字。

最简单的回答却把青玄给弄蒙了，他有种顺序颠倒的错觉。从前一直都是青羽说上十句，他回半句，这下轮到他自己，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这是哪学来的欲擒故纵的招式？青玄恼火的想，这小子在他身上把三十六计都用了个遍，今天又拿出旧招着实让人讨厌。

青羽没来之前他也曾是天之骄子，在他来了之后什么锋芒都让他抢了去。而他只剩下一个温文尔雅、端方君子大师兄的名头。思及此，青玄的无名之火又冒了上来。

他没好气道：“既然师弟不已怪师兄，那我就不再耽误师弟时间了，告辞。”

话才说完，青玄转身就走。

这里距离比试场要横跨一条山谷，青玄竟然忘了御剑。他的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不断在提醒：他没有追上来……他还没有追上来……他竟然不追上来？

青羽默默地看着青玄离开的背影，心里失望至极，早就知道他会这样，为什么还蠢得在他叫住自己时产生一丝丝的期望。

他不再需要有口无心的道歉，只希望师兄能用心来看自己一眼，很难吗？

第四章：轻松夺魁

走了几次过场，青羽终于和大师兄相遇了。

只要赢了这一场就能确保前四名，青羽当年是打算放水给大师兄，然后在下一场夺回名次。谁知道这场比试让昆仑的天宏长老看到，结束后直接宣告青羽永无可能进入昆仑仙境。

他纠缠一生的霉运，就在今天这个分水岭。

从容的走上台阶，青羽看到道明座下的所有弟子都站到了青玄那边。而自己身后多半都是看热闹的，真心希望他赢的恐怕数不出十个指头。

青羽苦笑着想：自己的不得人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同上世一样，青玄神情严峻的走上高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分毫毕现地诠释着——我嫌弃你，别出什么花样害我丢人。

青羽早已习惯他的做派，双手抱拳行礼，简洁明了地说：“师兄，请。”

青玄轻挑眉峰，凌厉的眼神扫过青羽。对面的人白衣翻飞，如瀑的长发被风吹散，手持湛蓝宝剑，散发着不容小觑的气势。

谁想得到同门多年，在外人眼中如胶似漆的师兄弟，竟然从未交过手。青玄知道青羽的厉害，但那都是他的小聪明，怎比得自己刻苦修炼扎扎实实打下的功底。

例行公事的客套完，青玄亮出他那把由雪魄所造的幽冥剑。之所以称之为幽冥，是因为它通身透明，快速挥舞起来一般人根本看不到它的剑身。

青玄不知道青羽早已领教过他的幽冥剑，还多此一举的提醒他当心。

青羽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翻身一跃而起，湛蓝的剑身带着庞然大物一般的剑气，破空而入，干脆利落地击碎了幽冥铸造起来的冰墙。

碎裂的冰凌骤然间又化作无数冰箭，直冲青羽而来。本以为他必定会停下来防御，谁知青羽动作不停，蓝色的剑气无视密集的攻击，所到之处冰箭尽数化为粉末。

转瞬之间，青羽已越过重重包围，极近的距离内两人只有兵刃相抵。青羽斜劈一剑，再挺剑刺出。青玄低头避过，吃力的抵御着来势劲急的攻击。

‘呛——’两把剑抵在一起，在青玄以为可以压制住他的时候，青羽猛地发力跃上高空。

‘哼哼……’青玄以为他在退让，自负地撤回所有防御打算一招了结他。

幽冥剑幻化出冰雪做的巨龙，山呼海啸般的扑向青羽的所在。

青羽勾起嘴角冷笑，未等那笑容凝固，宝剑脱手而出，正空当中发出刺目的蓝光。

“画地为牢——困！”

青玄被困在阵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冰龙被一寸寸的瓦解。再回神青羽已挥剑欺身而至，湛蓝的剑锋距离他的咽喉不过一寸之处。

“师兄，你输了。”

青羽收回宝剑，拱手向青玄行了礼。旋即足间轻点，飞身离开了比试台。

台上台下一片静谧，众人就这么沉默地目送青羽离开。

台下弟子甲：那是青羽师兄吗？好帅！

台下弟子乙：是不是假冒的？他怎么会一点情面都不留给青玄师兄？

台下弟子丙：已经留情了，前面几场他都用不到两招，今天他足足挥了五次剑。

众人：……你赢得那么干脆，走得那么利落，让你的大师兄情何以堪？

高处的看台上，道衍哈哈大笑：“好一出同门相残的大戏，看到青玄这模样，我徒儿青平输的不冤。”

