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城池 下——萝卜叶子
萝卜叶子  发于:2015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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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其正顺势在徐冉床边坐下。抓着徐冉垂在床边的修长而冰凉的手,把手背贴在他的脸庞上。

一点一点拿手指轻轻触摸那张脸庞上的秀气而开阔的眉形,闭着的眼睛和很乖很乖的长睫毛。以及很好看的鼻梁和嘴唇。

从来没有如此唯恐失去一个人。

可这个人正因为自己而变得一点点的失去生命力和活力。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就这么放任不管吗?还是,要放手,可是,放手不可以。都走到如此逼仄的今天了,说什么放手还有什么意义吗?

一点一点的,抓住徐冉的手,想着初识徐冉的一幕一幕,不是一见钟情,却一点一滴的,把那人穿着白袍走在路上的风姿,把那人一低眉一抬眼的瞬间都记在了心里。

也曾骄傲过,也曾低头过,也曾想要逃离,却还是牢牢的,想要紧紧握住他的手;也曾退缩过,厌弃过,也曾想要推开,却还是无论如何也放不开。丢不下。

于是,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并不是个很贸贸然就能做决断的一个人,但是,只要决定一下,就极少会更改,更别提后悔。

余江中接到薛其正的电话时候,刚刚上完上午的两节课,在办公室里喝了口水,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兴味阑珊的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接了,从彼端传来陌生的,低沉但是年轻的声音,“喂喂?”

“嗯?”

“你是?”薛其正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院长?很抱歉他过气了。叫名字?对方又那么一大把年纪。哽了一下他才说,“余老师吗?”

本能的以为是哪个班上的学生找他讨教功课上面的问题,但是他错了。

“如果,很抱歉打扰你一下,你能不能抽时间过来一下?”

余江中一头雾水,“为什么?”

“这,这样子的,徐冉?”

陡然听到徐冉的名字,莫名的,余江中的心忽然间悬了起来,高高吊在半空上。

昨晚,梦见臭孩子了。脸上有泪,看着他。梦里他一直伸手想够着徐冉来着,可是够不到啊。醒来后心情一直很是抑郁。这一下?

“徐冉怎么了?”

听着对方急惶的语气,连向来都不是很细致的考虑他人感受的薛其正都开口说了,“你也别急,听我说,徐冉急性胃出血,在医院,人一直都不怎么清醒,叫你过来,是有事商量。你等等,我马上派车过来接你……”

后面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了。刚才渐渐的,他也能辨别那个声音,究竟是谁。

他也等不及什么车来接了,站起身茫然又莽撞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和他迎面走来的人不断的相撞着,人们纷纷避让着,用很迷惑不解又罕纳的目光不断的回望着这个两鬓头发分明有点浅灰色了的,上了年纪的帅男人是如何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那阵仗,那身姿,就好像一个人被鬼附身了一样的不和常理。看着让人诧异至极。

胃出血,急性胃出血。小冉,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

上一次他眼里的徐冉,那么消瘦,那么苍白,其实从那个时候他应该就可以窥见苗头,但是,痛恨和思念让他丧失了一个爱人基本的辨识度。

余江中啊,余江中,你真是该死,该死,该死!

一辆车陡然在他面前急速刹车,伴随从车窗里面伸出来一个惊鸿未定的脑袋,和一声刺耳的暴喝,“神经病,你疯了是不是?没看见红灯吗?想死啊老头!”

余江中弯腰,“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眼疾手快的伸手,拦下一辆的车,风一样的钻进车里,把一直暴怒着骂个不停的司机给撩在脑后。

“去薛氏医院,要快,司机拜托!”

