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风笑着点头,“正是家母给我的家传之物。”
“怎么可能……”中年男子的脸色变得惨白。
那双写满了狐疑的双眼慢慢蒙上了复杂的神色。
秦怀风和夏浅离走到中年男子的跟前。
“佘老先生,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件事,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的清净。”
中年男子,也是前王府管家的佘管家终于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那张正值壮年的脸上却露出了年老的沧桑感,“你们想问什么?”
“我娘亲当年离家的原因。”
秦怀风此话一出,佘管家脸上的沧桑感更甚了,“往事已成尘土,又何必苦苦追问呢?”
秦怀风温和地答道:“正因为有此需要,才费尽心思去挖掘尘封的往事啊。”
佘管家抬眼看向秦怀风,“有何需要?”
秦怀风毫不忌讳地轻轻握起夏浅离的手,“因为真爱。”
夏浅离皱眉,想挣脱开来,还是作罢了。
佘管家惊愕地看向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眼中眸色渐渐转深。苦笑声从其嘴边逸出。
“果然是母子吗?”
秦怀风淡笑着问道:“同是执着于不为世人认同的恋情?”
佘管家缓缓点头,“你娘亲之所以离家,是因为她肚中所怀的并非王爷的骨肉。”
难以言喻的欢喜在心中蔓延开来。
“能告诉我是谁的肉骨吗?”这话是对佘管家说的,双眼却情难自禁地含笑瞄向夏浅离。
佘管家低下头来沉默了。
秦怀风试探着问道:“是前魔教教主之子吗?”
佘管家愕然地抬头看向秦怀风。
秦怀风淡淡一笑,“老教主因为痛失爱子而掳走了宁南王的大儿子。恰恰正在此时,我娘亲离家出……”
“世子是魔教教主掳走的?”佘管家大叫出声,打断了秦怀风的话。
秦怀风疑惑地皱眉,“你们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吗?”
佘管家又低下头去,似在回想往事地低声道:“有想过、有想过,但当时怎么也苦寻不到,而且也费了很多精力去其他地方找……”
看来宁南王结怨不少。
看到对方一脸凄切,秦怀风安慰道:“老先生放心。那人现在活得很好。”
明明是仇家的儿子,可老教主对夏浅离却十分不错,最后还把魔教教主之位拱手相让,虽然这点确实耐人寻味。
听到秦怀风这么说,佘管家惊讶道:“真的?”
秦怀风点头。
佘管家顿感舒心,不禁把目光投到秦怀风旁边的夏浅离身上,语含期许道:“这位公子和王爷有几分相似,莫非……”
“不是。”夏浅离却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佘管家略显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知道自己和夏浅离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已算达到目的了,但上一辈的事情和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总觉得心里颇感忐忑,秦怀风不禁追问下去。
“佘老先生,依我想,我娘亲离开王府的原因应该不是那么简单。”顿了顿后,他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说道,“恐怕和老先生返老还童一事有关。”
佘管家蓦地全身一震,虚弱地笑了笑后,却说出了更叫人愕然的答案,“不是返老还童,是借体还魂。”
看到秦怀风和夏浅离皆沉默不语,佘管家又自嘲地一笑,“你们不信?”
“……信。”自己也经历过魂魄被劈到别人身体里的事情,还有什么怪奇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可佘管家似乎只当秦怀风是在敷衍他,摇了摇头后叹气道:“你们不相信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开始我也不信。二十多年前我已经病入膏肓,就算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就在那时王妃跟我说若我肯助她离家,她就延续我的生命,而延续的方法就是让我的魂魄转到一个死囚身上。”
“我想娘亲只是想找人试验吧。”
“……没错。王妃真正想复活的人是死去了的情人,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若违反天律,只会自招痛苦。”佘管家叹息般笑着指了指四周,“这就是我的囚牢。”
对方语气中苦涩之味浓重,叫秦怀风也不禁感到心里沉闷,“难道说回魂后遇到了很多痛苦的事?”
佘管家神情凝重地闭上了双眼,“回魂后虽然得到了精壮的身体,延续了不该有的寿命,但体内总是隐隐有一股来自冥府的阴冷之气,终日不得安宁,所以我只好每天花一大半的时间呆在此处。四周画上王妃教给我的阴阳阵……深处地底,幽暗不见日光,岂非和地府无异?”
秦怀风环顾了一周这个画满怪异图案的土洞,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时才蓦地明白夏浅离刚刚为什么说有奇怪的感觉了。
不过在感到心里发寒的同时,凄楚的悲哀也在心底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这……就是娘亲一直希望得到的东西吗?
