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城池 下——萝卜叶子
萝卜叶子  发于:2015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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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其正平静看着任坤闵。

他不至于连一个人是好意恶意也拎不清。

任坤闵等着薛其正的反应。等着等着,终于等到一直沉默如斯的薛其正微微扬起脸。

“任,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有话想跟徐医生说。”

“你!!!!!”任坤闵绝没想到的是他掏心掏肺的一番话只换来一句“你出去。”这世道还真不是一点点的黑白颠倒。

无可奈何的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徐医生。”“徐医生”用一双懵里懵懂的清亮眼眸看着薛其正,依旁观者的角度,任坤闵看不出他眼睛里的一往情深。既不谦卑,也不讨好,一派的磊磊和平静。

吃惊的,任坤闵将目光投向了他那一向高冷的老同学,此时此刻的薛其正咬着唇,双手捏成拳头,胸廓明显的一起一伏,脸庞放射出淡白的光芒。从那沉默着的身躯里,不知源于何故,任坤闵愣是觉得有什么无名的可怕的力量即将冲破出那原本已经崩得到了最后底线的身体喷薄而出。

虽然胸口堵堵的还有很多苦口婆心的话要说,可再没眼力价任坤闵还是选择了退一步海阔天空。走的时候他很想叹口气,拍拍咬着自己唇微微低着头的徐医生,然后道一声珍重,可是薛其正冷冷挖他一眼里的“快滚”意味太清楚不过,任坤闵只好连滚带爬认命认栽地离开。

徐冉心里有些不自在的忐忑。只有冷着一张脸,微垂着眼,安安静静等着院长发落。

而薛其正只是看着那样垂着眼睛,眼窝密密匝匝黑黑睫毛阴影的一个人。

他在那里,仿佛一伸手就能入得了自己的怀抱,却无法求无处觅。每当这个时候薛其正便非常了然在心,究竟什么才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你在咫尺,却若天涯。

此时薛其正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他再停滞不前,徐冉将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而若他踏步向前,势必将粉碎徐冉现在拥有的平静和从容。

他没那么坏,没那么想伤害,不过怎么办呢,谁能将他内心那隐秘而躁狂的一颗心安抚?谁能将他身体里那奔腾而炽烈的血液冷却?谁能将他精神那痛苦而翻滚的灵魂拯救?

他知道是自己不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自己也有很大责任;徐冉只是一个起因,一个故事的开端,而他完全可以悬崖勒马的,可是因为人的贪心,得寸进尺,好容易才学会思念,想念,学会感知一个人哪怕那人给的都是冷漠和无视,至少,有个人真实存在着,哪怕相思入骨,也好过未曾相思吧。

“院长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走了。”徐冉朝他疏离地点点头,态度稍稍有点冷淡,却没以往的冷漠。刚刚好的礼貌,不显得他卑屈,也不张扬和骄傲的模样时时都提醒薛大院长什么才是他最想要的。

“我有事,你等等。”一伸手,抓住了徐冉已然背对他的肩,终于,压抑在他心头快要爆炸的几句话如井喷一样喷薄而出,也不落忍的目睹徐冉刹那间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瞬间连手指尖都变得毫无血色,揪然看着那猛然蹲下身,将一张黯然黯淡的美丽脸庞蜷在膝盖里的徐冉,心里在说,“对不起,徐冉,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伤害你,绝对是最后一次了。相信我。从此,我会对你好,好到代替那个人,好到你有一天彻头彻尾忘记那个人,好到某一天你会亲口承认,你放弃的,只是你必须放弃的,就像患者身上的癌瘤一样,只有割掉它,你才能活得更好。知道吗?”

第98章

徐冉觉得自己的脑袋几欲炸裂。身体沉得无时无刻都像坠落到地底层去。

薛其正早就料想到徐冉会有如此反应,于是迅速伸手扶住模样看起来虚弱不堪的徐冉,不落忍地,温柔问,“送你,回家?”

徐冉坚决摇摇头。转身,摇摇摆摆地走。薛其正远远地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的随着踉踉跄跄的徐冉。

早知道会如此,所以一直都在权衡利弊。但真走到今天的田地薛其正反倒平静起来。

打碎一个世界是很艰难,但至少他有重建一个新世界的魄力和雄心万丈,徐冉,请给我机会!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仅仅让我可以窥到一丝丝外面世界的光亮就可以满足我卑微的心,好吗?

