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便对何采薇笑道:“来的仓促,不知小娘子再此,有所冒犯,还请见谅。”他一面说,一面随手解下腰间所带玉佩,当做见面礼送给何采薇。
何采薇见玉佩色泽润滑,纹饰精美,显是一块上好的美玉雕成,这等贵重的礼物也不知道是该收还是不该收,便看向萧山。
萧山点了点头,道:“他是我朋友,收下吧!”
何采薇这才向赵瑗做了个万福,将见面礼收下。
萧山见到赵瑗,欣喜过后,就觉得这事情有点麻烦了。
因为他本来打算是送何采薇回家的,但赵瑗忽然前来,肯定是有要事,恐怕其中一些机密并不是很方便被旁人听到。
若是不送何采薇回家,少不得就要留宿,这对于何采薇的名声恐怕是非常不妙。
正在萧山为难的时候,何采薇却主动表示,自己在镇江府还有朋友,若是萧山有事的话,自己可以先行去镇江府逛逛。
萧山在心底里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命伍峦护送何采薇去她朋友处,等明天一早再走。
等伍峦骑马送何采薇离开后,萧山这才朝着赵瑗走去。
赵瑗在军中也呆过一段时间,人人都熟识,这个时候李虎臣正跟在他身边,向他一一解说军中各处的情形,萧山后到,竟然插不进话来,反而成了陪客。
赵瑗在营中转了一圈,又问平时如何训练,冬衣和还暖和,春耕准备派多少人手,平时都吃些什么。
李虎臣答不上来的时候,萧山就在一旁解说,直到赵瑗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后,萧山就将旁人赶走去训练,将赵瑗带到自己房中。
萧山也不是一个人独住,因为人多房少,他和另外一个队将同住一室,此时和萧山同住的队将去练兵了,房中便空无一人。
萧山带周围都没人之后,才问道:“殿下这次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赵瑗点了点头:“是有件事情,我心中有些为难,想要找人商量,但能够出的上主意的都在京城,只有你隔得最近。”
萧山拉了椅子给赵瑗坐下,自己就随意做到一旁的床上。
赵瑗注意到房中虽然简陋,但收拾的非常整齐,而且所有营舍的被子,都被萧山教成了豆腐块。
赵瑗坐定后,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萧山。
萧山展开来看,却原来是以前王府的老师,史浩写给赵瑗的信。
信中提及赵瑗孝期已满,应该及早做打算回京,又说新封得恩平郡王赵琢颇得太后和皇后的欢心,赵构近日也有些喜爱赵琢,若是赵瑗再不想办法,恐怕就要一辈子呆在秀州了。
萧山看完之后,已经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现在想要弄清楚赵瑗的态度,虽然赵瑗说过自己志在天下,但现在这件事情,却是要使心眼对付赵构的,不知道赵瑗有没有这种心理准备。
萧山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办?”
赵瑗想了想,说:“我打算偷偷回京一趟,亲自面圣,或许能够让官家念及旧情正式下诏让我回去。”
萧山立刻否定:“不妥!且不说官家并不好见,单说他有些喜怒无常,若是万一怪你没有圣旨到处乱跑大不孝,你该怎么办?”
赵瑗道:“那也不过就是和现在一样罢了。”
萧山思索片刻,道:“我倒觉得,你找个可靠的人前去京城帮你送信,探一探官家的口风再说,如果万一失败,也有回转的余地。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替你走一趟!”
赵瑗断然道:“这也是一个办法,但你不能回去!”
萧山微微笑了笑,看着赵瑗:“还有人比我更合适么?京城我熟悉,殿下进来的情况我也熟悉,将来官家问起来,我也能够随机应变。”
赵瑗有些焦躁:“我是来找你商量事情的,不是让你来帮我徒增烦忧的!帮我想个合适的人吧!”
萧山道:“我去有什么好烦忧的?”