司机点点头,发动车子的当口,从后视镜心平气和看了一眼,才不急不缓说道,“先生你流血了。流得还不少。”

余江中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手背全是血,想想,一定是被刚才擦身而过的小轿车擦到,也是太急切了,居然一点疼痛感都没有。

“没事。”余江中说,“继续开。”

“可是弄脏了我的车,我不好做生意啊。不好意思。”

余江中恍然大悟,这才拿纸巾厚厚包了手。车也一路疾驰着到了薛氏医院住院部的门前。

第120章

好像跋山涉水,才跑到那里。跑到徐冉的病房门外。

余江中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全身汗水滂沱。头发也湿哒哒的狼狈着,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张皇狼狈。

终于叩响了门,不到一秒钟的停顿,门就打开,没等余江中反应过来,有个身形就从病房里面闪出来。

随即把门给带上,根本不理会余江中心急如焚的情绪。

“我们到隔壁办公室来谈谈。有话想和你说。”严肃的男人说。

余江中本能的想拒绝。但没办法,徐冉在这个人的监管范畴内,由不得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薛其正去了离徐冉病房几米之隔的一个小小办公室内。

很僻静的一个小型办公室。陈设很简单。

“坐吧。”薛其正说。

余江中摇头。别说坐,他简直是坐立不安。

“徐冉以前也有过急性胃出血吧?”

余江中“嗯”了一声。急急开口,“现在脱离危险期了吗?”

薛其正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半晌才摇摇头,“不怎么好。”

余江中脚一软,眼前一黑,只得伸手在眼前揉了揉。

看得出来,这男人对徐冉真的不错。难怪徐冉会死心塌地待他,可是,并不是你爱我,我爱你,就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爱情的。不是吗?

“你是医生,你应该清楚,他年纪轻轻,屡屡大出血,意味着什么。我已经让医生把徐冉活动性出血的病灶给暂时止住了血,但目前胃部从胃部内窥镜下看来状况并不是那么理想,甚至不能排除恶变的可能性。但这或许还不是最糟,更严重的是,他现在的状况,需要漫长的恢复,需要安定安宁的生活。需要平静。没有压力。需要现世安稳,需要感觉幸福。否则,即使这一次他能康复,目前的病灶也只是随时爆发的火山。我想,这些,作为徐冉的男人,作为SH的院长,经验丰富的医生,我想所有的这些,你都是再明白不过的,对吗?”

余江中茫然看着正襟危坐的年轻男人。

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究竟想对他表达什么样的意境,究竟想达到怎么样的目的?

“这些,我都能给。”

余江中渐渐有些能够摸得着一点这个男人来意的影子了。

“财富能带给人的安定安宁幸福,我都能带给徐冉。并且,我除了徐冉,爱情上几乎一片空白。不会让徐冉因为过去而觉得半分困扰。也许,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像拉仇恨,但是,作为曾经经历那么丰盛的您,一定能再理解不过我现在想要表达的主张了对吧。”薛其正摊摊手。耸耸肩。

余江中摇摇头,声音低低地开口,“还是不太明白。我这过来,只是想看一眼,徐冉,就走的,并没有带走徐冉的企图。而且,现在,我也没那个资格。”声音且低,且沙哑。仿佛要低到地底下去。

余江中很有风度点点头,“我这就去看看,远远看看就好,放心。我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转身大步流星的走。

从后面传来轻轻的叹息,“哎,你不就是为了他放弃了你自己当时所拥有的权利和地位吗?不就是为了他曾经放弃了自己曾经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吗?我之所以叫你过来,除了让你看看徐冉,给他一点让自己活下去的能量之外,还想告诉你,其实,我也可以。”

余江钟刹那间望向那个微微垂下眼睛的冷酷面庞的男子。

这样的人冷冽坚定的面相,也预示着这人不轻易对人缴械投降,但是一但爱上,一定会不顾一切,对徐冉,这样的爱,应该是幸运而不是不幸,不对吗?