徐冉漫无目的地走。

脑子里空旷如也。什么也不想追忆,什么也想不起来。

余江中。他甚至连这个人名之外的任何事都想不起来。

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隐隐约约想起和那人有关的一些事来。

十几岁时候他就开始失眠,因为缺少睡眠且自暴自弃,他每晚都习惯大把大把喝药。余江中发现以后总是没收那些药物。他为了那些镇静神经药物和某人无理取闹时候,院长都会伏低屈就地说,“宝宝,这么吃下去,迟早让你给吃出个痴傻症出来!”

记得他当时只是嬉笑着满不在乎说,“痴傻就痴傻,你养我!”

院长忽地眼圈居然红了。丢了他出去,躲在阳台上抽了很久的烟。他再如何恃宠而骄,骨子也毕竟是个自卑又神经不那么大条的孩子,以为触痛了院长什么,想补救却不知如何补救。最后还是落寞的一个人睡了,睡了半途被细微的窸窸窣窣声音给弄醒,勉强睁开双眼,听见某人低低声音趴在耳边说,“养你,我当然乐意,只是怕那时我不在了,你叫我如何走的安心?”

从那之后的徐冉才有了要好好活着的念想。

从那之后的他才知道,一个人一旦这世界有个人就连死也放不下他,那么他活在这世界上总算没白来一遭。

既然生命中有了这个人的存在他凭什么要活得不像个人样?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看上去目标特别简单可到了眼下他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最难的就是这几个字眼——好好活下去。

为了这五个毫不出奇的字,他得努力工作,养家糊口,精神富足,身体健康,要爱人,努力得到被爱,活在当下,大踏步向前的同时还要忘记糟糕的过去。他都如此的努力活着了,目标如此简单,就是想和相爱的人厮守一起,能厮守多久就厮守多久,就这么点卑微的念想,为什么特么的

就这么难呢。

可能伤害了太多人,所以老天给他的报应吧。徐冉知道自己无话可说,就是身体某个地方很痛,很痛,伸手压过去,才发觉传导痛知觉的地方是心脏。

路要如何走下去自己才能不这么眼前一片漆黑呢?谁能告诉我?

我该如何做才不让自己感到如此彻骨的寒冷呢?谁能告诉我吗?

余江中抬起手看看腕表,晚上十一点零二分。要等的人还没回。他顺势把手放在嘴唇边,哈了口气,觉得暖和了点。

好像等待的时间太长了,腿和手都变得木木的僵直,可眼睛却异乎寻常的清亮,于是乎即使抓住了徐冉一小片衣角从地平线那端出现的第一瞬间,余江中嘴角不自禁的开始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那颗安放在胸膛的心脏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跳的如此紊乱和急迫?为什么这么大把年纪还是会这么远远的对住那个瘦弱的身影傻痴痴地笑,为什么每每远远的感受到他,仅仅是远远的距离就觉得眼角润湿,心里安乐?

你在,我就心安。

第99章

徐冉立定,手斜插在灰色长风衣的兜里,嘴角上弯个弧度笑。

他很少笑,但真要笑起来会有种溺死人的温柔;他很少和人亲近,可若是信赖一个人当然也已经渐渐学会着放肆微笑。

想想,收了收笑。心还是抽抽的疼,皱皱眉,瞬间舒展开,不成啊,怎么着也该把最好的留给院长,哪怕某一天自己不在了。

院长也立定,晕黄的路灯下脚尖点地,气定神闲的一点一点,然后看着对着他歪着脖子笑的小子冷冷淡淡点点头。

好像挺生气来着。看我闲是吗?等人的滋味好过吗?臭小子下次你再一声不吭的晚归给我试试?