赵瑗在房中来回走动:“秦桧在京城,你回去很容易被他发现,何况你又如何进宫?如何劝说官家?若是官家万一怪我不甘守孝寂寞,迁怒到你身上又怎么办?你去办这件事情,不是让我日夜悬心么?别给我添乱了!”
萧山见到赵瑗焦躁,却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甜丝丝的,他忽然问道:“若我有危险,殿下会担心么?”
赵瑗猛然止住自己乱走的脚步,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他脸上微微变色,怫然道:“不会担心,但总是不妥的。你若乱来,我以后有事情也不敢找你商量了。”
萧山见赵瑗说的严肃,便道:“既然我去不得,倒是有个人可以去。殿下还记得虞允文否?”
赵瑗稍稍展颜,道:“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萧山道:“他说今年准备进京赶考,若是得中,必然能够面圣。殿下可以写一封亲笔书信,托他带给官家。”
赵瑗想了想,道:“也可行,两三个月倒是能够等的。”
萧山便取了笔墨,催促赵瑗写信,赵瑗狐疑的看了萧山一眼,道:“哪里用得着这么急?”
萧山道:“这几天比较忙,殿下留一封书信在我这里,若是虞允文路过我处,我直接跟他说了岂不好?”
赵瑗点了点头,提笔写了两个字,忽然道:“你不要进京。”
萧山怕赵瑗不放心,便道:“我当然不会去,我明天一早要送何姑娘回家,顺便将亲事定下来,成亲的日子估计就在最近,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哪里会有时间进京呢?”
赵瑗写信的笔抖了一抖,便写错了一个字。他重新换了一张纸,道:“今日前来,的确没想到会耽搁你的终身大事,等你成亲的时候,我送份大礼大作今日的补偿。”
萧山看着赵瑗写字,笑道:“殿下想要补偿,也不必等到以后了,现在吧。”
赵瑗手一抖,又写错了,只得再换纸。
这一次他写了两行,又写错,便干脆放下笔,道:“你想要怎么补偿?不就是耽误了你一天时间么,用得着这么小气?”
萧山看着赵瑗,对方的手在微微的发抖,但脸上神色如故。
萧山道:“殿下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赵瑗道:“没在意,是什么日子?”萧山道:“今天本是上元节的。”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都沉默了,上元节有点灯习俗,每年这天,总有许多年轻男女上街观花灯,放河灯,多结良缘。
赵瑗道:“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接到史师傅的信,便想到你了,也没看日子。怪不得何姑娘会在这里,倒是耽误你的大事了。”
萧山走上一步,转到赵瑗身边,道:“殿下刚刚说要补偿的。”
赵瑗道:“好!”他说完这句话后,心中忐忑非常,生怕萧山忽然作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来,有些后悔一开始说话的时候没有考虑仔细了,手心都不由的出了一层细汗。
萧山却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殿下快些把信写完吧,不然等一会天黑了不方便赶路,明天一早要送何姑娘回家,我就不留殿下过夜了。”说毕,便转身出去了。
赵瑗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看着萧山离去的背影,却些微有些失神,怎么会挑了这么一个日子来搅了他的好事?或许今天晚上,就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吧。
赵瑗这样想着,手中的笔稳了不少,片刻便已写完。
赵瑗写完后,便将信交给萧山,道:“让他务必亲手交到官家手上。”萧山点头,已经拉了自己的马出来,他翻身上马,道:“何姑娘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担心她出事,要去镇江府找一找,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殿下或明天走或今夜走,都请自便。”
说毕,萧山也不回头,马鞭一抽,便朝着镇江府的方向驰去。
赵瑗看着萧山离去的背影,微微的咬了唇,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裂开一般,今天竟是上元节,城中定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不知道萧山会不会也放一盏属于自己的河灯,他又会在河灯上,写谁的名字?
