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城池 下——萝卜叶子
萝卜叶子  发于:2015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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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的这人的一句话,一个见解。

比如他对自己的价值观的一些否定。那时候余俊颇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确实没有想过,月满则亏。人这辈子谁能保证一帆风顺呢。是得有些忧患意识才好。从年少到青年,他余俊是过得太顺风顺水了。真的就没有做好从高处跌下的打算。

自己的那个爹呢。

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有些想象无能。

曾经他以为自己会恨余江中一辈子,结果自己没用,看见他被那些所谓的婚姻爱情的卫道士们骂得狗血喷头时候,余俊无奈的发现他已经不恨了。

没办法,谁叫自己身体流淌着那个人的血,无论他做过多残忍的事情,终究抹不掉他是他儿子的事实。

于是他又手贱发了一条微博。放低身段求那个男人回来。虽然他做过不可原谅的事儿,在余俊和妈妈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可正是因为如此,他必须的必须以最低的姿态去打动那个男人,那个出走的,终将回头的男人。

之前,余俊并不懂这些,可一旦人失去了自己的位置,失去了自己珍视的东西,忽然间眼界也变宽,心也变宽,连带着对自己生命的领悟也大彻大悟也是常有的事儿,这不,他漫步在街头,觉得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充斥在自己心中的那些阴霾和怨愤渐渐的淡了,离他渐行渐远。这时候,揣在他口袋的手机振动一下。

以前,手机常常振动,甚至让他烦不胜烦。

人缘太好也是一种负担。直到某一天他家出了事儿,他爹和人私奔的事儿之后,余俊才看明白,原来一直都他么不是自己人缘太好。而是他爹光环波及给他才给自己的错觉。

原来这世上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喜欢。

谁还记得找我,他有些好奇,掏出手机打开滑盖,手指滑动,指尖滑过短信,又点开微博,瞬间手指抖起来。

啊啊,爸爸。真的是他!!!

他说没脸见我们!!!

爸爸!!你真傻!!余俊当街就忍不住哽咽了,你的处境,我知道就不可能好的,知道不可能不想回头的,爸爸,只要你肯,只要你愿意,所有发生过的糟心的塞心的事儿就那么翻篇OK?

然后余俊看见了爸爸那条博文后面的所在地了。

省,市,区域,甚至具体到街道。他嘴里默念着那一串生涩的汉字,试图最短的时间将其背得滚瓜烂熟,余俊边默记边想着一句话,是什么让那么骄傲的男人变成这样?记忆里任何时候都意气风发的男人什么时候会这么期期艾艾说没脸回来,什么时候会一边说没脸又一边居心叵测的透露所在地的地理位置,不是穷途末路了至于如此吗?

那条微博没过多久就悄然被删除了。彼端博主的心境余俊无从揣测,但至少有一点他想他是可以触摸得到的,那就是对方已经有了悔意,甚至有了强烈归家的渴望???

父亲,等我。

第108章

余俊在飞驰的火车上,看着倒退的树木和一片一片安静的池塘。

变的是城市的名称,不变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车窗外的景物。

临行时,妈妈问他到哪儿去。

余俊反问,如果有一天,爸爸肯回来,她会怎么做。

妈妈沉默,只是抱紧了肩膀,不胜寒冷的样子,余俊反手抱住了妈妈。

爸爸离开后,妈妈变沉默了,只是静静的坐在窗边,脸上露出悲伤的,瑟缩的表情。

这在从前,是看不到这样凄凉的妈妈的。

看着他背的行李,余俊想,妈妈是不可能心里没有预感儿子将要做什么。

没有赞许也没有阻拦,母亲就这样让儿子离开了家。

走到家的楼下拐角,余俊无意抬头向他和妈妈的小屋方向看过去,居然看见妈妈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朝着他这边看着。

默默的,一直看着。

泪水忽然一下子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宣泄出来,好像这是第一次,家庭解体之后余俊的第一次,他哭,让眼泪蜿蜒着顺着脸颊流出来。