等徐冉无声无息的走到近前了,余江中抡起空心拳头虚虚的打过去,明明挨在徐冉胸前了却轻轻划了过去。

没办法,就是舍不得,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小小伤害,他也会怕徐冉会受到伤,也是,孩子受得苦太多太多,那些因他源起的苦难和伤害,也应该在他这儿偃旗息鼓了吧。

徐冉眼看拳头过来却没有躲闪,毫无魄力的拳头虚化了他还有小小的失望。

你给我的我都想接受,哪怕是痛苦的,复杂的,恼人的,心绪,统统的都向我袭来吧,我想,或许越痛,我可以记得更久一点。

“几点了?”院长说。撩开袖管,给徐冉看。

徐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弯弯腰,“对不起啊,是我不好。”直起腰,微张着嘴,有点耍无赖的直视院长。

余江中耸了耸肩,一语不发伸出手臂,大力一拉,把徐冉圈进怀里。

跌进对他而言是一个这世上最温暖最窝心的怀抱。

是这个怀抱守护着他,伴他成长;是这个怀抱等待着他,盼他成长;是这个怀抱松紧适宜,既不给徐冉压力,也没有催促,无论他多迷茫多徘徊,一回头,总有个如此温暖的所在,供他栖息,依赖,呼吸,喘息。

离开了这个怀抱,叫我如何呼吸的下去?

带着浅浅的一层泪雾,徐冉看着余江中的脸颊。还有鬓角耀眼的白发。一个人也只有到了年华渐渐逝去的时候,才真正现出被岁月之神遗忘的最佳摸样,如同眼前人一样,即便韶华已逝,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疏落浅淡,方寸恰好,面部轮廓也是,即使明明不年轻了,可让人就是无法别转目光怎么办。

余江中平静看着微微后仰着脖子呆呆的徐冉。

即使看上一千一万次也看不厌的这张脸,有些时候他也很是纳闷。怎么世上会有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放弃不了,无论如何也撇清不了遗弃不成,最后唯有抛弃一切只为拥他入怀。是什么魔力让他成为如此勇敢的,之前他所想也不敢想的男人呢,或许,或许只因为,他是他的魔星,是上辈子欠这小子的非得他将倾其所有来还的一个人吧。

手渐渐移了上去,抱住徐冉的后脑勺。

徐冉嘴角上扬轻笑着看着黄晕路灯照耀下的那个温润温暖的一个人。

手不由自主滑向徐冉的耳廓。

那是徐冉的敏感点,摸着了徐冉便微微瑟缩了一下,他坏心眼的加深了摩挲,于是那薄薄的耳朵不一会儿便红透了。在徐冉继续傻眼的时候,余江中弯腰,飞快瞟了一眼四周的暗影,太晚了,这个时段应该是安全的,于是他张嘴含住了瞬间变得难得有些娇羞的徐冉小小肉肉的耳垂,一下子徐冉僵住,许久才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嗯?”

那嘟囔的小小声音如此的慵懒,叫余江中如何自持,他咬着唇,似乎只有这般才能控制住几乎要穿破胸膛冲出喉咙的一颗摇曳不定的心,虽然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初老,可无法自已的,无法排遣的少年情怀,又是多么的宝贵和奇妙,所以,无论如何,徐冉,你一定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天使,给我的礼物对吧,徐冉,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在那么多艰难困苦面前从来没放弃过自己,谢谢你来到我身边,即使用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方式我还是如此感谢你,的坚持以及出现。

我爱你徐冉。若这辈子共度时日不够,下辈子我还会找你,即便那时候已经忘了你的存在我也会,穷奇所有的辗转,一直到找回记忆当中的你。

第100章

徐冉,仰脸,痴汉一样看着余江中。

忍不住摩挲着徐冉的脑袋,看见徐冉嘴角轻扬的笑意就想去咬的男人是多么奇异的物种啊。

“冷不冷,冉。”余江中低低声音问。徐冉摇摇头。

余江中紧握了一下徐冉的手。

外科大夫的手指真心又长又冰凉啊。余江中捧着那样无比珍贵的手,轻轻对着那双手呵气,试图弄暖。然后脱了自己的棉衣,把愣愣站在身旁的徐冉包裹好。

明明暗暗的路灯下,徐冉的脸,安静的停滞了表情。只是扬眉,用漆黑如墨的眼珠不落错的看着余江中。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如此依偎着取暖。但前提是院长一定要好好的,又平安又幸福。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如此耳鬓厮磨着,一直这么看着,眼睛里只剩下彼此,只容得下彼此。但前提是他爱的人余生又踏实,又快乐。

