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脸就继续写小报告把史鼎平日的行为一一细写,言词恳切,求皇帝救救他家亲戚:史某已有贪酷之行,臣为陛下臣,不敢有一字虚言。古人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然人心有偏正,为史某计,实不如令其归田或可保全首领于户牖之间,亦可安一境之黎庶免受荼毒之苦。史某才德不足不堪此任,害人害己,恐其累及家人。臣不忍祖母高年而闻此噩耗,涕泣恳请陛下全忠靖侯一脉。此与不令张炯久居要职,同一理也。
真是闻者感动,智者叹服。
他敢这么做,也是因为锦衣卫非常好使地抄了史鼎的账本儿,不怕有人翻供。
皇帝派锦衣卫跟着他是做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如果贾宝玉禀公办理了,那就是帮手,如果他下手捣鬼,那就是阎王。锦衣卫说来是亲太子一系的,与贾宝玉也算有点儿八竿子能打着的关系,倒是挺帮忙。
皇帝接了贾宝玉的捷报就把他从那个乌龙的‘偷娶’事件里给摘了出来,看了贾宝玉的新报告,想了半晌,倒是挺放心贾宝玉。贾宝玉当初要是首告了贾珍、贾琏,此时再告史鼎,那就是为人刻薄寡恩,但是他一力要救舅舅去了平安州,又颇有建树,宁荣二府的事情也只是分宗而已并无宣扬,倒是显得公正隐忍。至少在皇帝的眼里,他是个大大的好人,可怜的被亲戚拖累的好孩子。贾珠在京中还很照顾那个曾经闯了祸的薛蟠,又据最新消息,贾宝玉同学出京前还记得把贾雨村通过非正规渠道弄来孝敬贾赦的扇子千方百计找人还给了原主,还给了安家银子。不管怎么说,足够了。
皇帝还拿着这个到太上皇那里炫耀了一阵儿,您看怎么样?朕选的人,够意思吧?您看好的那些个可不怎么样哟~为他们分宗,您老还跟朕打过擂台呢,看看,冤枉了吧?太上皇笑呵呵地:“忻儿看上的人,果然是不错的。”皇帝满头黑线,郁闷的心情无以复加。回来一挽袖子,召集内阁叫来太子与诸王,好好说道说道如何赏功罚过。
平安州节度使死了,但是事情还没完,人死了官也要夺了去,家产估计早没了,即使还有,大概也是被哗变士兵与乱民抢了,然后如果有剩下的,再转手让张炯一抢= =。与他合伙做买卖的,一个一个也不能逃,鉴于不能牵连太广,只罚了北靖王,与吴贵妃的娘家。邻近州县作壁上观,但是有个报信及时的功劳在,今年的考评就得了个中。史鼎处亦有民变,可见是主官无能,罢官回京,降爵与贾赦作伴去了。被连累死了的张将军,无法说得出口的原因,不赏不罚,却让他的儿子补了个侍卫。先期被弄回京的纨绔,皇帝把他们的名字记在了屏风上,提醒自己,以后有正事千万不能用这些人。
这些是罚的。
当然还有赏的,不过这要等兵部统计出最终成绩后才能颁布。眼下大军凯旋,当然要有个郊迎仪式。平安州的事情说大不大,一番闹腾下来说小也不小,去迎的就是内阁领着百官。如大家猜测的那样,张炯的人品名声在那里了,真立了功,也不敢大用、不能大肆表扬。这也是初战失利之后皇帝不想马上起用张炯的原因,用他可以,给钱也可以,但是用完了如何收场是个大问题,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体面的交代不是?哦,我用个贪官儿打赢仗了,赢了就要奖励,皇帝奖励巨贪?听着也不像话啊。张炯一回家,有了新上司的御史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卯足了劲儿参他,弹章像雪片儿一样的飞了过来——我们有理由相信,唐佑唐大学士在里面表了态。
有勇有谋安民有策的贾宝玉同学就拣了个大便宜,顶着万民伞回来——张炯就是顶着这玩艺儿也没人信,就便宜他了——又有几百颗脑袋的战功,还是自家亲戚,不捧他捧谁?就算皇帝没这个心,唐佑也会掇撺着他有这个念头。培养一个政治接班人太难了,首先得考得上翰林,其次要投了皇帝的缘,人品还不能太次,要有感恩之心,还要有点能力。现在看来贾宝玉不哼不哈,已经把亲戚从泥坑里捞了出来,虽然不如以前风光,但是案底已经全抹平了,完全过了明路,人也简在帝心了,又有长公主这个护身符,还是自己的学生,再不烧这个热灶,那就是脑袋有问题了。
唐佑一面说皇帝圣明,一面琢磨着怎么把窝里放横炮的秦璃给掐死——当然要让贾宝玉知道老师出的力。原本唐佑还想留着秦璃,一是刺激贾宝玉更死心塌地跟着老师混,二也是觉得秦璃到底是自己学生,再不看好也说不定会有别的用处,但是秦璃同学一件事情记恨人一辈子的剽悍战力让唐佑也脊梁发凉,万一唐老师做的什么事情让秦同学觉得不满意呢?
