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像是被掏空了很大一部分,留在了遥远的国度,留在了那个人身边。
那天情急之下说出的话,现在苏岸光是回想一下,都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是的,他确实不能接受那夜发生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和自己的养父做爱,还是被上的那个人,不论是出于同性恋还是乱仑还是男性自尊心受挫,种种理由都让他不爽,但这并不是他拿来伤害那个人的借口。
苏岸忘不掉苏西棠当时看着他的模样,灰暗的眼和血色尽失的唇。
那个在一座城市就如同死神一般的人,最后只是沉默地接受他尖锐的言语,甚至还低头道歉,听起来对苏岸而言挺像是个屌丝逆袭的戏码,可他苏岸凭的是什么?
凭的是苏西棠喜欢他,甚至爱他。
因为不想承认在拥吻中自己的心也发生了悸动,不想坦白被告白的时刻一直自我封闭的心门有了缝隙,不想说在那场毁灭般的性爱中爽得几乎灵魂脱壳,苏岸都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可能喜欢上了自己养父的变态,乱仑者,基佬,被压的娘娘腔,这从来都不是苏岸能够接受的词汇。
在感情方面,他从来都是个正常甚至普通的男人。
于是他像个懦夫一样推卸了所有的责任,立即把自己打造成了个受害者。
敢这么做,能这么做,不过是他倚仗对方一定会默默接受所有的责难,因为那人爱他。
有多少人这样糟蹋其他人给予的爱意?肆无忌惮的,毫不愧疚地挥霍,以为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是个好用的资源,而不是一颗肉长的人心。
想了很久的苏岸,才觉得真正的人渣是自己。
可他什么都不敢做。
去给苏西棠打一个电话,回到苏家的别墅看一看,和苏西棠有关的任何东西,他都不敢接触。
就是不敢,就像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深渊,离开那些他不想承认的东西,不论他是不是早已就是那些东西,只想闭着眼睛捂着耳朵远远躲开,这样就可以告诉自己不是,什么都没过。
没认识过那个人都好。
也是,那样完美的人就该高高坐在云端,怎么会因为他而跌在泥土里。
尽管每夜都在失眠,短暂的梦境里全是苏西棠看着他的绝望的眼神,蜷缩在床头的苏岸还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他就快要成功了。
他还是个正常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可以娶一个不用漂亮只要性格好的姑娘,生两个孩子,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他的人生目标不就是这些吗?不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不都是这个打算么。
别动摇啊,苏岸。
别动摇啊。
混混噩噩的苏岸拿起震动着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你个死小子总算接电话了,王酬这边都翻天了你知不知道,你赶紧给我回——”
陈隧的狂躁的声音响到一半,苏岸就面无表情地挂掉了电话,把手机丢到一边。
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埋进被窝里,苏岸假装听不到手机不停的震动,只是紧紧闭着眼,告诉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
然后他真的就慢慢睡着了。
看,什么事,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做到呢。
被被窝里不足的氧气给闷醒的苏岸,下意识拿过手机看时间。
凌晨3:20。
手机提示有7个未接电话和一条未读短信。
苏岸沉默了很久,最后滑屏解了锁。
“老大受了重伤,从韩国回来今天才醒,王酬私立医院301,爱来不来。”
看了三遍才读懂了短信意思的苏岸手一抖,手机就啪的一声掉落在床上。
手机屏幕啪地暗了。
******
“杨立失踪了,只抓到了赵珍珍。”陈隧坐在病床边汇报着。
病床上躺着的男人脸色比白色床单还要惨白,眼睛几乎都睁不开,声音也极其虚弱,但音调却是平稳而冷静的。
“找到,杨立的姐姐杨萍,就能,抓到杨立。”
病床上的男人说话明显都是艰难的,却一字一顿地下了命令。
陈隧也不多问为什么抓到杨立的姐姐就能让杨立束手就擒,他从来不质疑或者好奇苏西棠下达的每一个命令的原因,哪怕这个男人还躺在重点看护病房中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立即点了点头,陈隧站起身还想说点什么,又知道他的老大从来不需要任何的安慰,最后只是为床上的人捻了捻被角,默默退出了病房。
关上房门后,偌大的病房只剩下苏西棠一个人。
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着3:50。
苏西棠缓缓地回忆着,确定自己应该好几年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而在他的人生里,也从来没这么大意过,在不确定门外是谁的情况下就贸然打开了门,以他的身份,只一次这样的松懈就可能是死亡的代价,即使侥幸逃脱,也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前来刺杀的人尽得先机,尽管苏西棠也伤了他,但那个杀手最后还是逃走了。
幸好苏岸没事,杨立一开始目标就只有自己而已。
苏西棠有些庆幸地想到,下一刻又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却连保持扬起嘴角的力气都不多。
盖在身上的棉被很厚,病房中也开着充足的暖气,是陈隧说他重伤所以打开的。
苏西棠却还是觉得冷。真的很冷,手和脚,骨骼和五脏六腑,都像冻在冰块里一样,连呼吸间都像能随时吐出冰渣一样。
睁着眼的苏西棠缓缓眨了两下眼,只能承认连眨眼都觉得累,只能闭上眼开始尝试入睡。
就像躺在冰风呼啸的雪原中入睡。
不过所幸,在两个月前,这是自己每天都要做的事,他只是需要重新习惯而已。
似乎过了很久,又像是刚闭上了眼,病房门外守护的几个人忽然发出了声响。
“……小少爷……可算来了……”
“……老大他已经休息了……是伤得很重……可以进去……”
……小少爷?