“说这些,好像有点可笑吧。毕竟我和徐冉,分开已经好一段时日了。是他主动要离开的,我知道走到今天,我已经很不配,即使日后我们勉强在一起,也会越来越感到不幸,两人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我理解,我也愿意配合,所以,依了他。”干涩艰辛的,余江中一字一顿地说。

这辈子,都没觉得这般,表达自我如此这么生涩困难过。

“我逼的。”薛其正低低声音打断道。“对不起,实在太喜欢徐冉了。明明知道这辈子我都没有机会,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这个。你可以看一看。看之前必须要先对你说一声,抱歉。我也是不得已才不为之。要知道,对不起。”

薛其正把离他不远处桌角放着的一个卷宗推倒余江中的手边。

迟迟疑疑的,余江中打开。

有几张彩色照片从卷宗里面掉出来。

掉到他脚边。

他慢吞吞蹲下身子,还没捡起来,脸上的表情已然骤变。

照片上,一个二十多岁男孩子坐在街心花园的石凳上。白色毛衣,淡白色的脸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熠熠的光。

看起来乖巧的像只小兔子一样的男生。

小贝!

余江中微微发抖的手再拿起另外一张。这一张,和上一张画风迥然不同。只见一个穿的乱七八糟,几乎不能算得上能够遮体的衣服的人,如果那张脏兮兮的,勉强算能看得见五官分布的脸上还能有什么表情的话,姑且叫那样的表情叫空洞吧。

深深吸一口气。余江中感觉到自己心骤然被什么东西钳住了一样,疼得厉害。或许瞬间受到的冲击太大,太阳穴都突突跳了好几下。

自己离开仓促得很。又在外面混得不容易。几乎全然忘记了小贝的存在。忽然间见了,仅仅从照片便知道那孩子过得实在是不算好。别说保留一个人的尊严了,简直连活着的余地都少的可怜。

即使谈不上爱,但至少还是喜欢的,

看见一个曾经喜欢的人落得这种田地,心里如何都会不自在的。

“你看看,如果不是你那么离开,或许他还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怎么会有这些照片?”余江中已经猜到了故事的来龙去脉,“你找到了多少关于我的黑历史?”

薛其正摇摇头,“说实话,院长执政期间很干净,几乎没有太多的黑历史。就是有几笔,我都不好意思爆,因为即使爆了,也只能说明,你是一个清明的,洁身自好的,或许说,是个很注意保持节操的院长。”

“承蒙夸奖。”余江中咧开嘴巴嘲讽笑了笑。

“可惜就只单单凭借你伙同黑社会窝藏警方正在通缉的杀人犯这一点,我想,你,余江中这个人一世的清明算是完了。我当然明白出于你当时的立场,为什么会这么做。如果是我,或许也许这么做。但是您不得不承认一点的就是,正因为你这个人如何老谋深算,毕竟还有悲天悯人的部分,可惜啊,正因为有这些人性的软肋和弱点,才会给我这样的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余江中轻轻打断了,“所以你拿这些,给了徐冉,让徐冉选择,到底是要看我被法律制裁,沦为罪犯;还是放弃我,让我至少免于牢狱之灾,对吗?”

薛其正沉默。但沉默表示默许。

余江中心里长长叹息一声。

谜底揭示的一天,忽然发现答案一点也不难。可惜在于他,翻来覆去想过很多很多怨愤徐冉的,责怪徐冉的点点滴滴,就没想过,他的徐冉会出于维护他这个人,而居然转身决绝的离开。

可能太自卑了。居然让更多卑劣的念头占了上风。只是想着,徐冉想要放弃,却从未想到过,从徐冉的角度想想,看一看。

这一刻是真的心好痛。疼得几乎要碎了一样。因为潜意识里,觉得为了徐冉放弃了很多很多,于是不自觉的把徐冉不应该背负的很多东西都强加给了他,譬如莫名的恨意,譬如自以为宽容背后诸多的挑剔和苛责……

心里很乱,目光也怔怔的,好久,才费力说出一句话,“我想看看徐冉,可以吗?”