贾宝玉回来,先不能回家,他得先陛见缴旨,把写好的各人功劳簿子一递,被皇帝问完话,然后才能捧着封赏回家。皇帝还挺伤感,贾宝玉小朋友黑了瘦了,水汪汪的正太不见了。就冲这一条儿,皇帝就认为贾宝玉认真干活了。再一看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认为贾宝玉的评论很中肯。再看张炯递过来的折子,两者差别不大,只是贾宝玉的更详细。皇帝笑道:“知道了,你且回家看看罢,这些日子,怕家里也想了呢。”贾宝玉告退回家。
一同陛见的当然有张炯,皇帝与他略交谈几句,问了平安州的形势。然后皇帝非常和蔼地命令小太监抬出一堆的弹章,让张炯自己看。张炯也非常配合地惶恐不已,心里却骂,老子卖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嚷嚷?只听皇帝说:“他们远在京中,如何得知军中情状?朕竟不知道他们比朕更清楚了。卿不必过虑。”但是御史们的话也不能全当放气,张炯的名声实在不好,御史们也说了‘向有贪名’,还有御史非常灵醒地开始算账,朝廷给了多少钱,一场战争要花多少钱,士兵的粮饷本来就是国家给的,那另拨的钱到哪里了等等。皇帝意思意思地又安抚了两句,就把这位狠宰了他一刀的家伙给打发走了——看着他都觉得肉疼,御史算的账虽然有水份,却也是有道理的,皇帝保守估计一下,一仗下来张炯差不多贪了他二十万银子,这还不算张炯打仗期间明抢不上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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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回到家里,受到了大开中门的欢迎。被赖大、林之孝等管事拥簇着捧着进门,被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等管事娘子接着送到贾母跟前。地下早铺了拜褥,贾宝玉兜头就扑到贾母跟前:“老太太,我回来了。”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王熙凤并姐妹们都在,此时陪着贾母一道欢欣落泪。贾母把贾宝玉拉起来到自己身边坐着,细细打量,另一边王夫人早移了几步去看儿子。
皇帝都觉得‘黑了瘦了’吃苦了,到王夫人这里,简直要心疼死。王子腾出事,本来王夫人还要让贾宝玉在京中斡旋一下的,但是想到儿子居然以身犯险,而哥哥没照顾好自己的儿子。贾宝玉的凶讯传过来的时候,王夫人当场厥了过去。接着就是各种不好的消息,王夫人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贾母还问:“吃苦了罢?偏要上赶着去,我与你太太在家里听着你的消息,心里是什么滋味你想过没了?”王夫人打量着儿子身上,一袭府绸褂子,根本不是原先带的上等宫缎的那件儿,针脚也差很多,腰上的绦子还是原来的只是已经褪了色,脚上的靴子、头上的簪子全是次货,带回来的行李较之家中三等仆妇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也正常啊,贾宝玉同学当初就是开了官仓由乱兵抢的,他住的屋子算是最好的,人家高级抢匪也识货,先往大屋子里抢去了,抢不走的就顺手一砸一撕幸而还没来得及烧就被巷战了,贾宝玉的家当可不就毁得差不多了么?
