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课上别的同学又说了些什么,路尤完全听不进去了,脑子里乱哄哄的。
沃特的课可不是小学中学那种小儿科,虽然上得很轻松,大家却都不由自主地聚精会神。瑟汀发现路尤的走神,拿手肘碰了碰他。路尤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沃特的说话声音上。
半场休息时间,沃特一边喝水,一边走到第二排学生桌边,和大家闲聊。路尤在最后一桌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在他发现自己之前埋下头去装睡。第二节课的铃声响了,沃特一直停留在第二排的位置,没有走到后排来。
在同学们的笑声中,沃特请一个克洛艾特·奥布里为这节课做了总结,然后和大家说下节课再见,话声刚落,下课铃声便响起了。有四个同学,两女两男从前门和沃特说说笑笑而去,其他同学包括路尤和瑟汀从后门走出。
沃特渐行渐远,不时微笑着和人打招呼,在原地留下呆呆掩嘴的或者尖叫的或者叽叽喳喳议论的花痴女生。
“他的微笑像开满鲜花的天堂!”
“他的声音像月夜里的海浪!”
“天啊!我要嫁给他!”
“瑟汀……”路尤很想捂上耳朵。
“怎么?”
“……我想换班……”早在上次就该有所警觉的。虽然很大程度上已经退化,预知危险和爱情的本能还是偶尔能发挥作用的,尤其是具有精灵血统的克劳德一族。虽然对彼此来说,都还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刹那间,路尤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正不可避免地坠落,最终将无可逆转地全面沦陷。但只是那一刹那,路尤并没有抓住任何蛛丝马迹,一切便又恢复原状,仿佛出于某种自我防卫的生理或是心理机制。
“换班?为什么?”
“额……没什么……”路尤摇了摇脑袋,很快便甩掉这个在别人看来好似小题大作的不切实际的念头。一周只有两次古路纳语课,习惯了就好了。路尤这样想着,却没有意识到,这分明是个自相矛盾的想法。
回到风纪部办公室,路尤将从前的案卷翻来翻去。
瑟汀奇道:“怎么了你?”
“最近就没出点什么案子啊?”听起来路尤很失望。
“你福尔摩斯上身了吧?我们这是风纪部,又不是侦探社。”
“唉!”
“叹什么气啊?这也说明在我们路尤部长的带领下,翼大的风气已经全面改善,正引导着全格兰德……”
瑟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路尤完全无视了他,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上完下午的箭术课回到宿舍洗完澡去餐厅吃饭,然后再回宿舍学习。正事完毕,已近十点。百无聊赖地翻看古格兰德诗集时,瑟汀递过来一个纸条,上边写了一个地址。
“什么?”
“沃特的住址。我从克洛艾特·奥布里那里问来的。”
“……”
“沃特在教员办公室的信件都是他的助教在处理。私人信件要寄到他家邮箱才行。”
有可能的情况下,信使会将信件或者包裹直接投递到收件人手里。若是收件人不在,信使会把信件从门缝里或者壁炉的烟囱里塞进去,包裹则扔进阳台,或者直接扔在门口。
但可能某家的壁炉还在使用,于是信件化为灰烟,某家玄关铺着地毯,信件一直藏到大扫除那天,而某家没有阳台,窗户也从里头关上了,信使只好把包裹扔在门口,运气不好的话就会被一些流浪汉捡走。
总之由于各种各样的具体情况,大家也已经习惯了使用邮箱。