至爱之人死去,悲痛欲绝,所以希望抗天地常理,逆生死之事。
秦怀风把夏浅离的手握得更紧了,转头动容地凝视着夏浅离,“教主,你如果死了,我干脆随你而去,然后在下辈子也要和你在一起。”
“嗯,下辈子我会喂你吃肉包子的了。”
“……”
从密室里出来之后,就感到明媚的阳光洒在脸上,秦怀风不禁有种雨过天晴的感觉。
无论如何,他现在总算知道自己和夏浅离并无任何关系,虽然自己的亲生父亲是真正的老教主之子一事给他带来了小小的冲击,但正如夏浅离完全不在乎自己显赫的身份一样,他也不去管那个若不追查,就不知道和自己有关系的爹。
在离开密室的时候,秦怀风问佘管家,那个给其身份做佐证的旧故是否也在王府干活。佘管家给出的是肯定的回答,随即问秦怀风为什么为什么问及此事。秦怀风打哈哈敷衍过去了。
因为爱儿死了,而希望通过这种奇门异术来使其复活,所以那个侍卫和粉衣女子才会不幸地遭遇到他曾遭遇过的事情。
不过反正他这边已经两情相悦,修成正果了,哪有闲情去管那边是否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走出茅舍后,秦怀风忍不住握起夏浅离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柔声道:“教主,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那以后你可就不要赶我到别的房间去睡了吧。”
夏浅离却回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马车停在哪里?”
秦怀风愣了愣,“不就是在之前经过的那间客栈里吗?”
夏浅离轻轻哦了一声,“那你好好扶稳。”
说完人就软倒在他的怀里了。
第五十六章:真相
在感到怀中温热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心都停止跳动了。
“教主?”焦急地轻唤夏浅离,却完全得不到回应。
那张俊美如刀雕的脸孔上全然不见一丝异状,可是眼睑却紧紧闭上。
秦怀风顿感心痛如刀割。
不敢耽误,他连忙一把抱起了夏浅离飞身掠去。尽管穷尽所能地施展轻功,在旁人看来甚至只觉清风掠过,未见人影,可他心急如焚,仍觉时间流淌缓慢,几近静止。
待把夏浅离放到厢房床上后,秦怀风马上叫小二请来镇上所有的大夫。自己则留下来为夏浅离以真气疗伤。
可是夏浅离脉象平稳,体内真气平缓。除了始终无法苏醒这点外,实在叫人难以看出有何异样。
“不舒服,所以感到不安。”
焦虑得一片空白的脑中突然响起了夏浅离曾在密道里说过的这句话。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后悔的滋味。
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陷入手掌之中。血丝渐渐渗出,痛感却被苦涩的情感阻断。
他低头在夏浅离额上落下轻轻一吻,用轻柔得犹如羽毛拂过的声音喃喃道:“我一定会让你醒来的。”
等到中堂主和怪医无言闻讯快马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静谧安逸的水乡小镇被诡异的阴沉气氛笼罩着。中心点是镇上一间平平无奇的客栈。
进入客栈,只见一楼空荡荡的,除了掌柜和小二,就是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而每个人脸上皆是阴郁的神色。
看到同样背着药箱的无言和中堂主到来,掌柜和小二也不招呼,仍然一个在长吁短叹看账本,一个在无精打采擦桌子。
两人对视一眼,走上了二楼。
二楼厢房全数紧闭,但也不见有人在内,除了尽头的一间厢房。里面隐隐传来众人的传话声。推门一看,就见满房子都是背着药箱药囊的大夫。
中堂主连忙走到床边。
夏浅离双目紧闭地睡在床上。秦怀风坐在床边椅上,左手紧紧握着夏浅离的手。
“教主怎样了?”中堂主焦急问道。
秦怀风沉默不语。
无言走上前来。这时秦怀风才松开了夏浅离的手,让无言把脉。
“脉象平稳,毫无异象。”
“……这些话我听多了。”
无言转头看了看一屋子的大夫,“你们出去吧。”
大夫们一听,马上如释重负地争先走出了房间。不消片刻,原来拥挤不已的房间顿时开阔了不少。可是还有一个脸色憔悴的中年男子窝在房间一隅。
无言疑惑地挑眉,“他是……”
“我和教主要找的人。”秦怀风甚至没有转头。一双眼睛始终凝视着那张双目紧闭的俊脸。
无言微微眯起了双眼,“愿闻其详。”
秦怀风张了张嘴,最后沉声道:“我现在没心情说。”
他甚至连说一个字都感到难受。
无言低头盯着秦怀风,半响后缓缓道:“关于教主,我有一件事想说。”
秦怀风这才第一次抬头看向别人。
“你知道教主没有味觉吧。”
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划过。
“我自认医术高明。这种小病本不该难倒我,而且就算教主是因为身中奇毒而失去味觉,我也能竭尽所能,想法解毒。可是若教主得的不是病,我就无计可施了。”
秦怀风沉下脸来,“不是病,又是什么?”