王夫人对贾母道:“人回来了就好,叫他去见了老爷他们再梳洗换衣裳罢。估摸着等会子就要有人来看他了,一早上又是进宫去,怕也不得吃饭。也到饭点儿了,老太太这里也该传饭了。”贾母一迭声叫厨房做饭,王熙凤连忙道:“还是我去看看罢,宝玉想吃什么?”贾宝玉这才注意到王熙凤,她瘦了不少,脸上的线条也显出了刚硬来,联系到前阵子发生的事情,知道她最近过得也不大好。起身对王熙凤道:“有劳凤姐姐了,是吃的就成。”听得众人俱是一愣,他已经跑去见贾政了。贾政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到如今家中的形势,叫他先洗澡换衣服等会儿再说其他。
秋纹、麝月、绮霰、小红等早站在院门儿上迎着了,洗澡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大浴盆已经清洗备用了,衣服也备下了。回到家里真是舒服,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这会儿仰卧着泡在热水里,秋纹还在给他洗头,贾宝玉真想哼哼两声以示庆祝。重新穿上柔软顺滑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上网圈儿别上支簪子,探春给做的新鞋极其合脚,秋纹还翻出个金丝香囊来给戴在腰上。
一般打扮完了,再去展览给一群女人看。饭摆在贾母那里,还是按照以前的座次,探春、黛玉等吃得少,一会儿就吃完了,贾母也搁箸了。贾宝玉许久不吃这样精致的饮食了,在军中他受到的是高规格的待遇,衣食住行比张炯还要好,只不过因为整体水平不高,比起京中总要差些。军中倒也不缺鸡鸭鱼肉之类的食材,厨子的水平却不高,调料也不好,有好东西也做不出好滋味来。是以贾宝玉吃着以前腹诽过的食物,现在是感动得泪眼汪汪的。
王夫人看儿子饭量也涨了,吃饭的速度也变快了,喝烫的时候舌头都烫着了,又是一阵难过。贾母又指挥着:“那道云林鹅给宝玉端去,汤呢?不会给他吹吹?仔细着,别烫了舌头。”
贾宝玉堪堪吃完饭,外头说老爷叫过去。贾母着几个老嬷嬷把他送过去,王夫人又与贾母一起把李贵扫红叫来问话,两人也要卖个好表个功,把一路艰难夸大了十分,把贾母与王夫人心疼得半死。贾母抹泪道:“从落地就受过这么大的罪。”王夫人了旁陪着哭,心里骂着哥哥,骂完哥哥又想着给儿子进补。
贾宝玉那边与贾政还没说两句话呢,对他封赏的圣旨到了。
148.宝二爷新封一等子
“贾大人,哦,现在是爵爷了,快接旨啊~”夏太监笑得一张老脸成了一朵大菊花,“奴婢给您道喜了。”这家伙一到,全家跟着乱套,重新穿衣戴帽,除了贾珠还没回家,连贾琏都跟着过来跪着接旨。当然女人们还是在贾母跟前聚着。
贾宝玉还在发呆,他拣了个大便宜,被封了个一等子爵。位置不算高,但是对于只办过这么一件大事的贾宝玉来说,这赏还是太厚了。旨意下来,贾宝玉再淡定也不由张大了嘴巴,被贾政在后腰上骈指一戳,贾宝玉仰脸问夏太监:“旁人都得了什么赏?”夏太监把圣旨一合,捧着往前走了一步道:“张大人做了散佚大臣,没办法儿,他那个人,御史能说道的太多了。旁人都不及您呢。快接旨吧,奴婢可等着回去缴旨尼。”
天上掉下个大馅儿饼,这样的馅饼敢吃的是傻子!主官没得爵,你个跟着混日子的还能得这样的好处,想死么?!贾宝玉十分忧愁,夏太监对贾政道:“老大人看看,咱们的驸马爷这是不是欢喜得傻了?” 贾宝玉听了,忙道:“我得上折子辞了这个。”夏太监道:“那也得先接了旨呀。”一波三折的太监调,听得贾宝玉心情更恶劣了。
虽然皇帝说得很明白:“其功有四:举张炯,炯定平安;赴险境,为君分忧;亲操戈,杀敌有功;亲坐镇,保境安民。”贾宝玉的爵位比他伯父的还高,再住在一起,就很不相宜了,皇帝大笔一挥,赏了座府邸下来——这赏也未免太重了。
没办法啊,张炯的事情,皇帝虽然说不追究,但是也没明着斥责御史,御史们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不怕报复的还不往死里参。张炯不属于皇帝离不开的人,只有在有兵事别人收拾不了的时候才会想到他,太平盛事,用着他的地方实在太少了。这么个好靶子,新官上任的新任左都御史会放过才怪!组织人手,表达自己的正义,作为同辈人,左都御史知道张炯的黑历史,也与唐佑通过气了,以此毫无忌惮。皇帝没办法也不愿意捧张炯,只好转而表扬别人。