根据种族来分,神族多用老鹰,人类多用鸽子,精灵多用渡鸦,血族喜欢用蝙蝠。
而现今是混血种族的世界,喜欢哪种动物就养哪种动物,也没有任何限制。
不过可以根据学校职业的传统习俗来大概判断。
法师常用的信使是猫头鹰——这是从第一个使用猫头鹰作为魔宠的迈雅神族法师米斯兰迪尔·格雷流传开来的,牧师爱用鸽子,战士常用老鹰,弓箭手偏好渡鸦。
古时候,精灵能够驯服几乎所有的生灵。不过如今,只剩下少数混血儿天生就能够和魔宠完全无障碍地交流了,他们被称作鸟语者、马语者、蛇语者或蝠语者,其他大多数人需要经过一定的学习才能掌握这一技能。
瑟汀和沃特在宿舍平时不需要寄什么大件物品,只共用一只刚成年的叫做呱呱的渡鸦。
渡鸦在古代被人类误认为是邪恶的乌鸦一族,其实它们很聪明,会看地图,对各种地形和数字排列、符号特别敏感。而呱呱这只渡鸦是勒昂家族特别培育的魔宠里挑出来的,特别特别聪明,有将近十岁小孩的智商。
“也许周末你可以约他郊游或者晚餐什么的。”
“哈!”路尤一副你在开玩笑的神情。
“瞧你今天上课的状态,我越想越对头!”瑟汀摸了摸下巴,他还记得军训那阵子宿舍里艾草条烟气缭绕,话不多的路尤很稀罕地不止一次地向他提起沃特·格雷。
路尤换上一脸黑线。
“不说了不说了,你自己明白了。”瑟汀摆摆手,逃回自己书桌前。
嘴上否定着,路尤还是不自觉地走到了阳台上,逗弄起停在架子上的渡鸦呱呱。
瑟汀转向阳台:“万一我的古路纳语过不了,你和他熟,事先套套近乎也好。”
瑟汀的古路纳语的确不如路尤,却也没有到会挂科的地步。
虽然路尤还是没有反应,瑟汀却不放弃:“呱呱,先去跟沃特家邮箱打个招呼,或者去和沃特的信使交个朋友,听说他家信使是只漂亮的白鸽子,你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去交朋友了。”
呱呱听懂了有任务、还可以去找美人鸽子,两眼发光兴奋地在架子上蹦来蹦去。瑟汀朝呱呱勾勾手指,呱呱就扑棱棱飞了过来,停在瑟汀肩膀上。
“地址是格兰德之翼大学教员公寓,西北方向刷成橡木色的那片,2座11号。”
呱呱点头,展开翅膀飞出阳台,飞进了夜色里。
路尤没有拦着也没有理会。
“话说回来,这周我们宿舍的信箱又爆了。”翼大的信箱都非常尽职,只要写对了信箱号,不含有什么危险物品,不管多满,遇到多大的礼品盒,它们都会努力张大嘴巴将邮件吞进去,于是到了极限时候就会从下部爆开。当然清空之后,还是可以关上的。
“唔?”
“今天楼管给我的,喏。”瑟汀从桌子底下拖出一袋大部分是粉色的印着桃心的信件和装饰着玫瑰花的小礼品,扒开来看,“我还没整理过。据说沃特家的邮箱也经常爆掉。”
瑟汀索性将里头所有的信件和小礼品一股脑儿倒出来。
“你的,你的,我的,你的,你的,我的,你的,你的,你的……你去哪里?”瑟汀见路尤正开门出去。
“去给我们的邮箱上个禁制,让陌生人投不进信。”
“额,那样的话他们也还是会从阳台上扔进来啊。”
“那就在阳台上也加个禁制。”
“我怕她们会把礼物堆在门口的。”
路尤斜眼瞥瑟汀。
“额,好吧,但是那样的话,你的粉丝们会很伤心的,而且……就收不到这么多巧克力了。”
“放心,我只上收件人署名是我的禁制。”路尤回头道。
“可是,巧克力多半是给你的……”瑟汀的声音变成了嘟喃。
从开学初起到现在,瑟汀已经吃掉路尤很多条巧克力了,有的硬的啃不动,有的入口即化,有牛奶味的酒心的,杏仁的,榛仁的。
还有一条辣椒口味的,包装也只是普普通通地印着巧克力字样,瑟汀当时直接剥了扔嘴里,结果辣出一脸眼泪鼻涕,估计那女生爱惨了路尤,发誓要让路尤狠狠地记住她。回想起来还是纯浓黑巧最美味。
不一会儿,路尤回来了。
“OK了?”
