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女子生产,大半都要算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如今从晚宴到现在丑正(2时),已经足足过了四个多时辰,和妃若是难产的话,不知该有多凶险?
“和妃娘娘和十一公主暂时都还安稳,但因是被人谋害,所以殿下正恼着……”
那小宦侍也是跟安升比较熟了的,这会儿听了问话,便凑到他耳边小声的回了,而一想起他们七殿下回来时的脸色,小宦侍不自禁的头上直冒冷汗,不知道院子里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了。
“快走吧。”
安升简单的洗漱了一下,闻言面色也凝重下来,说完便大步往外走去,外面一同来请人的两个宦侍忙一左一右的拎着灯笼在前引路。
安升来到楚闲院中时,就见一众宫人都被赶出了寝殿,此刻战战兢兢的归了一地,就连小果子都是跪在殿门口的。
“这是怎么了?”
在引路的宦侍也都在人群里跪伏下去后,安升便独自走到跪在门口的小果子身边,被对方满面的紧张忧愁弄的心也悬了起来。
“公子可来了,快请进去劝劝吧。”
小果子这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就直接膝行两步替安升推开殿门,一脸焦急的把人请了进去,并在安升进去后又忙关好了门,在心里祈求着自家主子千万消消气,莫在伤了自己的身子啊。
“殿下?”
安升刚从隔着客厅和外屋的屏风处转进去,就见里面东倒西歪的一片狼藉,安升又急忙拐进里屋去找楚闲,入目所见竟是比外屋还破乱,而这会儿他要找的那人,正背对着自己在踹桌子。
“殿下!”
只听得一阵桌凳翻倒瓷器碎裂的声音,安升见楚闲落脚处还有旁边花瓶的大块碎瓷,忙几大步跑过去把人搂住一拽,免得他站立不稳再摔倒割伤了自己,并在察觉到楚闲的挣扎时,收紧手臂把人牢牢禁锢在了怀里。
“……放开!”
下意识就要呵斥出口的话被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楚闲最终只挤出了这没什么力度的两个字。
烦躁的在安升坏里挣扎了起来,楚闲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同时在心里怪小果子的自作主张,居然大半夜把这人叫了过来。
“殿下,冷静!殿、小闲,闲儿,冷静下来,乖了,乖……”
安升现在虽然比楚闲个子高那么一点、力气大那么一点,但毕竟也只是少年的身形,所以在差点让楚闲用力推开的时候,面对着满地暗器的安升伪少年,只好硬的不通改软的,抱紧楚闲柔声的在他耳边哄了起来。
而不出安升所料的,他家七殿下反应过来后果然瞬间呆滞了,安升就趁他忘了挣扎的这会儿工夫,搂着人把他带到了唯一还算完整无害的卧床边。
“殿下,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在搂着楚闲坐下后,安升见他虽然低着头沉默不语,但情绪总算是冷静下来了,这才放开了怀抱,改为拉起他紧攥成拳的小手,一根根手指的轻掰开后握在自己掌心里。
“……我也还不明白是怎么什么事。”
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僵坐了半天的楚闲终于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他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安升,然后像是脱了力一般的偎进了他的怀里。
楚闲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回来后又摔了这么多的东西,他这会儿一放松下来,也确实是身心俱疲了
“慢慢说,不急。”
顺势搂着楚闲腰的把人圈在怀里,安升垂眼看着红了眼眶的小豹子,安抚的摸了摸他的手臂。
“宴席上我们跟父皇和后宫妃子是分坐的,我当时看到丽妃娘娘向父皇、母后和淑惠皇贵妃进献自己所酿的花酒,母后因孕吐的厉害喝不下,就转赐给了坐在她身边的我母妃。母妃饮下没一会儿就早产了,我一直在景福宫守着,其他御医不知病因,还是安御医品出那酒里有一味南疆特产的花草,说是平常人用了无碍,怀孕早期的女子用了,会在两到三天内自然流产,且查不出原因,而临产的女子用了,则会立刻催产,丽妃娘娘赌咒哭诉她毫不知情……”
楚闲语气冷然平静的叙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并未武断的将罪名扣在谁的头上。这深宫里面最不缺的就是阴谋,谁知道这是哪个真失心疯,还是哪个借刀杀人,是真的误中副车,亦或是将计就计!
“……”
安升默默的听着楚闲的讲述,脑子里面在模拟剖析当时场景的同时,抚着他手臂的动作也未停止。
裴皇后如今怀孕三个月,这一点是宫里的人尽皆知的,以四十一岁的年纪受孕,这份荣宠不知羡煞了多少宫里的女人,但丽妃一个不受宠又没亲子傍身的年长妃子,按理是不会谋害皇后嫡子的,可换个角度来说,丽妃是六皇子康的养母妃,楚康又跟三皇子珉交好,这样一来就牵扯进了惯和皇后不对付的淑惠皇贵妃……
那么丽妃宴会时的献酒,动机只是为了讨好,因而被别人陷害,还是她自己真有些别的什么?