传来门扉摩擦地板的声音,轻轻想起在寂静的空旷房间里。
就像永寒的极地终于有了光。
苏西棠颤抖着睫毛,却还是放弃睁开眼。
毕竟不睁开眼,就可以告诉自己极光不会消失,不是么。
墙上的时钟显示着3:59。
从出租车下车后就跑进病院的苏岸现在呼吸都很有些急促,轻轻打开门后,苏岸立即就压抑下自己有些大的呼吸声。
雪白的房间,雪白的床,床上雪白的身影。
明明房间里暖气开得充足,苏岸却下意识觉得,病床上的人肯定觉得冷。
站在门口的苏岸,并没有再前进一步。
明明是收到短信后就立即打电话叫了出租车,在一片茫茫黑暗中穿过大半个城市赶到这,然而走到这一步,苏岸又立即被心里的胆怯给打败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
反正这个人已经急救过来了,有整个王酬的那么多人在,一个黑道教父怎么会缺人照顾,真不需要多自己一个。
反正,自己也只是过来看一眼的,不是么。
苏岸用力眨了两下眼,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影,然后默默退后两步,将房门重新关上了。
苏岸没有看到,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病床上的男人就立即睁开了眼,侧头看向他关上的门。
他再一次的,把那人关在了门的另一头。
和负责看守在病房外的几人解释了一下,苏岸转身向电梯走去。
背上因为剧烈运动而沁出的汗早已冷却,冷冷湿湿地粘着很不舒服。
赶紧回去洗个澡睡觉,苏岸这么告诉自己。
到了一楼的苏岸,在向大门走去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为自己带上口罩。
苏岸一眼扫过去,似乎在医生的下巴上发现了两颗痣,然而很快就被口罩遮住了。
发现了苏岸的视线,医生对着苏岸点了点头,苏岸也回应着点了点头,很快向大门走去。
走了几步,医生回过头,看到少年头也不回地从大门出去了,才转身向电梯走去。
怎么觉得刚刚那少年有些面熟呢,医生有些困惑地想到,却很快排除杂念,冷静地按下了3层的电梯按钮。
******
“徐医生,这才2个小时又要做检查啊。”
病房门外的王酬小弟有些困惑地说道。
“虽然从重点看护室转出了,可依旧处于关键时期,每隔两小时检查一次是必要的,放心,如果手脚轻一点不用惊醒董事长的。”徐医生耐心解释道。
“行,我们两个和你走。”其中一人笑着说道。
推着苏西棠的病床,徐医生和两个看护人走进电梯。
电梯里还有一个带着口罩的医生,正研究着手中的体检报告,看到有人进来也只是匆匆点头示意,立即又转回视线继续看着手中的报告。
在王酬的私立医院里医生素质都非常高,在王酬中素来是做打手的两个看护人高中都没毕业,对待高学历的医生都有点崇拜,于是也不敢多打扰,沉默地站在病床旁边。
只有徐医生忍不住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医生,眼神中满是哀求和恐惧。
似乎感受到了徐医生的视线,埋头看着报告的医生也抬起头向徐医生看去,目光一片寒冷。
医院监控室里飘散着浓浓的血腥味。
监控人员仰着脖子躺在座椅中,已经失去了呼吸,喉咙处被割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医院各个地点的监控画面正常显示着,只是恰巧电梯处的监控画面播放屏幕上洒满了鲜血,看不清情况。
******
“——叮。”
2楼到了,电梯门慢慢打开。
只有一个人走出了电梯。
戴着口罩的医生慢慢推着手中的病床,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我知道你醒了,苏西棠,别装了。”
医生斯条慢理地开了口,仿佛像是散步一样悠闲,低头一把掀开盖在病床上的棉被,随意扔在地上,遍啧啧两声感叹道,“看来我真是把你伤得不轻啊,你应该到现在都动不了吧,也就是这样,我才敢大大方方出现的。”
躺在病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冷漠地看着扶着病床向前行走的人。
“我其实老早就听过你的名头了,其实杨立他给我的价钱并不高,可我想着外头把你传得那么有意思,想着来会会也好,不过其实还挺失望的。”
医生看似在对着苏西棠讲话,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地说着:“不过在韩国虽说失望,但来了A市真觉得有意思多了,不愧是你手里的城市,我花了好大心思才没被你的人发现,还有这家医院,应该是我潜入的医院里最难混进的一家了,有意思,大爷我觉得很有意思。”
“……所以为了表达我的感谢,”医生打扮的男人停下脚步,慢慢笑道,“我会让你死的痛快点的。”
即使到了生死危机的关头,脸色惨白到近乎可怖的男人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听到一个不咸不淡的消息,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分。
取下脸上的口罩,露出下巴上两颗痣的男人将带着手套的手伸进了口袋里。
灯光下人影被拉得老长,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人影在渐渐扭曲。
“呯——”
枪声陡然响起!