“嗯。”
应了声,路尤又到了阳台上设禁制,双手画弧,口念咒语:“HospitumadparticulasLooyouCloud,stareforis。”(陌生人予路尤克·劳德之包裹勿进)
“啊呜呜呜,以后都吃不到美味的巧克力了,啊呜呜呜呜~”瑟汀捶胸顿足一副痛失所爱的模样。
“要吃的话自己去买啦!”路尤坐回自己桌前,拿起几个小礼盒看了看,还是抛给了瑟汀,“呐!”
“我爱你!”瑟汀拆了一条巧克力扔进嘴。
“砰”的一声,瑟汀和路尤俱回头。
“咦,呱呱,这么早就回来了啊?”若是自己家里那只渡鸦,一定会呆在外头乐不思蜀,这还是第一次鼓励呱呱去找朋友,看来路尤把呱呱教得太乖了。
只见呱呱撞在阳台外无形的禁制上,贴大饼似地,缓缓下滑。路尤很是心疼,一挥手把阳台上的禁制给除去了,伸手把即将坠地的呱呱接住,一根羽毛悠悠落地。
“你的禁制好像不很灵啊。”瑟汀喉咙里“咯咯”两声最终没有笑出来。
路尤将双翅抽搐两眼泪汪汪的呱呱轻轻放到床上,狠抹了一把脸。到底哪里出错了?唉唉,明天去问问沃特好了。
“呱呱,你还好不?”路尤轻轻碰了碰呱呱的小爪子。
呱呱甩甩小脑袋,将大开的翅膀收了起来,一个翻身在软软的床垫上立住身子,看样子没怎么受伤。
呱呱先是啜泣了几句,就开始用一种忽高忽低的调子讲它去沃特家的经历:“呱呱呱呱咕咕咕咕咕呱咕呱咕呱咕呱咕……”
(我去小区门口看了看地图,一下子就飞到沃特家,他家阳台上有一只美人鸽子,真的白白的很美很美,我于是飞过去想和它做朋友,它答应了和我做朋友,我很高兴很高兴,我们就聊天聊啊聊啊,它突然又说它是一只公鸽子,我就被狠狠地打击了一下,然后很失望地打算飞回来。
飞出了小区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觉得一边飞一边想事情很辛苦,于是停在小区门口的树上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不要和一只公鸽子做朋友,我又想起刚刚靠得很近的时候,鸽子美人秋水一般温柔的眼睛,它的红红嫩嫩的小爪子,白白的天使一般的羽毛,然后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被狠狠地一箭穿心了。
于是我决定飞回去继续和鸽子美人做朋友,但是,才飞到沃特家的阳台那里,里面就有一只黑黑的粉恐怖粉恐怖的巨大的老鹰冲出来要啄我TT,我就尖叫一声咻地飞回来了TT。还有,我们家阳台那里什么时候安了玻璃了TT··)
“没有了没有了,我弄掉了。”路尤皱着眉头摸摸呱呱的小脑袋。
“哈哈哈哈哈!鸟类的情感世界什么时候也变这么复杂了?”瑟汀憋不住哈哈大笑。
“呱呱呱呱咕咕咕咕!!”(我遇到这么悲惨的事情,你居然还笑我!!你还种族歧视!!)
“呱呱,我不是笑你,哈哈哈!!真的不是笑你!”瑟汀笑着解释。
“呱!呱呱!呱呱呱!”(哼~讨厌~谁信你~)呱呱迈着小步子往路尤手边蹭蹭,“咕咕咕咕~”(还是路尤主人最好了。)
“噗!”如果告诉呱呱玻璃是路尤装的呢·瑟汀坏心眼地想着。
“呱呱,你没有受伤么?”
闻言呱呱侧身往床上一歪,小尖嘴有气无力地发出声音:“咕咕咕咕咕……”(啊,我翅膀痛痛,爪子痛痛,肚子也痛痛,全身都痛痛。)
“不得了了,这么严重,赶紧送宠物医务室!打针挂瓶喝药水!”瑟汀看出呱呱在装模作样,故意吓唬道。
“哔”地一声,呱呱站直了身子:“呱呱呱呱!”(我好了我好了,突然又不痛了!)