淑惠皇贵妃身为东道主,和皇后相争了二十几年的女人,她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裴皇后,把酒赐给同样有孕在身的和妃,就真的只是因为她坐在身边,以示亲近的顺手而为?
再有某些能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比如二皇子伟的母妃贤妃……
安升这会儿真的是越想越复杂了,这深宫里面女人间的斗争,比之朝堂上那些男人们的尔虞我诈,阴暗指数可是要高得多了。
“父皇已让丽妃禁足,并下令彻查她处,结果会如何还未可知,母妃难产伤身,御医们都说情况不好,我求了安御医诊治母妃,父皇也准了,升,我信不过别人,我……”
楚闲说到这里身子一颤,忙抬起头有些紧张的看着安升,他是知道安家爷爷这些年来在宫中一直藏拙,这次也是为了救自己母妃,才会主动指出那酒里的问题,而他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救母妃,见那些御医都说救不了,他就本能的求了安家爷爷,这才保下了她母妃的命,可也让父皇注意到了安家爷爷,这会儿楚闲冷静了下来,才想到自己此举会给安升他们带来多少麻烦,一时间想到安升会有的反应,他竟是急的红了眼眶。
“没事、没事,放心吧,我爷爷会处理好的,你没做错什么的,真的,你就是不说,爷爷也会救和妃娘娘的,那可是我家老爷子,你就放心吧。”
眼见着楚闲都急得眼泪汪汪的了,安升忙心疼的搂紧小豹子宽慰了起来。
他和安逸都藏拙是因为对官途无爱,不想自己卷进这是非争斗之中,但也不是真的怕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让安旭科举出仕了,所以自然不会因此对楚闲的母妃见死不救,再说这年安逸一直表现的是精通养生驻颜之道,那么对妇科病症有研究也是很理所应当的嘛,这也不能代表他就对什么都科目都精通不是?
安逸的手段,安升可是非常信得过的。
“升,我真正相信的……只有母妃和你。”
楚闲感觉得到,安升是真的心疼自己,真的没有半分怪罪,楚闲的心神一松,忍不住抬手搂住了安升的肩膀,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对于一个刚出生就被抱离生母,还没学会说话就学会了看人脸色,懂得趋利避害的皇子来说,楚闲从小到大除了生母和妃外,唯一想要相信,也敢于去相信的人,就只有陪伴了他八年的安升而已。
其他人中就算是楚闳,楚闲也不过是多关心亲近了他一些,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了那里,往后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楚闲该怀疑的也一样会怀疑,而他相信楚闳对自己,亦是有相似的底线画在心里。
至于小果子那些贴身伺候的,楚闲敢用他们,也相信他们有些忠心,但不会因此就无条件的去信任,他只是凭着身份手段,将他们的身家性命攥在自己手里,让那他们不敢为了些许利益而轻易背叛而已。
“我明白……那么殿下,对于这次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感觉到自己领口的湿润,安升默默的回抱着楚闲抚摸他的背脊,直到楚闲收拾好情绪放开自己,他才平静温和的转移了一下话题。
至于对楚闲那句信任的回答,安升知道自己无须嘴上笃誓回应什么,他相信他们之间在这方面的默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这件事我连多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我和母妃都只能等,等父皇给出的‘结果’。”
楚闲说着重新挺直了脊背,身上的冷气也开始凝结四溢,对于这种宫妃间的争斗,他们这些为人子的不能掺和进去半分,就算受害的那个是他亲母妃也不行,楚闲只能期望因为这次危及了皇家嫡系血脉,他的父皇不会再含糊虚应,至少能给他母妃一个交代。
“不,殿下能做的事情的其实不少……”
从楚闲的眼中看到了冷厉和怨怼,安升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旁观者清的帮他出谋划策起来,以继续分散他的注意力。
“嗯?”
楚闲果然被安升的话拉回了心神,在他看来,现在能帮到母妃的才是最重要的事。
“比如说,明……应该是今日了,早点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别忘了她才是这件事本来的受害人,你身为人子,在为和母妃难过的同时,也应该要为母后的平安而舒心才对,你们是‘一国’的。”
见楚闲眼中透出了悟的光,安升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温柔了,如果这个时候有认识安旭的人看到的话,一定会说这兄弟俩的笑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真要说什么不同,那么大概就是安旭跟所有人都这么笑,而安升在外人面前都冷冷淡淡的,就只会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这样‘使坏’。
“然后呢?”
楚闲自己不喜欢、不会主动去想着演感情戏,但不代表他听了安升的提点后,会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这会儿想到可以借皇后的助力来成事儿,他脑子里一转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四十三
“然后……你该休息了,其他的等睡醒了再说,咱们视情况从长计议。”
安升说着就拉了楚闲起身,打算让小果子换个房间给楚闲休息,这寝殿也得尽快收拾出来,不然天亮后被有心人探到这一片狼藉的,不定会给传成什么样子。
仅是对长辈有怨怼之心这一条,那就不是闹着玩的。
“好吧。”
楚闲顺着安升的目光看了看屋里,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过火了,便随着安升一起走了出去,待看到门外跪着的小果子时,想到他的自作主张,楚闲原本和缓了些的面色又沉了沉。
“殿下息怒……”
小果子看到楚闲出来时先是暗暗舒了口气,再一瞥到自家殿下的脸色,忙又机灵的俯身叩头,脑中一转就明白自己之前错在何处了。
虽然他是因为怕主子出事,出于忠心才去请的安伴读,但这般僭越的行为,的确是犯了忌讳。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连本王的主都敢做了?”
