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夏天,赵构已经调动好了一切,将赵瑗召到宫中,询问如何对付秦桧。
赵瑗提议将其公开罢相,但赵构摇头道:“宋金和议中有一条就是宋朝不得罢相,公开收拾他,必定给金人借口南侵。”
赵瑗劝说道:“今金主完颜亮刚刚上位,根基不稳,金国内部政局颇为混乱,他必无暇南顾。若是等他根基稳固之后,南边稍有异动,必然会引来责问。现在动手,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赵构沉默不语,心中思量许久,虽然准备就绪,但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敢轻易动手。
秦桧亦察觉到了不妙,也在布置,他命御史台上书弹劾旧年老臣,欲用谋反之罪,再次清洗朝中反对自己依附赵构的人员。
赵瑗得知之后冒雨觐见:“阿爹若再不动手,恐怕秦贼抢占先机,那便无翻身之日了!”
赵构缓缓的转动着自己拇指上的指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宋朝是礼仪之邦,一向守信,岂可公开罢相?”
赵瑗一怔,随即明白了赵构的意思,是在暗示自己私下行动。
他前去拜会了杨存忠一次,因为其掌握京师兵权,他的想法也很重要。
杨存忠的回答亦很巧妙:“臣只知效忠天子,不问它事。殿前司唯有天子能动,其它的人,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是无法乱来。”
赵瑗放下心来,得到了杨存忠的回答,他决定亲自派人杀掉秦桧。
赵瑗第一个找的就是余漠,当日萧山离京前,已经告知过赵瑗余漠发展了一些暗杀组织,且其又是王府旧臣,十分可靠。
余漠推荐的人选,依旧是殿前司的侍卫施全,在秦桧下朝的路上伏击。
赵瑗担心事情不能够如此顺利,又亲自见过施全,考教过他的武艺,又商定了路线和具体的行动方案之后,便对赵构进言:于某日某时恐怕有异变,秦桧当来上朝。
赵构默许。
等到一切布置停当后,赵瑗入睡之时,摸着胸前的粗布荷包,知道现在是能够打开荷包的时候了。
荷包中到底写着什么,这个问题纠缠了赵瑗快两年,今夜便有答案。
赵瑗取下荷包,拿出匕首,小心的将荷包缝紧的线挑开,里面果然有着一封简短的书信。
“殿下既然已经开启荷包,必然是准备停当。若是其它的方法,殿下尽管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山无别话。若是想要将希望寄托在刺杀秦桧身上,还请三思。若别无它法只这一条路可走,请殿下不管布置的多么妥当,也必将刺杀的力量,加强一倍!且飞鸽传书于我,我当进京助殿下一臂之力。”
赵瑗很诧异于萧山的未卜先知,他在事前,都没有想到赵构不肯公开罢相,只愿意暗杀。
赵瑗虽然觉得自己的布置已经是万无一失,秦桧无法逃脱,觉得萧山有些杞人忧天,但当初曾经在萧山面前发过誓,不得不遵守。
当即便又挑选了三位武功高强的侍卫,作为施全的帮手,使其务必成功。
三日后,是朝廷十日的大朝会,散朝之后,赵构又借口商议国事,将秦桧特意的留了下来,赐酒饮宴,直到黄昏十分,才放他回去。此时朝臣皆已下朝,路上行人稀少。
秦桧带着十多名相府护卫,乘小轿而行。
他出了宫门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命人先行回家,去让秦熺再多带些人过来接自己。
而自己则和手下的护卫换了衣服徒步行走,让护卫坐在自己的轿子中。
行止涌金门处,忽有大石落下,将小轿砸的粉碎。
秦桧担心多日的事情终于发生,果然在路途中遇刺了。
他周围的护卫一拥而上,将行刺之人抓住,秦桧却沿着小路朝北而行。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抬头,见到自己所行之处,正是当年秦重所开油铺的后墙,一股莫名的惊慌从他的心中涌出。
然而那股不安尚且未曾散去,埋伏再次的三名好手再次出击,张弓搭箭,秦桧身上所穿有天蚕丝制成的软甲,其中一人射中秦桧心口,秦桧倒在了地上。
三人还欲再次上前时,秦熺已经带着人赶到,三人见势不妙,立刻逃跑,仅抓获一人,那人当场咬破牙齿内所藏毒药,哼也没哼一声就死了。
秦桧被秦熺抬回秦府,声称得了重病,连日不曾上朝,亦不许任何人探望,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伤势如何。
当日行刺的施全,此刻已经收监大理寺,拷问之下也不肯吐露究竟是谁指使,只是大骂:天下人人都想要杀掉秦桧,又岂止我一个?