一捧血花溅起,蓝白格的病床服晕染开一抹血红。
病床上的人眼睛猛地睁大,面对死亡威胁都镇定万分,此刻却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
“怎么可……”
男人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淌着血的胸口,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堵住伤口,却毫无用处,不断有鲜血淙淙从指缝间溢出。
艰难地回过头,男人想看看到底是谁对自己开了枪。
还是被病房外那些看护人发现了么,可恶……自己一个在美国都被高价悬赏的杀手,竟然要死在这种地方……
出现在转角处的少年依旧谨慎地举着手枪,用枪指着倒地的男人慢慢靠近。
视线渐渐模糊的男人终于看到了少年的脸。
不是他以为的王酬的那些打手,是在一楼碰到的那个少年!当时那个少年明明像个没事人一样离开了!表情那么自然原来都是在演戏吗!
大抵是因为即将要死亡,濒死的杀手终于回忆起来了为什么觉得这个少年眼熟,因为在韩国的机场也见过他!
可恶,竟然就这么被骗过了……自己一个骗人杀人无数的人被骗过了……这个少年……特么难道是演员吗……
不甘地闭上眼的杀手先生,并不知道自己的确猜到了真相。
苏岸方才还坚定握着手枪的手,在放下手臂后反而开始微微颤抖。
苏西棠吃力地侧过头,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年,看着他通红的眼,苍白的脸和颤抖的手臂。
苏岸低头看向苏西棠,忽然惨然一笑,脚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我以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可以和以前一样,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变,这样的想法真是愚蠢啊。”少年靠着墙壁,也不在乎血沾了裤脚,只是表情麻木地开了口。
苏西棠却很想为他擦去染上的血迹,可不能动弹的他,最终只能沉默地看着一脸绝望的猫眼少年。
“你看,以前我连动物都不敢杀的人,在杀过一次人后,这次开枪就利索多了,”苏岸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枪,冷冷开了口,“……所以,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不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吧……我都听你的。”
苏岸疲惫地闭上了布满了血丝的眼睛。
第53章:清晰
【声调清冷却萦绕着温柔气息的声音。】
“黄管家,汤炖好了。”
厨师端着盛着汤的托盘,做到老管家身边,轻声说道。
“给我吧。”
老管家接过托盘,在门口停了会,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正坐在床上恹恹看着书的少年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老管家又端着汤进来了,便放下书,轻笑道:“老管家,这又熬得是什么汤啊。”
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老管家看了眼少年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忍住再度叹气的欲望,只是说:“换了种汤,萝卜排骨,不都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么,小少爷趁热喝一点,补补身子。”
“您老人家就差没给我弄人参来了,不然我真得补得流鼻血。”
苏岸口上调侃着,却还是乖乖巧巧地端起碗,一点点吃着萝卜和排骨,然后将汤喝完,留下碗干干净净,就像被家长教育不能浪费的乖孩子。
老管家站在一旁,低头看着烟色发丝的少年乖乖巧巧的样子,心底涌出一阵疼惜,张开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嘱咐了声,端着托盘又出去了。
擦干净嘴角的苏岸又重新靠在床头,咳嗽了两声,只好把棉被往上拉了拉,重新把手中的书拿起来,心不在焉地翻阅着。
拉开的窗帘外,玻璃外的天空高远而素白,如同洗得发旧的白布。
苏岸低烧已经三天了。
原本想着只是有些倦,并不想放弃通告,却被苏西棠强硬地要求留在家中休息,什么时候退烧,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工作。
习惯了那个男人对他温柔的模样,等到面临不可违抗的命令,才想起来那是冷冽强势的地下教父,尽管那人现在比自己还要虚弱,正躺在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
可即使再虚弱,几天前才被急救苏醒,苏岸也知道,那个人没有给自己任何清闲的时间。
每天来家里的人就没有断过,苏岸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大部分都是往走廊尽头的房间。
苏西棠不过是把办公地点从集团公司改到家中。
好几次苏岸都想告诉他好好休息,可以康复一些再开始办公,不然这样伤根本好不了。却终归只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