楚闲的目光冷冷的扫过下面跪着的宫人,所到之处无人不战战兢兢,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回到脚边的小果子头上,沉着声音呵斥了他一句,语气冷冷的让人听不出喜怒。
“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求殿下恕罪。”
小果子闻言身子俯的更低了,自家殿下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一点小果子可是最清楚不过了……虽然小果子觉得这次楚闲应该不会太过责罚,但身上还是不自禁的下来了一层冷汗。
“哼!回头自己去领二十鞭子,现在做好你该做的事情。”
待楚闲觉得敲打众人敲打的够了,这才冷哼一声甩袖往书房的方向走去,而一直神色淡淡的立于他后侧方的安升,见状也是继续静默着跟上了他的脚步。
虽然安升知道小果子是为了楚闲好,但就他的身份地位而言,这样的自作主张却是犯了大忌的,楚闲这会儿处罚敲打他,反倒是信任维护他的意思,也是表示此事到此为止,往后不会再追究了。
楚闲若是不说不罚的,才是真的疑忌了他,准备往后一起清算了。安升觉得小果子跟在楚闲身边这么多年了,这点事儿应该看得透的才对。
“谢殿下恩典,谢殿下。”
一听罚的是鞭子而不是板子,小果子的心立马放下了,忙爬起来追着楚闲和安升去了,还不忘挥手让宫人们起来准备做事,那神情间别说没有半分埋怨,反倒满是真真切切的感恩和恭敬。
“殿下还是简单洗漱下,好多歇一歇,等会儿就要早朝,之后还要给皇后娘娘请安,不若弘文殿那边就请一天假吧。”
书房里的床榻是一直收拾好的,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俩和小果子三人后,安升见楚闲让小果子备睡沐浴,就劝他简单洗漱下好早点休息,毕竟待会儿无论是早朝上见裕德皇帝,还要之后去见裴皇后,都是很费精力的事情。
“只睡这么一会儿反倒难受,索性收拾好直接去上朝,等给母后请过安后,再回来好好休息,弘文殿那边,差人过去说一声就行了。”
楚闲在景福宫那边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回来又摔了这么多东西,身上早就被汗水浸了好几遍,不好好洗干净了他可睡不好。
“也好……”
安升知道这事儿上自己拗不过楚闲,加之他说的也有理就同意了,又想到他好几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便让小果子吩咐小厨房做些温补易克化的粥食,免得楚闲肠胃不适。
……
楚闲沐浴完吃过早膳,就直接去上朝了,在他意料之中的,就是除了六皇子楚康外,其余的几个兄长都或多或少的安慰了他几句,而楚康因为他养母丽妃的关系,则是明显受到了太子和楚闳的疏离。
楚伟本就跟年长的几个兄弟都不亲近,这会儿倒是看不出他对楚康的态度有什么改变,而三皇子楚珉则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沉静模样,两边都不偏向。
“昨儿个宫禁时间到了之后,我在外面就收不到消息了,今早只听说和母妃那边暂安,丽妃娘娘禁足,到底情况如何了?”
趁着他们父皇还没驾到,楚闳拉着楚闲往旁边避了两步,小声的询问了起来,神色间显得很是关心。
昨天晚宴上出了事之后,他们这些已经出宫府居的皇子,就都被他们父皇赶了回去,他最后得到的消息只说还在难产,今早进了宫之后知道情况不大好,还担心着楚闲会受不住,如今看他虽然面色苍白疲倦,但没有悲伤愤懑之情,这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弟弟也并未见到母妃的面,但已托了安御医照拂,希望母妃和妹妹能够度过这一关。”
因着产房和做月子等忌讳,楚闲也没能见到和妃的面,这会儿听楚闳提起,眼中不禁也显出几分忧色来。
“和母妃信佛多年,素来最是心慈良善,相信一定会有佛祖庇佑的……我下朝后去给母后请安,五弟也一道过去?”
楚闳拍拍楚闲的肩膀宽慰了几句,待说起他母后时,不禁仔细看了看楚闲的脸色,毕竟昨晚那杯酒是他母后转赐给和妃娘娘的,楚闳怕楚闲心里再生出什么芥蒂来。
“嗯,弟弟也正有此意,母后如今有孕在身,昨日受了那般惊吓,弟弟也很不放心。”
楚闲闻言回了楚闳一个略显担心的眼神,同时在心里感叹这个哥哥的外粗内细,仅从自己母妃升了妃位后,楚闳以嫡子之尊而敬称之为‘和母妃’,而不像对旁的妃子那样称娘娘,就看得出他在细致处的体贴了。
“是啊、是啊,竟有人如此大逆不道谋害皇后嫡子,这件事定要彻查清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