赵构得知消息之后,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又责怪赵瑗办事不利,居然让秦桧跑了,自己去探望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赵瑗便建议自己代父前去秦府探望,若其没有重伤,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再做打算。
当赵瑗出现在秦府,说听闻相公遇刺病重,前来探望的时候,被秦熺挡住,双方交锋多时却依旧没有能够见到秦桧,可谓无功而返。
赵瑗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赵构回答,正在踌躇之间,忽然见到余漠前来,低声告知:“殿下,萧山回来了,说要见殿下,十万火急。”
赵瑗一怔,他三天前才给萧山的消息,没想到对方竟然来的这么快!
赵瑗不再迟疑,策马朝着王府奔去,正是盛夏时节,王府中树木花草长得茂盛,府中仆佣见了赵瑗皆曲膝行礼,赵瑗疾步走到余漠房中,却见到里面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赵瑗有些疑惑,余漠道:“萧部将在自己房中。”
赵瑗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转身而出,穿过画廊,果然见到萧山原先住的两间房一间房门大开,一间虚掩。
赵瑗伸手推开虚掩的卧房门,便看见了萧山正坐在房中。
萧山浑身是灰,额头还有着汗,眼底都是红丝,看样子是日夜不停赶回来的。
赵瑗尚未开口,萧山便问道:“秦桧死了?”
赵瑗摇了摇头,萧山的心一下子便跌落谷底。尽管自己留下了锦囊,希望能够改变历史上这一次刺杀秦桧的结果,但看来似乎用处并不怎么大。
赵瑗道:“原本只是准备了施全一个人,他中途行刺秦桧,秦桧毫发无伤逃走了。幸好拆开了你留下的荷包,我又加派了三个人手,其中一个说射中了秦桧的心窝,但我前去秦府探伤,却根本见不到秦桧,不知道他伤势究竟如何。”
萧山叹了一口气,看着赵瑗,过了一会儿道:“我这一路赶来,路上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都说秦桧此次遇害,是殿下指使。”
赵瑗摇头道:“事情做的非常机密,这种流言应该只是无端的猜测。”
萧山点了点头,道:“那殿下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赵瑗道:“官家的意思是,如果秦桧死了,自然一切好说,但如果他没有任何损伤,只能够再等下次了!”
萧山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这次秦桧遇刺的时间,和历史上的出入不大,但经过了这一次之后,秦桧防范愈加严密,还要再活七八年,才会病死。
七八年对于历史长河的时间来说,微不足道,但在目前的情况来说,却是非常的漫长。
赵瑗见萧山不说话,便问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奇怪,你是怎么在一两年前,就知道今日京城的形势的?”
萧山笑了一笑,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看定赵瑗,他亦决定冒险一次。
“殿下可有胆量欺君?”
赵瑗一愣,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萧山道:“秦桧这次不死,以后便更加难办。你既见不到秦桧,不如让官家亲自去见他!”
赵瑗吃了一惊:“你打算在秦府再次下手?”
萧山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殿下应该还没有去告知官家,秦桧的伤势究竟如何吧?官家不去探望,也不过是因为想要给自己找条后路。”
赵瑗沉默不语,萧山道:“殿下若回宫告诉官家秦桧危在旦夕,决活不过今夜,官家必然会亲自前去探望!若是我能够陪官家一同前去,不论秦桧是否受伤,都要让他必死!”