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该来到了吧。

余江中是在一个晚霞缀满天的黄昏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的。

当时他泡了一碗面,难得还在面里卧了一个鸡蛋,放了些火腿肠丝,加了新鲜的小白菜心,热腾腾香喷喷的弄了一大碗,正拿着筷子准备开吃时候,听见门外的动静。

以为听错了,他没动弹。

过了一会儿,又有叩门声,比刚才的声音大一点了。侧耳倾听一会儿,站起来,在猫眼里往外看了看,放在门框的手忽然剧烈抖了起来,迟疑好久,才慢慢的打开了门。

门外,门内。

恍若隔世的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是爸爸吗?

余俊居然有点不确定。

记忆里一直是英挺轩昂的模样,永远是那么儒雅还年轻,淡然而倜傥。

这个,眼前这个肩膀微微鞠着的,两鬓染了点点白霜的,高个子小老头到底是谁?

这个,眼睛里盈满了晶莹抖动的泪水的,男人,究竟是谁?

是儿子吗?

余江中居然也有点不确定。

分开后他想过儿子好多次。

这才觉得错过的太多了,错过了孩子的幼年期,童年期,少年和青年期,儿子在成长过程当中需要父亲出席的场合,该死的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居然几乎都没到场,儿子成长经历的零参与。

那些日后的痛悔,居然色彩都是模糊的。记不清儿子每个时段究竟是什么样子。甚至连现在的儿子的模样在心里也是那么的模棱两可。

瘦了。

黑了。

个子好像比从前更高了些。脸上的婴儿肥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下巴颏变得尖锐和瘦削,比从前帅了,长大了,男人了。肩膀也宽厚了。

不知所措的,居然不知应该进行下面的交流,还是儿子率先喊了一声,“爸爸!”然后伸腿跨门而入。

仓促当中余江中狼狈的后退一步,撞了身后的小板凳,余俊先他一步的弯腰扶起那倒了的板凳,站直身体,关切问道,“没关系吧。没撞疼吗,爸爸?”

余江中摇摇头,想起什么,搓搓手,窘迫的问,“没吃饭吧,刚好才做好,你先吃,我马上再去做。”

余俊深深嗅了一下,满屋泡面的香味。他笑了笑,简单说了句,“好。”

记忆里,爸爸是那种酱油瓶倒了也不会扶的大男子主义者,成功男人都那样儿,他习惯了,没想到居然,连个方便面都能煮的这么有声有色,煮的这么入嘴香浓可口。他也是真醉了。

边用筷子捞着面往嘴里送,余俊边环顾屋子四周。

很小很简陋的家,但拾掇的很干净整洁,看起来好像经营的很温暖的样子。

看的出来,父亲是真心在过平平凡凡踏踏实实的日子。看着屋里的井井有条,他忽然有点慌了。

能带走父亲吗?

虽然和余俊想得那样,父亲过得是没那么意气风发,简直可以用落拓两字来形容。

但是怎么说呢,又好像没那么意志消沉。

即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桌边吃着面,可那个样子,就好像骨子里什么东西没有倒,也倒不了。

余江中又下了一碗面条。

中间还给儿子端出去两小碟凉菜,盐焗花生,青椒炒顺风。

父子两人默默无语吃着面条。

中间儿子只说了一句,“爸爸,跟我回家吧。”

父亲停顿了一下,然后把头低下,淡淡说了句,“让我想一想。”

“嗯。”余俊点点头。

不能把人逼急了,容父亲好好想一想。以退为守,这点道理他是懂的。

吃完了饭,余俊说,想出去转转,看看这个城市。余江中说好。

他当然懂,儿子是给他时间安安静静考虑一下,下面的路也怎么走。

儿子走了后,他站在阳台,静静燃起一支烟。

想着一些事。

没了徐冉,好像也不是活不下来的样子。

即使现在意志有点消沉,可他相信渐渐的能够挺过来,能够过下去。

就像曾经,他以为离开了SH医院,离开自己的位置,他什么都没了,完了,但还不是一步一步都走到了现在?