要说这种不太名誉的事情,也是可以藏着掖着的,但是作为一个皇帝,想的东西就要多一些。比如,皇帝么,需要的是文治武功,文治,皇帝自认做得不错。到了武功为里就坏了,他不知道是命太好还是命不好,登基到现在也就只遇着这么一件事儿,要是把这个给抹了,他就没什么可以书写的武功了。实在不甘心!总要弄个人来表扬一下,以示在皇帝在武功方面也是领导有方的。
皇帝还有另一重意思,他自认是个‘明君’,至少是个‘明白君’,阻止这些人抱团是不可能完成的。你家有儿有女是吧?儿子要娶媳妇儿闺女要嫁人吧?你个公府的小姐不能嫁个一穷二白没家没业的乞丐吧?你个未来侯爷不能娶个村姑吧?总要门当户对吧?一门当户对,可不就结成关系网了么?人在网在,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皇帝想要用的人,那也得相对的干净清白,一个最简单的方法——让他们不住一块儿。这样至少看起来就不是一家人,各自成了一个小家庭,很多时候就容易分得开了。
当然这些贾宝玉都不知道,他只怕自己扛不住这个‘福气’,夏太监再四催着,贾政还在拿儿子练二指禅。贾宝玉拍拍膝盖爬起来接了旨,贾家一片喜气洋洋,夏太监得了个二十两的大红包,喝着今年的贡茶,笑得见牙不见眼。那边林之孝指挥着撤去香案,赖大飞奔去贾母处报喜,单大良叫人准备鞭炮——这个被贾宝玉拦下来了。
贾宝玉对夏太监道:“劳您等一会儿,我写道折子您给带过去。”贾宝玉匆匆写了封谢恩折子,固辞这个爵位,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先写自己年幼不堪高爵,又写自己荐的张炯虽然打赢了仗,但是物议沸腾,然后是写自家情况复杂(写这一点的时候注意到不实写贾琏名声不好,只是隐约提及了一下),最后说,前线拼杀的将士还没得赏,自己这个打酱油的只是路过给了别人一板砖,实在不值得这样的表扬。写完一抹汗,让夏太监给带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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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抖开奏折一看,字迹还算工整,问夏太监:“他是现写的?”夏太监低眉顺眼答道:“是。”皇帝玩味地看着这份折子,对唐佑道:“你这个学生倒是有趣。”命唐佑再拟了道旨,说皇帝很明白谁该赏谁该罚,不用贾宝玉操心,同时说‘毋效三辞之庸人’。
贾宝玉硬着头皮接了旨,还得写个谢恩的折子,必然谦虚一番,谢过君恩比天高比海深,自己肝脑涂地不足以报其万一,以后一定继续为建设一个和谐的封建主义兴旺帝国奉献终身云云。搬出荣国府,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儿,然而还是不可以马上同意接受爵位搬家,原因也简单,贾母还在、贾政夫妇还在,自己不能‘不孝’,所以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看了折子,对唐佑道:“他想得倒多。”唐佑道:“他年纪小,经过的见过的也少,骤然得蒙降隆恩,怕是吓坏了呢。臣也是看中他这一点,什么时候都记得本份,奉亲至孝。自古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倒要贺陛下得一可用之臣。”皇帝大笑:“你也向着他。这事儿交给你办了。”唐佑应下了,领着夏太监,重又捧着子爵的服色配饰出了宫。
贾宝玉家里鞭炮还没放,一家大小等着最后的决断,厨房里的厨娘都准备好了杀鸡宰鸭办酒席,贾宝玉院里的丫头婆子等着打包行李,家下仆人算计着走门路讨好主子跟着去当子爵府的奴才……
唐大人写个条子给他学生:给我过来!贾宝玉换下官服,骑着马带着几个小厮亲随,颠颠地去看他老师。还是那间书房,气氛好了不少,唐佑直接切入主题:“你是什么大贤么?这般与陛下矫情?”贾宝玉苦笑道:“我这算什么呢?本来就是跟着去看热闹的,也不跟您说虚的,我去是为了看顾我舅舅的,他如今没旁的事儿了,我也知足了。这会子独我有这个,旁人都没有,我哪儿能安心呢?”唐佑不跟他废话:“圣上的意思,你老实听着就是了。君为臣纲,懂不懂?贾琏做下那样的蠢事,你再住在那里?从那里出来尚主?回去接旨去,白叫内官们跑这几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