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明睿觉得自己渐渐安下心来，不知道是男人此刻的行为，还是他面上安然的表情以及周身展现的沉稳气息。

飞机依旧在颠簸中，但男人与司明睿交握的手却纹丝不动。默默盯着两个人相触的地方，司明睿发现男人的手指甲很漂亮，指缝也很干净，心底有些许涟漪，司明睿也不知道自己在忽然心动什么。

从来没有想象过，他会在上万米高空中，乘坐着一架有坠机危险的飞机和一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十指紧扣。

和对方一样缓缓合上的眼睛靠着椅背，司明睿觉得之前扰得他心慌的抽泣声祈求声都已渐渐远去，只有那陌生男人贴触住自己的手才是唯一的真实。未来变得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只要记得此刻的感觉，司明睿觉得他能够靠回忆这点温度渡过所有的难关。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他到现在竟还不知男人的名字……

八十、恢复训练（三）

听到这句话，莉娜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只是乖乖等黄泉超过她几步后才转身亦步亦趋的跟上。

不远处那两人间短暂的交锋没有影响到司明睿，此时他正对那台陌生的巨大机器升起了十二万分的好奇心。

没想到这样近距离观察时带来的震撼会更大，它好似巨大的堡垒一般稳稳地扎俯在这里，而且每一处连接和每一个零部件都浑然天成，箱体的正面是用淡蓝色的半通透材料覆盖，透过它司明睿可以看到内部的结构。里面是一处大约五平方米的小空间，地上的圆形板面显示出浮空构造，正当司明睿想用手去接触一下时表面，身后突然出现某人的声音。

“很感兴趣？”

手指停了一下，司明睿转过胳膊摸了摸鼻子，侧脸对黄泉说道：“这个大家伙应该跟四体程序有关吧？”

站在司明睿身旁，黄泉脸上的神情跟往常不同，盯着机器的墨色双眸里浮荡着复杂的情绪，不过之后还是目视司明睿点点头，“是的。”

没有同黄泉多谈论什么，司明睿掉头向莉娜走去，留下了黄泉一人站在原地。

用眼角看着黑发青年离去的身影，黄泉脸上的表情有些许不满，但马上就又消失无踪。

站在一旁的莉娜将一切尽收眼底，性感的嘴角扬起了可疑的微小弧度，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小片灰色阴影。而当司明睿走到她跟前后，重新亮出脸庞的莉娜看起来却依旧满脸平静。

“接下来要做什么？”并没有靠近对方，站在一米多开外，司明睿淡淡地询问道。其实他对莉娜没有多少好感，与其要与这女人面对面，司明睿宁可回到诊疗室和黄泉闲聊一下午。这并不是突如其来的感觉，从第一面开始，司明睿就觉得这个全身都笼罩着谜团的女人不简单。而且最让司明睿不爽的是，这个女人表面上装作对他和黄泉的互动漠不关心，但有几次却看到沉默地站在黄泉身后的她用一种侥有兴致的目光打量他们，就好像在看一场剧情跌宕起伏的好戏。虽然有想法，只是自己的身体恢复还要依靠对方，再加上黄泉不在意的态度，司明睿也不曾表示什么。

现在的忽然发问，也只是想快点开始所谓的恢复训练。说起来刚才这个女人也一脸阴谋地看着他和黄泉。

似乎并没有发现对方刻意与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莉娜夸张地摇曳着身段走上前，本想用手指点点司明睿的胸膛，可惜脸上那种极力想表现出诱惑的表情并没有到位，反而扭曲得好生怪异，司明睿倒退一步躲开了莉娜的袭击，下意识回望黄泉所站的方位。

让司明睿失望的是黄泉依旧看着机械体，并没有注意这边。不露声色，司明睿继续和莉娜交流，“说话就说话，不要随便动手动脚嘛。”似乎是第一次听到对方带着这种调笑的腔调和自己说话，莉娜先是身体僵直了一下，随即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味。

没有直接用眼睛看，但黄泉一直用其他感官关注着不远处的两人，当听到睿和莉娜的交流，他黑色的眼里闪动着难掩的幽光。

交代好相关事宜，莉娜直细的鞋跟敲击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款款走到那个超大的液晶屏幕前，搂楼耳边的头发，莉娜修长的手指开始在键位板上活动，各个程序开启的声音回响在司明睿耳里。

“进去吧，记得放松，不会有问题的。”站在屏幕前，莉娜对着正在进入仪器内的司明睿说道，眼神烁烁，似乎很期待的样子，“还有……”她用手做了一个把脖子后面头发拨开的动作示意司明睿。

还没有等他明白，黄泉却上前一步将司明睿铺散在脑后的长发拢到一边，露出了颈后的肌肤，司明睿扭头看向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黄泉，安静地等对方完成动作。视线撞在了一起，只看到对方点点头，好像在安抚自己。而司明睿深吸一口气，回身几步跨入开启的蓝色玻璃门，在门重新关闭上时，正好转过身体轻轻对黄泉笑了笑。