儿子来找自己了。

好像这是目前为止,他能要的,他所能奢望的,他所能期盼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好一点的结局了。

不是吗?

难不成还真想下半辈子这么守着一间冷冷清清的小破屋,守着一个若自己死了,尸体发臭了都没人发现的地方,过着一个人对墙吃着方便面的孤苦伶仃的日子吗?

等余俊推门进屋。发现屋子里面多了个小小的行李箱。

他一怔。几乎带着麻木的狂喜,视线疯狂寻找着爸爸的身影。

那个高个儿,肩膀微微拘谨着的男人从阳台慢慢过来,手里拿着晒干的衣物,脸上很平静,“等我叠好这几件衣服,就和你走。儿子。”

余俊点点头。没说话,却有散乱的液体从眼睛里出人意表的掉出来。

劫后重生的泪水吗?

幸福来的太艰难,又太迅猛了,所以才有这种梦幻般的,漂移的,令他无法置信的感觉吗?

余江中看见儿子脸上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了。

鼻子有点发酸。

人老了,见不得人落泪,尤其是,那些泪水是为他而掉的。他伸出手,在儿子背脊温柔的摸了摸。

想了想,又伸出手臂,揽住儿子。脸在儿子头发边蹭了蹭。

谢谢你,儿子,没放弃这个糟糕透顶的老爸。

余俊拦了辆的士,这个时候他唯恐夜长梦多,赶紧了麻溜了带父亲离开这个陌生的,节奏和气味完全和他身处的,所知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城市。

买了两个回程的火车票。

坐在熙熙攘攘的侯票厅,不断看着自己的腕表。而父亲,只是沉默的,安静的坐在儿子的身旁,脸上是空白的表情。

太默然了。

甚至是寂然。

太平静的寂然,居然无法看出内心的波澜。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男人都深沉如此。

余俊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没问父亲,那个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居然令到父亲如此这般的失魂落魄。

不敢,也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余俊从位置上起身,轻轻抚一下父亲的肩膀,小心翼翼道,“爸爸,我出去转一下。”

余江中抬头,用茫然若失的眼神看着儿子。迟疑一会儿才点点头,“哦,好。”

余俊大踏步从父亲身边离开。躲在火车站熙熙攘攘人群的角落。从兜里掏出口香糖,望嘴里倒了一颗,一边嚼,一边就着人来人往的缝隙,寻觅父亲的身影。

终于找着了,以旁观者的姿势,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以观望者的身份,冷静的观察着,父亲大人。

第109章

儿子来找他回家了。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束,对吧?

所以余江中几乎没怎么费劲儿的,就准备好了行李。

行李不复杂,就简单的几件衣服,几本书。锁上门的一刹那,他几乎是松了一大口气。

兜兜转转,好像绕了一大圈之后,又从终点回到起点。

很平静的随着儿子,一路安静,脑子里空空的,没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东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打车赶往火车站的途中,路边都是高大的白桦树。有萎黄的树叶悉悉索索的从树上落下来,落在计程车的车窗上。

曾经,余江中以为,这个城市,若没有了徐冉,就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了,可现在,心里这种低落的惆怅到底又是什么呢?

这个城市比不得SH繁华,比不得SH的明快,但安安静静的,画风舒缓而清新。安宁而恬静。人和人之间当然也有倾轧,也有漠然,但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人的适应能力是个多么可怕的一种习惯啊。

徐冉,会照顾好自己对吧?

即使失去了他,那小子也会过得很好的,对吧?

当然,毋庸置疑啊,这一直都是。小子那么年轻,生的又是那么的好看,职业也是,干干净净又崇高,又有什么让自己会放不下的呢?