道心看着比试台处还没找回状态的青玄，难得没跟道衍呛，悠悠道：“青玄已是重华弟子中的出类拔萃，没想到——青羽，真是强大的可怕。”

道明眯眼微笑：“……”再优秀也是我的徒儿，让你们这些老家伙羡慕嫉妒恨去吧！

“他是谁？”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打破了大人间的沉默。

天宏长老把乱蹦的小娃娃抱回来，放在自己的膝头上。

“他是重华掌门的弟子，青羽。”

小娃娃嘟着小嘴，对道明嚷嚷：“那个人好讨厌，渊儿不喜欢他。”

道明诧异地挑挑眉，出手把小娃娃招过来：“为什么？你见过我的徒儿？”

小娃娃不屑地说：“他才没那荣幸，我就是不喜欢他长成那样。”

在场的大人们纷纷沉默了，修仙界里凡有些威望的长老都知道这熊孩子的尿性，他看人全挑长相，为首的第一条铁律就是——一定不能比自己长得好。

天宏苦笑着想：这孩子怎么了得！他们还打算等仙境试炼后，从成功闯出的人中挑一位最优秀的给他做师傅，正好青羽是这辈人中最杰出的，他们都对此抱了很大希望，千万别在这方面结了梁子。

青羽回到自己练功之所，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才经过激战的这口气还没喘匀，师傅的传音符就飞了进来。

“羽儿，到为师处来。”

青羽疲惫地叹口气，他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对师兄挥剑时，他的心都在颤抖，一招一式好像都打在自己身上。

即便心在疼，青羽还是按捺住了放弃的念头，他清楚这是在刮骨疗伤。要斩断对师兄的感情，这一步必须跨过。

好不容易挺过来，青羽只想好好冷静一下，偏偏师傅要来横插一脚。

醒来以后的青羽誓要做一个孝顺的好徒弟，所以无论再累，他还是重新提起剑前往大同宝殿。

才到门口他就发现的今日的不同寻常，以前这里经常有弟子来往，而此刻除了几只乱晃的肥鹤竟一个人都没有。

他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殿里必有大人物在。

“徒儿见过师傅。”青羽躬身行礼。

道明笑呵呵地走下来，拉过青羽的手说：“羽儿，来见过昆仑的天宏长老。”

进门时青羽就注意到了站在道明右首的高大男子，约凡人四十左右的模样，魁梧霸气，让人过目难忘。上一世青羽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当下立刻就对上了号。

“晚辈见过天宏长老。”天羽微微躬了下身，并没有向见道明时那样长辑到地。不卑不亢，不谄不媚，却又周全了礼数，天宏对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明道啊，我可真是羡慕你。”天宏背着手走下台阶，在青羽面前停住。他用看稀世珍宝一般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越看越是喜欢。

优秀的徒弟就像名刀利剑，好用又长脸。天宏只恨当初稍晚了一步，这样的好苗子竟让道明抢先占去。

道明不置一词地站在一边，笑意盈盈的模样在天宏看来全是嘚瑟。

天宏对青羽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欣赏，从腰带上结下一个锦囊。

“来，好孩子，这是师叔送你的见面礼。来得仓促，不曾好好准备，下次你来昆仑师叔再给你准备个好的。”他把锦囊放进青羽手里，完了拍拍他肩膀以资鼓励。

青羽虽不知道天宏来意，但他对自己的青睐是显而易见的。

毕恭毕敬地到了谢，明道就把他给打发走了。感情是拿他出来展览，青羽出了门才品出味来。

他不介意被展览，只是天宏看他的眼神——怎么这么像丈母娘见未来女婿？

青羽甩了甩脑袋，停止胡思乱想，拿出锦囊看看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嚯！昆仑当真是财大气粗，七粒还魂丹。

这对于凡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仙药，起死人而肉白骨。哪怕对修仙的人来说也是难得的疗伤丹药，重伤服之可以续命，轻伤则可以立刻恢复如初。

重华派的弟子只有在出重要任务的时候才能领上一粒，如未用得上回来还得交还。

不是师门抠，而实在是天材地宝日渐衰竭，为了可持续发展，修仙门派必须节俭自律。所以就更加突显出昆仑的大手笔，出门看个热闹都带了七个人的份。

青羽将丹药包好挂回腰上，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调息，三天后他还要上场夺取第一名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