脸色苍白，虽然因为本身肤色白皙的问题并不显眼，但黄泉知道自己刚才在紧张，而原因只是在四体仪器大门合上时，司明睿身体慢慢遮蔽住的情况与那时在takapuna摩尔生命分部里对方推他进入密室后，两人相视的最后一幕是多么相似。压下心底想把司明睿拉出来的冲动，黄泉踱步到莉娜身旁，与她一起抬头看向程序显示出的监控数据。

宽达几米的屏幕有一角专门显示仪器内的景象，各个拍摄角度里，镜头内司明睿正左顾右看，似乎在寻找这个小空间里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

“听到请回答。”悄悄瞥了一眼黄泉，莉娜对着桌面上的话筒轻声说道。

黑发青年敏感地转过头，直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位，屏幕里，对方漂亮的黑色的眼睛恰好望向镜头，点点头，嘴唇一开一合。

“听到了。”

“接下来你很有可能出现头晕恶心或者暂时失明的不良反应，严重的话还有呼吸急促，但这些对你的身体都不会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不用慌张，过几秒就好了。”

当得到回应，莉娜举起手，一边看着黄泉的侧脸，一边按下键盘板上某个显目的按键。

“simulator程序启动，垂体连接、精神连接开始……”冰冷机械化的男声平板地响起，而相对比的是莉娜不自觉开始狂热的神情。

屏幕里，从黑发青年的上方延伸下一条细长的金属管，正准地落在了他脖颈后的脊椎骨上，金属管的最前端瞬间张开无数柔软的透明触须，快速的扎进了正下方的皮肤里。当注意到司明睿身躯一震，皱起眉头，可本来抬起一半的手却又重新放下去，黄泉的表情同样严峻。

“寻找目标完成，与目标连接完毕，三秒后同步开始，倒数三秒，三、二、一……”

外界的倒数声司明睿一样听得到，刚接收到最后一个音，司明睿眼前一黑，有一种仰后躺倒的错觉，整个人开始失重下落。

这也就是刹那间的事情，当回神后司明睿发觉自己正半蹲在地上，他忍受着眼前刺白的光，站起来环视所处的地方。

“靠……”咧了咧嘴角，司明睿觉得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特别是这一年，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今天的惊喜显然是重量级的。

纯白色，司明睿正站在正方形的白色空间里，仔细看能发现所有的白墙是用一块块白色六边形构成，好像蜂巢一般，只是目视的话无法测量距离。现在他两脚所在的地方随着身体的移动还有水样的波纹扩散，就如同地板感受到了自己的重量，低头能模糊地看到自己的样子。

“啪！”

一声脆响，司明睿抬头看向眼前突然跳出浮在空中的黑色屏幕。

身高：1.793米

体重：69.2934公斤

脉动：63.8323迈

基命：0

平衡率：89.4%

同步率：94%

脑域活动：97.33%

“体重轻了啊，以前还有七十多……”

“太可怕了，这样高的同步率和脑域活动……简直、简直就像生物电脑……”

完全不同的感慨方向，当数据跳出来，抽空看了屏幕上几幅曲线波动图，莉娜的瞳孔猛然紧缩，口气里稀少地带上了难以置信。以前首领使用四体程序时展示出两项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数据已经大大超出基命类体可以承受的水平，而现在真实发生的一切又一次改变了莉娜对于生命体的认识。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没有抖动，莉娜俯下身凑近话筒，好像不这样做她就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现在有没有什么不适？头晕眼花吗？还是头痛？恶心？”

“都没有。”简单的回了一句，司明睿是真的没有任何上述症状，他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好，一种好像所有的力量又回来的充盈感充满全身。

莉娜的手指颤动，然后狠狠捏住桌子的边缘，脸庞有不正常的潮红上涌，“跑。”

“跑？”喃喃重复了一遍内容，再看了一眼身前好像游戏人物数据的目录框，司明睿开始迈开步子。

抬起腿落下第一步后，司明睿就停住，缓缓回视这个清冷的世界，在他启动的那一刻，司明睿觉得整个空间都随着自己的动作发生了微小的运动。

“刚刚是正常现象，你现在所在的是四体位面，这个世界就是由你身体和精神上的各项数据波动交替创造出来的，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去感受它，接受它，然后改变它！”莉娜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激昂。

怎么这个平常冰冰冷冷的女人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在心里诽谤了几句，司明睿还是听从对方的吩咐。

一步一步……

司明睿的速度开始加快，他可以感觉到甚至看到这个正方形的空间也一起转动，这让他想起了以前在宠物店里看到的小白鼠，就是那种在铁笼里跑圈的。这样想法一出现就挥之不去，司明睿一脸黑线，但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速度为7秒245，脉动为……”

“速度慢了一点，应该是身体还没有恢复的原因。”用指关节敲敲桌面，莉娜分析着得到的各项数据，“不过在运动后还能保持不变的同步率，简直是……怪物。”最后两个字压得很低，低到莉娜自己都听不清。