这样一说,余江中兀自的,放下心来。

可脑子里却有个小小的,小小的,黑洞。一点点的,再扩大。渐渐的,占据他的脑海。

他会彻底忘记徐冉,对吧。

当然。

当然会把他干干净净忘掉。人是多么健忘的动物啊,更何况,他又到了怎么样的堂而皇之的健忘的年龄。

可是,假若彻彻底底忘记的那一天,他若是真记不起那小子的脸了,他若是忽然想倒过去想想,那张脸究竟是什么样,他该怎么办啊。

太想忘记了,太心急了,所以这些没有那小子的日子,他已经把那小子存在的所有可以纪念的影像给毁了。

毁的毫不手下留情,于是他知道一样事情,他是恨那小子的。在他抽身离去的时候,或是更早一点,当他觉得自己的付出对自己来说可能只是一场万劫不复的时候。

人是多么矛盾的一种动物。

他忽然很害怕。

害怕不知道哪一天,他不是因为记住还回头,而是因为忘却而恐惧。他忽然发现就现在,就眼前他的脑子已经混了。

或许,无论如何,得道一次别。

或许,应该再彼此道一声珍重,或许,再努力记住,到死都能,记住那张脸,清清楚楚的,知道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让自己摔了一跤,现在好了,梦醒了,结束了。偶尔还能想起点什么的彼此,是不是会好点?

他手指哆嗦着掏烟。

甚至都不明晰自己到底执念是什么。

把烟放在嘴边的时候,立刻就有工作人员过来严厉呵斥,“干什么干什么啊。这是什么场合你不知道啊。”

余江中尴尬的取下那支放在嘴边的烟,听见转过背的工作人员还是愤愤道,“一大把年纪,为老不尊。”

真他妈的。确实是大脑混沌了。所以对人家的控诉只能觉得抱歉。他抬眼看看滚动的提示牌,又看看腕表,距离他离开这个城市的时间已经剩下无多。

手还在微微的,难以控制的抖着。

无法支配自己植物神经的男人这才发觉,或许那个人远比他能认知的,感觉的,还有,重要?

余俊靠在候车室充电室的角落,看看表。

距离进站时间已经只有十几分钟了,给父亲留的单独整理时间已经足够,于是他慢慢的,笃定的朝父亲走去。

“爸爸,好了,可以准备走了。”余俊走到父亲面前,弯腰背起行囊,手挽着父亲的胳膊,明显的感觉到他肢体的僵硬。

“怎么了?”他一愣。眼睛探看过来,“啊,爸爸,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何以是差啊,脸色苍白不说,整个嘴唇都是紫的,余俊是内科医生,一看那紫的程度,便觉得氧饱和度低得惊人的差。

他轻轻摇晃了爸爸臂膀几下,余江中目光漂移着,最终定在儿子身上,勉强说了声,“没事。”

没事就好。

余俊有点明白,爸爸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个小妖精。可舍不得又怎么样。还想回头吗?还能回头吗?又那个回头的必要吗?

他太明白,爸爸的处境,已经由不得他回头。

所以这个节骨眼,也不好说任何话,做任何过激的事。只要耐心的等,耐心的等爸爸回归就好。

余江中举步维艰向前走着。

脚下的路好像是倾斜着的,而自己的步子也是,歪歪斜斜的。每走一步,都费了老大的力气,直到儿子跳上了火车踏板,他才真正意识到,真的,快了,马上要离开了。一年前,他跳上火车,跳得那个瞬间那么的绝然,事毕,余江中偶然想,那一下,是不是太轻率了。不过这种偶然的,失悔的念头瞬间被他给摁得死死的,压得狠狠的。

现在,好像根本没有当初那个绝然的勇气了。

他仰着脸,看着站在那一端的儿子,儿子正附身,向着阶梯最下一层的自己伸出手,无奈说,“爸爸,快点!火车要开了啊!”

刚说着,果然听到一声火车的鸣笛。

余江中却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儿子恐惧的睁大眼睛。看着两鬓泛着白色发丝的父亲对他挥了挥手。嘴唇翕动一下。看口型,好像是说,“再见。”又好像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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