第121章

余江中走到那个让他心潮起伏的房间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正准备推开房门,有两个人恰好从里面走出来。和余江中擦肩而过。同时的,几双眼睛互相打量着。

余江中看见的是两个年轻的医生,一个脸面成熟体格健硕,另一个个头矮些脸稚嫩的像个实习医生,一前一后的走,哭丧着脸的表情让余江中看着,心情愈发郁结,脚步越发软绵飘忽。

迟迟疑疑才走到目的地。

来到徐冉的床边。看见徐冉的脸侧向他的这一边。

第一时间居然不敢把目光掉转在徐冉脸上。

而是瑟缩的,看向徐冉放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上。

光是从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就能感觉到他的冉现在已经瘦成什么地步了。都快成皮包骨了。

以前余江中没事时候就爱看徐冉,看了他的脸,然后就看他的手。

以他的眼光,徐冉当然哪儿都生的好,但是以脸和手尤甚。手是典型的外科大夫的那种修长干练形,根根指头都跟葱一样,直直的,长长的,但又不似大多数外科大夫那样骨节生硬,而是那种看起来既晶莹剔透,又软和又灵巧那种。

可现在,好像连手都脱形了。更别说人了。等余江中终于肯把眸光转到徐冉的脸上身上,撑着他的最后一丝坚强的底线终于给崩了。

他不是没见过徐冉急性胃出血发作的样子。他亲眼瞧过还连日里衣不解带的呆在徐冉身边一直伺候着。他见过那么多临床的患者,当然什么样的患者在他眼里经过也不过是尔尔,可见了现在的徐冉,他顿时彻底懂了。如果不是不到万不得已。那个此时此刻守在徐冉身边不远处的那一位位高权重者,他的情敌,是不会搬出自己这个救兵来着。

徐冉紧闭双眼。

长长黑黑浓密的睫毛静静憩息在被睫毛影子刷成浅黑色阴影的眼窝里。

像随时可能飘走的凤尾蝶。

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失去光泽的皮肤甚至失去了往日的弹性,这叫枯槁吧。对,就是失去了生命颜色的样子。

他的徐冉。

余江中颤抖的手抚摸着徐冉的脸部线条。

轻轻的。生怕自己冰凉粗粝的手指会弄疼了他。

眼泪不住的往下砸。往下拼命的砸。

多久没哭过了?日子过的糙的啊,好像所有感性的细胞都已经冻僵了,没有一点点能够哭出来的力气了。

胃肠减压盒和胸腔引流瓶里全是血。

胸部的厚厚敷料捆扎着的部分,被那些无菌大针头抽着,该有多疼啊。

没我在旁边,我的宝贝该是受了多少罪啊。

这辈子都再也不想看到黑发人倒在他的眼前。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的冉这样昏沉沉躺在他的面前。毫无意识,毫无生命力,像个透明的瓷娃娃一样躺在他的面前。

余江中的手指游离着,怕触及,又想要触碰的,仿佛被灼伤般摸着徐冉的脸颊。

拘谨着背,渐渐弯下腰,把自己轻轻的吻印在那张凉凉的,瘦削的几乎脱形的小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上,然后冰凉的眼泪就那么落下来,砸在徐冉脖颈处,又轻轻滑在了嶙峋的锁骨间。

脑海里闪过那个人的话语。

什么来着?“我在爱情上一片空白。他需要安宁的生活。需要平静,需要没有刺激。我不是拉仇恨来着,我只是想告诉你。徐冉要的,我可以给。”

让我静一静,别来烦我。让我好好想一想,思考一下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才好呢?

余江中渐渐的,单膝跪在徐冉的床头。这个姿势刚巧,能好好的看着他的徐冉,无论怎么看都好像看不腻的徐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他终于能理清了思绪,终于能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金星飞舞。膝盖已经没有任何知觉,迈了好久的步子,费了很大力气才不让自己难看的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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