“你怎么了小冉冉,今天眼神怪怪的。”余江中伸手,那手指轻轻在徐冉脸颊夹了一下。太瘦了,几乎拎不起什么多余肉,余江中微微叹息了一下,心里揪起来,迟缓的,放下。

那眼神,有点陌生了,不像淡然冷漠的徐冉,不像平静从容的徐冉,也不像酷毙了有点不易让人接近的徐冉,也不像和他渐渐相熟了渐渐打开心扉的徐冉,倒像一个犬科动物,啊,犬科动物,说徐冉吗?

是啊,这亮晶晶一闪一闪的眼神到底是什么?

那胶着的眼神,黏人的姿态究竟是什么?当他一张开手臂就紧紧的缩着他怀里的小动作又是什么?

徐冉啊徐冉,你究竟有多少面啊。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的,最接近你内心深处的你呢?

徐冉傻笑,一次一次试图钻进余江中怀里。当老余真的搂住他的时候,他又胶着着试图,仿佛想和他合二为一?

傻了吧孩子,这是怎么了?

余江中就这么连滚带爬抱着徐冉回家。

静听窗外,半夜还飘起了细细的小雨。徐冉还是那么看着余江中。趴在他怀里一直直愣愣看着他。

傻不愣登直直的。余江中捂住他眼睛,小小声的,咬住徐冉耳朵问,“怎么了?”

徐冉摇摇头,小小声音着,用偶然也会窘迫的语气哀求道,“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到底是老了,有点弄不动了,可是还不会怎么拒绝的,趁着兴头就把有些疲软了的,有些累的家伙捅进去。

并不具有十足的震慑力了,但仍然能让徐冉心悸。他爬着的光背留下一道道吻痕,皱着鼻子被老余从肩膀一路掐到骶部。

酥麻的感觉一路滑到脚趾尖,仍然不知足的想要被身上人啃咬,撕扯到烂,哪怕捣碎,成泥浆,成碎末。哪怕一起看不到明日。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早知今日,会不会一定不会强留。那夜,徐冉点着一支烟,把颓然倒在他身上的男人紧紧抱在怀里。

男人只是勉强说了句,“去洗洗吧,别偷懒,我今天是,再动不了的。”说完,嘴角还泛着缱绻的笑容,伸手抚摸一下徐冉的嘴巴,摸着摸着,忽然笑了起来,叹了口气,说了句真好,很好,头一歪,忽然睡着了。

上了年纪的男人简直了。

徐冉直直看着男人倒在他怀里那滑稽伸出来还停留在他面颊边的蜷着的粗糙的手指。

想笑,嘴角悄悄上扬,轻轻笑着笑着忽然便笑不起来了。

端端的,将男人糙糙的皮肤的手背凑到自己嘴边,放下手指上的烟,好生生的将一个深深的吻映在上面。

遇见自己之前,那男人养尊处优,十字不沾阳春水。没想到现在什么都肯做了,什么身段都已经放下了,什么样的地位身份都放弃了。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遇见这个男人可真超值了。

遇见余江中之前,徐冉日子简直一团糟,里子面子,浑身上下都脏透了。遇见这个把自己当宝一样的男人,该捡起来的东西——使自己变干净的欲望,让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重新做人的冲动,还有内心里充满的对自己的轻视和蔑视,徐冉觉得该捡起来该放下的东西,都七七八八安置的差不多了。

心里真的充满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激之情。没了他自己什么都不是。那个吻还在继续,眼泪却顺着眼角一滴一滴砸下来,渐渐砸在人事不省的男人脸上然后渐渐滑在了男人的脖颈里。

第101章

余江中徐徐睁开双眼。

身体很舒展。暖暖的。他伸开手臂,抱了个空。

哎,那孩子又偷偷溜了。想来是蹑手蹑脚的上班去了。今个儿是星期六,自己不用坐班,小可爱就没这么幸运了。不管怎么样,一会儿去菜场给他买只土鸡,再买些排骨,炖炖汤给他好好补补,又瘦了不是,抱着孩子的时候都嫌硌人。想着想着心没来由的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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