“喂，我还要跑多久？”司明睿一边跑一边对着空气询问道，虽然不是用尽全部的速度，但发觉自己居然连气都不喘一下，司明睿也直观的明白这个位面的不同。

黄泉无视莉娜忙碌的样子，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上动作如同矫健猎豹一般的司明睿，墨黑的瞳孔里倒映的全是对方。

“首领。”

“恩？”

“今天的计划只是先接触一下四体程序，以获得数据为主，而且这么高的同步率，我也不敢确定他退出程序会有什么负作用。”莉娜说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为司明睿考虑，要是她可以改变一下眼神那就会更令人信服了。

冷冷地扫了一眼莉娜，黄泉翘起唇角，“哼。”只是轻哼一声，但莉娜却听出了对方深层次意思，神色不改，她低下头对着话筒说道：“你可以停下来了。”

而还在四体位面里狂奔的司明睿立刻刹住车，空间的滚动速度也慢下来，这时他才注意到现在的自己居然正倒立着，头发向下垂落。等一切恢复静止住，司明睿的身体才重新开始被重力吸引了一般直直往下掉，在这个过程里，半空中做出一个漂亮干净的转身动作，司明睿稳稳地双脚落地，被踩中的地方震荡出一圈圈水晕，发梢轻柔地回到肩膀，伸手将它们弹到背后。

“结束同步，切断与目标连接……”当再一次听到机械音，司明睿就已做好了准备。跟进入的感觉很相似，身体一轻，等脚下又有踩住实地的感觉，司明睿睁眼就看到蓝幕外黄泉模糊的身形，接着脖后被紧紧勾住的皮肤放松了下来。

“感觉怎么样？”一把推开还在慢慢活动的门，黄泉上前扶过司明睿的手臂，关心地问道。

虽然还是有些不习惯对方亲昵的态度，但司明睿正视着黄泉摇摇脑袋表示无大碍，“没事，之前说会出现的症状都没有。”

“现在也没有？”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插话不是什么好选择，但莉娜觉得比起首领的眼刀，还是实验结果比较重要。

“没有。”司明睿并不了解自己自认为正常的表现反而是最有问题的。

简单的两个字让莉娜身心一荡，望向黄泉的眼里添了几分不明的意味，平常保持着的扑克脸再一次消失。

“现在回去休息，后天我们继续。”

注意到态度有些急切的莉娜，司明睿悄悄用狐疑的目光询问黄泉，却看到对方同样饱含深意的黑瞳。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莉娜简略地介绍了之后的安排就继续埋头研究刚得到的一大堆数据。黄泉将司明睿送回房，当两人同时发现床上折叠好的新病服，司明睿不得不在自己搭档放肆的目光下换回衣物，最后还搭上了一个告别吻。

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总是特别快，当回神看看时间，司明睿知道自己又要去接受那古怪的恢复训练。

自从昨天离开后，黄泉就再也没出现过，一想到等一下那家伙就会迈着不紧不慢地步子牢牢盯着自己走过来，司明睿就觉得心底有几分兴奋，从床上站起来，司明睿用手扒拉了几下头发，然后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蠢事，瞬间又把整理好的头发抓乱，一个翻身倒回床上。

“走吧。”清冷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坐起身的司明睿首先看到的就是对方一头紫色卷发。

干净利落的起身，这是司明睿离开房间速度最快的一次。

“衣服不换？”跟第一次大惊小怪不同，又一次搭乘着海上电梯，司明睿淡定的发问。

站在他身前的莉娜收紧手里的数据板，半晌后才回了一句，“在你没有来之前，四体训练服都是在试验间才换上的。”

又是话里有话，司明睿不耐烦地转开视线望向海平线。

“很失望不是首领吗？呵呵……可不要被首领牵着鼻子走呢。”听到这句话，司明睿紧盯莉娜的后脑勺不放，“首领确实很重视你，那种重视被称为爱意也无不可呢，刚开始我确实产生了名为好奇和惊讶的情绪，首领那种人居然也会……啊，不过这也不奇怪，就算再丑陋黑暗的家伙也会向往完美的存在，或许说是执着更恰当呢。”

司明睿听得云里雾里，但却没有打断莉娜的话，总觉得对方现在正在暗示什么。

“看到你恢复后的样貌，当时我也能明白一定的缘由了。黑发黑眸，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让我们敬爱着的首领心动呢？”

从字里行间听出莉娜的暗示，但司明睿还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要是之前我还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但经过四体程序参数分析，你是什么身份我已经和首领一样清楚了，所以，你一定理解我在说什么。对失败的半成品而言，成功体总会有几分无法抵挡的吸引力，虽然我一直认为首领对你的存在应该抱有负面情绪，没想到……呵呵……”

没头没脑的话理应让司明睿如坠五里云雾，但他就是感觉自己听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我有途径让你可以更快更好的恢复，而且一定会比以前更强，完全激发出你身体里的潜力也不是没有可能。比起首领那种令人作呕的可悲失败品，身为最完美末时代复制体的你才应该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