赵瑗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若是别的事情倒还好说,但这件事不是儿戏,若秦桧真的危在旦夕,倒也没什么,万一他身体康健……”
萧山盯着赵瑗的双眼:“万一他身体康健,当场翻脸,皇帝也只有选择杀他一条路可以走。”
赵瑗心中纠结万分,他更担心的是如果萧山一旦出现插手,最后结果不论如何,萧山说不定会被当做替罪羊杀掉,用来给金国对于秦桧遇刺事件的交代。
萧山见赵瑗迟迟不肯下决心,有些焦躁起来,问道:“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殿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赵瑗看着萧山,缓缓的摇头:“我不是担心别的,我只是担心……担心你卷了进来,恐怕不会有好的结果。”
萧山微微笑了笑,看着赵瑗:“你担心我?”
81、一石二鸟
萧山微微笑了笑,看着赵瑗:“你担心我?”
赵瑗慌忙的扭过头:“没有,我只是……只是……”他连说了两个只是,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山道:“快些决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最后把心一横,道:“好!你收拾一下,同我一起进宫面圣!”
萧山换了一件太监的衣服,用利刀将这两天长出的胡渣细细的刮干净,跟在赵瑗身后。
赵瑗带了连个侍卫,衣服没有再换,他走了两步,忽然转过扭头对萧山笑道:“你这个小太监,身材也长得太过高大了些。”
萧山亦笑了笑,没有回答。
赵瑗所带的两名侍卫进了宫门后,便留在外殿。赵瑗带着萧山,前去了赵构的寝殿。
赵构正在等着赵瑗的消息,此刻见他来了,便想要上前去问,却忽然见到一旁的萧山,有些吃惊,却也没多问。
赵瑗对赵构行礼,道:“阿爹,孩儿去见过秦桧了,他身受重伤,恐怕是活不过今天晚上,阿爹要早做准备!”
赵构心头一喜,问道:“当真?”还未等赵瑗回答,赵构却又摇头,“朕还是不太放心,当亲自去一趟看看!”
赵瑗心中微微诧异,暗想萧山说的好准,果然皇帝一听这个消息就要亲往。
赵瑗道:“恐怕秦贼一时急切,有什么不好的举动,阿爹只身一人前去,会不会过于冒险?”
赵构道:“可让杨存忠随朕同行。”
萧山忽然插口,道:“陛下,小臣曾经当过秦贼义子,知道其人非常奸猾,若是面熟的侍卫前去,多半会被拦在外面,若是陛下与秦贼单独相处,对方忽然生变恐怕伤了圣体。”
赵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也是担心如此,虽然时常在靴子里藏了匕首,秦桧又年迈,万一动手对方决不是自己敌手,但心中还是害怕。
萧山跪下道:“当年秦贼逼臣父母,臣多年流亡在外,若非陛下庇护,早已身首异处。臣对秦贼恨之入骨,愿随陛下前去秦府,拼死护得陛下周全!”
赵构在心中盘算了片刻,便道:“好!你随朕同行。瑗瑗你留在宫里,等朕消息,若是两个时辰之内朕还没回来,你应当知道该如何办!”
赵瑗点头,躬身道:“孩儿晓得。”
赵构整顿行装,换了套便服,只带着萧山,从宫中小门而出,又不太放心,点了两个自己信得过的侍卫,一起前行。
他这次出去的秘密,也没有告知韦太后和吴皇后,生怕走漏消息。
御驾抵达秦府门后,守门的见是皇帝亲自来了,都吓了一跳,赶紧去通报秦桧,又将赵构迎至客房中。
赵构和萧山都是一颗心碰碰直跳,等了没多大一会儿,赵构便站起身,对秦府的仆从道:“秦相公在哪里,朕当亲自去看他!”