萧山离开营中,便直往镇江府奔去,他早已问过何采薇朋友的家在何处,这次前去,当然不是去找她同看花灯,而是要告诉她,恐怕自己没时间送她回家了。
在赵瑗说出想找人回京的时候,萧山就已经决定,亲自回京一趟了,这件事情虽然有危险,但没有人比他更加合适,提名虞允文完全是为了稳住赵瑗,免得他一直阻挠。
萧山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何采薇,她正和她的朋友拉着手准备出去看花灯,幸好萧山来的快,并未等到晚上。若是来得慢,一会儿街上人多,就根本没地方去找了。
萧山对何采薇说了自己恐怕有事,大概个把月时间都不能回营,希望何采薇能够自己回家。
何采薇只是微微笑了笑,道:“萧将军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明早我可以自行回家。”
萧山自己也没时间,只能让伍峦务必要把何采薇送回家。
等对何采薇交代完后,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上花灯如同游龙,江面上亦有点点河灯,江边青年男女果然身穿美服,手持竹竿,有的在放河灯,有的却在捞河灯。
因为城中人多,萧山也无法骑马,只能拉着马缓缓而行,忽一抬眼,看见街对面有着一个熟悉的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赵瑗。
萧山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道赵瑗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想他或许是听说了今天是上元节,特意到这里来看花灯的吧。
萧山夜间也没打算赶路,便牵着马,随着人流跟在赵瑗的身后。
跟了一会儿,就看到赵瑗在一个小贩处买了一盏河灯,萧山心中好奇,不知道赵瑗放河灯又是为了谁。
萧山神差鬼使的没上前去和赵瑗打招呼,只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果然看见赵瑗在小贩处要了笔墨,在河灯上写了几个字,便又拿着河灯离开。
赵瑗一直走到江边,萧山便跟到江边,他在人群中,看着赵瑗将河灯放入水中,眼睛一直盯着赵瑗所放的河灯,只见那盏灯在水中飘飘荡荡,顺水而下。
赵瑗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之后,便转身离开,萧山想也没想,就趟到了江水中,将赵瑗所放的河灯捞起,只见到河灯的侧面写着一行小字:愿宋朝再振,中华安强。
萧山看着这一行小字,笔力苍劲,俊秀挺拔,是自己熟悉的赵瑗的笔迹,他来来回回的看着这一行小字,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回头,想要去找赵瑗的身影,但赵瑗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75、改变命运的猫
萧山回到驻地已经是半夜了,赵瑗果然已经提前离去,萧山在驻地草草的睡了半宿之后,天亮便出发,将平常事物交由副将打理后,自己只说要回嘉兴商量亲事,离开所部之后却一径南行,直抵临安。
萧山在离开三年之后再回来,临安城外依旧如故,西湖边那株曾经埋骨过的柳树如旧,已经吐出了嫩芽,鹅黄色的丝绦缕缕垂下,在湖边随风微微的摇摆。
他出去这三年,变化十分的大,整个人长大了一圈不说,皮肤也变得又黑,脸上五官轮廓已经全部长开,身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当年的影子了。他在半路只是换了匹私马和装束,也不用怎么刻意掩饰自己的样貌了。
萧山抵达临安府后,倒是没有急着去给赵瑗送信,反而先到了韩世忠的府上。
对于这位大名鼎鼎又曾经给予过自己帮助的将军,萧山在心里是很尊敬的,他进入韩府的时候,一开始被堵在门外,直到梁红玉亲自出来仔细辨认过后,才将其放进去。
韩世忠比萧山离开的时候又老了一些,这几年他不问世事,只骑驴游湖而已。秦桧却还不放心,特别是那日萧山临时逃走,更是让秦桧对韩世忠新仇添了旧恨,多方弹劾,直到韩世忠表示愿意将经年所得的赏赐房产全部上缴,献给朝廷之后,秦桧才悻悻罢手。
韩世忠今年比秦桧还大一岁,且因长年征战,身体非常不好,萧山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生病,躺在床上,脸色灰白,一副非常虚弱的样子,萧山看得一阵心酸。
韩世忠的双眼原本是一直昏聩,听说是萧山来了,才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光,他从床上挣扎着坐起,看到站在面前的身材高大,骨架匀称手脚有力的青年,终于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
韩世忠当天和萧山聊了很长时间,无非也就是问他这几年以来的情况,当听说萧山曾经亲自到大江南北去考察过当年岳飞作战的现场,韩世忠一边发出咳嗽,一边说:“可惜啊,可惜我老了,他年你驰骋疆场,我不能得见了。”
萧山只得安慰韩世忠。但他也看出来,韩世忠的确由于这些年心情抑郁,加上旧疾折磨,已经活不了多长是日子。
韩世忠又说了些京城的事情,秦桧这几年,势力集聚膨胀,凡是都要过问,甚至不用通过赵构就能自行做主处理。
当韩世忠听说宣州妖贼作乱的时候,拍着萧山的手背道:“我在临安,根本不知有此事,想必官家也不知,秦贼把持朝政,这么大的事情京城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哎……此生最大遗憾,是不能够亲眼看到秦贼落网了!”