无言用眼角扫了一下中年男子,“恐怕是术。”
秦怀风和中堂主均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不过秦怀风很快就恢复过来,因为他心里早已隐隐预料到了,只是害怕去承认,“谁施的?”
无言并没直接回答,“我并不确定,只是通过和钟长老的谈话猜到一二。”
垂在身旁的手缓缓握紧,“……老教主夫妇?”
无言并没点头,但也没摇头。
中堂主讶异地叫道:“老教主给教主施术?怎么可能?”
无言皱眉,“你以为我想相信吗?”
中堂主抿了抿嘴唇,怒道:“你这个庸医,别医不好人,就把事情推到怪力乱神的事情上!”
无言眉间皱纹更深了,“哪里的聒噪猴子在叫嚷?”
视线只在上方游荡。
比无言矮大半个头的中堂主气结,“长得高有什么用,害我看你还得翻白眼。”
“……”
秦怀风挥手打断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叫钟长老来。”
中堂主应诺。
于是两天后,夕阳西下之时,钟长老全然不输年轻人地一路策马飞驰而来了。
此时客栈里的大夫换成了道士僧侣。脸上犹如乌云盖顶的阴郁神情更甚。
无法治好病人的是学艺不精,但也算有几分才干在怀,而这些和玄幻之事打交道的通常是骗子。毫无把握,却被威胁,被软禁,怎么不叫他们愁得头发一根根往下掉呢?
钟长老走进了厢房。
秦怀风仍坐在床边,身体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之中。
中堂主让道士僧侣们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几人。
“我听说事情了。”钟长老走到床前,扫了一眼始终默不作声的秦怀风,“你无需自责。”
秦怀风并未作声。
他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让夏浅离出来。悔恨像猛兽一样撕咬着他的内心。无论别人说多少安慰的话,都无法让他心中的悔恨减少丝毫。
看出秦怀风心中所想的钟长老长长叹了一口气,“教主本来就会随时倒下。那件事只是起了促进的作用。”
秦怀风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然后又转为阴沉,“……因为老教主施的术?”
钟长老点头。
“……为何?”
“教主本来就是仇人之子。”
秦怀风抬头看向钟长老。眼神凌厉如剑,“可是老教主对教主很好。”
明明是仇人之子,却教其识文习武,让其继承教主之位。这样根本就是把夏浅离当成自己的儿子。不过这里的“当成自己的儿子”,恐怕……别有深意。
迎上秦怀风那双带着血丝却更显锐利的双眼,钟长老苦笑,“想让那个人复活的,并不只是你的娘亲。”
拳头握紧,“他们把教主当成容器?”
依佘管家的情况来看,他娘亲的还魂之术就是把已死之人的魂魄转到另一具身体之中。
一开始听到夏浅离诉说自己的成长经历时,他就隐隐感到不对劲。就算丧子之痛怎么摘胆剜心,强迫另一个人完全模仿自己的儿子,也未免太不正常了。
答案就是他们正正要让夏浅离完全变成自己的儿子。
夏浅离对他们来说,只是容器,不需要有自己灵魂的容器。
思及至此,秦怀风顿感心中杀意涌生。
钟长老眸色深沉地看着秦怀风,“自私乃人之常情。他们是亲人。”
“……若我为了爱人而铲平魔教,也是人之常情吧。”秦怀风冷冷瞪视着钟长老。
钟长老暗暗倒抽了一口气,“老教主临死时,吩咐老朽代其继续对教主施术,让其儿子复活,但老朽没那么做。”
秦怀风冷笑,“我该感谢你?”
钟长老摇头,“老朽只是想说,魔教里还是有很多人真心对待教主的。”
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中堂主和无言默默对视了一眼。
秦怀风眼中冷意却仍然丝毫未减,“你们早就知道教主会倒下?”
“那种违背天理的异术对灵魂危害本来就极大。”
“但你们还是对他那么做了。”
“……老朽劝阻过。”
“并未劝停。”
“……人死如灯灭,往事如尘烟。秦公子又何必苦苦追究已死之人做的往事呢?”
“因为影响到现在。”
面对语气冷冽地咄咄逼人的秦怀风,钟长老顿感语塞,低下头去。
沉闷的气氛笼罩在众人之上。
半响后,秦怀风沉声开口,“有什么办法能让教主醒来?”
“……老朽一直在找。”
在找,即是还没找到。
钟长老的到来,就只是让他知道这种叫他既气愤又痛心的事吗!
秦怀风咬了咬牙,“王府有一老仆也曾试过这种害人的邪术。去找他来。”
虽没怒吼,但声音森寒,更叫人难以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