说毕,也不等周围的人答应,便自行起身,朝着秦桧的卧房走去。
秦桧卧房门外,候着三四个护卫,见赵构来了,都是躬身行礼,秦熺出来道:“陛下,家父卧病在床,现在有些衣冠不整,恐怕惊扰了圣驾,还请陛下稍等片刻,等家父整好了衣冠必然出来迎驾。”
赵构原本还在怀疑赵瑗所说的话是否是真的,现在听了秦熺这话,心中冷笑:若是秦桧当真无恙,又怎么半天都不出来?
他也不理会秦熺,径直朝着房中走去,秦熺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只急的团团转。
赵构给萧山使了个眼色,萧山伸手推开秦桧的卧房,捏着嗓子道:“陛下驾到!”
即刻就听见房中传来脚步声,秦桧穿的整齐,脸上也丝毫不见任何重伤之色,反而比平时更加红润两份。
秦桧来到赵构面前,躬身行礼:“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赵构笑道:“秦卿何须多礼,你我君臣多年,早已亲如骨肉。朕听说秦卿病重,特来看看,你现在可好多了?”
秦桧站起身,亲自前去奉茶,递到了赵构面前:“老臣只是受了些惊吓,早已痊愈,明日便准备去上朝。”
赵构哪里敢喝秦桧送来的茶,只是吹了吹便放在桌上,又去看秦桧的脸色,只见他精神甚好,双目有神,面色润红,根本不像是快要死的人。
赵构心中暗暗的责怪赵瑗谎报军情,心中也未免十分失望,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候,萧山道:“陛下,你不是说此次前来,是有重事和秦相公商议么?”
赵构点了点头,环顾左右道:“的确有要事,你们都下去吧!”
周围的仆从,外带赵构所带来的侍卫都鱼贯而出,唯有萧山动也不动。
秦桧便看了萧山一眼,问道:“这位内侍好眼生。”
萧山不待赵构回答,便道:“小人曾和秦相公有数面之缘的,难道相公认不出了?”
赵构听见萧山私自说话,好生恼火,正想要呵斥,便又听见萧山道:“相隔的这样近,秦相公竟真的认不出么,怕是病重眼睛昏花吧?”
赵构立刻出声呵斥:“退下,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萧山却上前一步,忽然抓住秦桧的手腕,只一摸便知道秦桧脉搏散乱,是在强撑。
秦桧大惊,他万万想不到赵构居然敢带人前来自己府上闹事,他才刚张口想要呼喝,萧山手腕一抖,便捂住了他的嘴巴,将其所有的呼喝之声,尽数按住。
此刻萧山隔得秦桧进了,才看到秦桧脸上竟然涂了脂粉,显然是不想让赵构得知自己真实的情况,看来他真的是不行了。
秦桧射向赵构的目光中,即刻就满是怨毒,赵构缓缓的开口,训斥萧山道:“你好生无礼,秦相公是国之司命,怎能如此?”
他虽然是训斥萧山,但说出来的话半点也不严厉,等于是变相认可萧山的做法。
萧山微微的笑了笑,道:“义父,你果然已经不记得我了么?”
秦桧大惊,看向萧山,他实在是重伤之下,连日在家中静养,忽然听到赵构来了,慌忙想要妆扮出身体康健的样子,但双眼看事务,实在是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楚。
即便是现在隔得近了,他依旧看不清萧山的容貌,但到了此刻,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萧山见到秦桧双眼有些茫然和慌乱,便一伸手,扯开秦桧的衣服,果然见其胸口处缠着纱布,此刻被他一扭,又渗出黑血来。
看来赵瑗果然听从了自己的建议,行刺的兵刃上都淬了毒。
萧山冷笑了一声:“你当日杀我父母,若非我跑的快,就已经做了刀下亡魂,今日落在我手中,还有什么话好说?”
秦桧一双眼睛看向赵构,赵构只是袖手而立,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就好似完全事不关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