萧山又问韩世忠有没有渠道能够偷偷面圣,他说了自己打算给赵瑗送信的事情,韩世忠摇头:“官家周围,从内到外,都被秦贼把持,你想要见他,难上加难!”
萧山也没指望在韩世忠这里能够有什么渠道见到赵构,若是十年前韩世忠自然有办法,但是现在他退居已久,现在听韩世忠这样说,也算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和韩世忠聊到晚上才出门,前去找余漠。
自从当年萧山和余漠在普安郡王府组建光复会后,两人不久便分道扬镳,各自发展。
萧山在江淮一带,光复会会员多是军中士兵,大都心怀恢复故土之志,皆是吃得苦,意志坚定的人。余漠则全然不同,他在京城所吸纳的会员,大多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这几年暗暗的发展,竟被他发展成带有暗杀性质的组织了。
这几年萧山和余漠一直有联系,这次回京也不必瞒他。余漠听说萧山要回来,早起就开始等候,却没想到直到太阳落山萧山才来。
萧山当夜在余漠处歇息,两人抵足而眠,交谈之中,萧山才得知,余漠依旧没有放弃他的刺杀秦桧计划。
并且这一次的计划,由于这三年有着一些暗杀的实际经验,竟也做的有模有样。
余漠早在萧山回来前三个月,便已经摸清楚了秦桧上朝小朝的路线,而禁宫中有一名叫做施全的正在准备机会动手。
萧山听了余漠的暗杀计划后,摇头道:“不会成功的!”
余漠见萧山一回来就否定自己的想法,颇为不满,但见他说得笃定,便问:“是什么地方有疏漏吗?何以见得不会成功?”
萧山想了想,道:“铲除秦桧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的更改朝廷风向,使得政治清明。如果秦桧就这么死了,秦党会不会被一并铲除?朝廷风气会不会改变?这个问题不确定,没有必要莽撞动手;况且若是秦桧没死,疯狂反扑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事情,经营这么几年的光复会,很可能会就此残掉。”
余漠却并不是很同意,道:“秦贼一死,自然朝廷风气会全然一新。”
萧山很肯定的道:“如果朝廷风气不变,秦党不倒,秦桧死了还有秦僖,秦僖死了还有林一飞,那么多人你不可能一一去暗杀。况且这次刺杀秦桧是不会成功的,就算是成功了秦桧也不会死!”
余漠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萧山知道历史上秦桧一共遇刺三次,其中有一次就是殿前司的施全行刺,秦桧只是擦破了点皮,根本没有别的损伤,而施全则被腰斩于市。
萧山当然不能够说因为这次失败是历史上记载着得,他想了想,道:“如果想成功,一个人的偶尔投机是不可能成功的,一击不中秦桧必然会防范的更加严密。”这也是事实,在这次遇刺后,秦桧果然严密防范,直到七八年后迎来下一次的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