“讳疾忌医是不对的哦!”
“呱呱呱呱!”(我真的好了啦!)
路尤拿指头戳戳呱呱的小脑门,道:“自己飞回架子上去看看。”
“咕咕咕咕……”(我想睡软软的床……)
“不怕半夜被我压扁的话……”
“咕咕……”呱呱拍拍翅膀一蹬腿飞回了架子上。
也许经过这一次,呱呱再也不敢去沃特家了,如果哪天需要联系的话……路尤考虑下次家里信使送包裹来时把海鸥布里留下。早点洗洗睡吧。
梦里一处无边无际的野地,开着大片大片的天堂鸟,沃特穿着高级法师的宝蓝色丝绸束腰长袍站在自己面前,袍襟左下方绣了一朵暗红色的玫瑰,鲜艳如血。他伸出手来,撩起路尤的一缕紫色长发……
05.画像、师傅
拜过师,现学了点中医知识的皮毛,傍晚时分路尤和瑟汀拜别师傅回城。
“凭什么你白手入师门,我就要交学费?”瑟汀打马跟上路尤,一边为自己抱不平。
按东方师傅的说法,很多年前的一次晚宴上,瑟汀的哥哥托尔夫·勒昂“不小心”泼了沃特一身红酒,没付洗衣费。父债子偿,长兄如父,于是兄债弟偿,再加上徒弟帐师傅收……瑟汀花了好长时间来理解这个对他来说相当复杂的中式逻辑。
当然洗衣费估计只是借口,其实收瑟汀学费是要替瑟汀买几本中医入门书。毕竟瑟汀的中文水平比路尤差很多,有几本医书作为依据,学起来会轻松一点。
路边夜店的灯都亮了,两人饿得肚子咕咕直叫,还了马,就近找了家餐厅吃晚饭。
才选了角落的位置面对面坐下,一个青年侍者便上前来微笑询问道:“情侣套餐?”
两人转头细看,这才发现四周都是双双对对的男女,桌上点着香氛蜡烛,瓶里插着玫瑰花。来翼城半个学期了,竟然不知道这家是有名的情侣店。
沃特和瑟汀青梅竹马形影不离,也不是没有被误会过。从前被误,两人也不辩解,甚至就故意装下去,嘻嘻哈哈闹着玩,要好早好了,可惜相互间根本不来电。只是这一次被误会,路尤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别扭。
瑟汀有所察觉,拿过点餐册子另外点餐。
一边切着柠檬汁牛排一边和瑟汀搭话,抬头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瑟汀见路尤没再继续说话,转头往他注意的方向看去。
“沃特!”瑟汀低声喊出来,“哈!我要去问他被我哥泼红酒的事,我哥可没有告诉我过。”
课堂上沃特是十分平易近人的,毕竟他也刚毕业,很容易就和自己学生们混到一起,师生间看不出任何代沟问题,做着平等相待的朋友。一般情况下,学生喜欢他总是会比他喜欢学生多很多。毕竟一个班级里学生有那么多个,而沃特只有一个。
当然他也会有所保留,出了课堂,除了提供给学生学习生活方面的帮助,难得答应学生课外的邀约。沃特有着自己的社交圈,并不可能完全耗在校园里,让学生来占满他的大半生活。
一身复古军装款式的啡绿色薄风衣,一手插袋,一手护着身边的美丽女郎。女郎穿着暗红色露背晚装,一手拎着个金链小皮包,长发一半挽成花冠公主髻,一半披肩。微微侧头时两人便将她认了出来,赫然是两人的弓箭课的助教葛林娜,莱文戴尔家的大小姐。
两人穿得这么正式,像是刚刚确定了彼此心意,才开始正式约会。但从双方互动的细节判断,又似乎比表面上要熟稔许多。无论如何,不会是外人去问问题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