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西饼店 上——南瑾
南瑾  发于:2013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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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成背靠在座椅上,仰着头看上面,他伸出左手遮住大墨镜的左边,然后伸出右手在右眼上挥动,漆黑,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只眼睛随着记忆里的那个人一起死了。

六月的天,热得要命。

他坐在客栈里,喊来店小二,要了二两酒、一碗面和两个馒头。

这时,他身后的那桌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小二,给我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再来几盘你们店里的好菜。”

“客官,马上来。”给他这桌上菜的店小二应着。

他转过头,看到一穿着锦衣的公子的背面,因为肚子饿,他也就没再多理,而是拿起筷子,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面,将那碗面解决之后,倒了一碗酒,大口饮尽,然后说了声,“爽。”

他身后的公子哥拿着那坛上好的女儿红和一个碗,过来他这桌,“这位兄弟,看你这么能喝,你陪我喝两杯吧。”

他这才看清公子哥的长相,眉目俊朗,鼻子高挺,就是那嘴看起来有些薄情,他看着这张年轻英俊的脸,竟然看呆了。

公子哥见他没反应,伸手拿他倒酒的碗,然后往他碗里倒满酒,将酒放到他面前,“这位少侠,你就陪我这个失意人喝一杯吧。”

他看到面前的那碗酒时,这才回了神,他抬眼看着坐于他右手侧的公子哥自饮自酌,说:“兄台有心事?”

公子哥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那群人太烦了。”

“看兄台的打扮,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吧?”他大胆地推测着。

公子哥的视线落在他面前的那碗酒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怎么不喝,难道这酒不好喝?”

没等他开腔,公子哥喊来店小二,让店小二换坛好酒,店小二不明白,“客官,我们这店里的酒可是一等一的好。”

公子哥指向他,说:“他不碰这酒,说明这酒不够好,你快给我老坛好酒。”

“客官,这……”店小二向他投来求助的视线。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兄台,我还没碰这酒,你怎么这么肯定这酒不好?”

“就是,你不碰这酒,我才会说这酒不好。”那公子哥这样回了他一句。

公子哥从衣服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挑着眉,说:“给我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他看着那锭银子看的两眼发直,从小到大,他可没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

公子哥好像看出他对这锭影子的好奇,将那银子推到他面前,笑道:“你喜欢这元宝,那送给你。”

“啊?”他一愣,连声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公子哥拍腿大笑,道:“你这身打扮,配上这一口文绉绉的话,实在是太逗趣了。”

他听后,只是微微一笑,没做回应。

他家本是一普通农户,父母相继过世后,家中就剩他一人,他向往江湖,将家里不多的钱到铁匠那里买了一把剑,配上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准备混迹江湖。

没想,刚出自家县城,到了隔壁县,就在客栈碰上这位言行举止奇怪的公子哥。

店小二真给公子哥换了坛酒,并说这是他们店里的宝贝,公子哥很高兴,给了店小二一小锭银子,拿着那坛酒,抓着他往客栈外走。

六月的天,确实很热,他一手抓着准备混迹江湖的工具,另一手被那公子哥白净的手紧紧的抓着,他意外地发现,这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手上很有劲,他的手怎么都挣脱不开。

公子哥无惧天上的太阳和地面的热气,拉着他往一侧的小巷走去,边走边说:“走,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喝酒。”

他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跟着公子哥一步一步往前小巷的深处走去。

路上,他问公子哥,“你叫什么名字?”

话刚出口,他便觉得自己问得太唐突了。

公子哥倒是爽快地回答了他,“卢青,你呢?”

“我叫范大成。”

“以后,我就叫你小范。”

“那我叫你小卢?”

“可以,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卢青笑得很开心。

他跟着笑了,“小卢小卢。”

他的叫唤让卢青更开心了。

……

突然身体一震,睁开眼睛,范大成摁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转头看欧阳,欧阳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丝毫没被突然的颠簸惊醒。

但很快的,飞机飞行平稳了。

他坐正,看到他之前一直注视的角落里的那人站起来,拒绝身侧人的帮助,脚步有些虚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范大成有些担心,但他没有跟上,而是抬头盯着机舱的顶部,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几分钟后,那人还没有出来,范大成有些担心了,他赶紧起身,走向洗手间。

看到门紧闭的洗手间,范大成站在门口等候。

又过了几分钟,人还是没出来。

范大成左顾右盼,没发现乘务人员或其他旅客,根据之前他在座位上看的指南知道,虽然现在洗手间的门是关着的,但没锁上。他深吸一口气,去推门。

门果然没锁。

门被打开,里面的人没注意到。范大成趁机进入,然后迅速地将门锁上。

一上飞机,夏津的晕机症越来越严重,试了很多办法,还是很难受。

刚才飞机的颠簸让他差点没晕过去,他必须找个地方冷静。拒绝陶江阳的帮忙,他一个人躲进洗手间。

不知道最近他是怎么了,老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他穿着一身锦衣,一看就是有钱的公子哥,但他觉得自己不是公子哥,而是人人憎恶的邪教人士。因为他每到一个地方,看到他的人都会害怕地躲得远远的。

唯独到了一个地方,他才安心下来,在那里,有一个人会陪他喝酒、畅谈,有时,他还有教那个人一招半式。

可那么梦越往下面发展,越压抑。他知道这个梦还没到尽头,还不会结束,但他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

他害怕那个结局。

因为这种害怕的心理,连同他的晕机症越来越严重了。

夏津没有发现洗手间里多了个人,但窄小的空间里多了一个人变得有些压抑,因为这种压抑,夏津疑惑地抬头,透过镜子,看到身后一个穿着黑外衣,戴大墨镜的陌生男子。

夏津被吓一跳,他刚要大喊,范大成心一急,急忙伸手捂住夏津的嘴,低声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夏津挣扎着,他伸手一抓,将范大成鼻梁上的大墨镜抓掉。

“啪”地一声,墨镜掉到地上,夏津看到对方的双眼时,心里咯噔一下,忘了挣扎。

范大成见夏津安静了,他继续安抚夏津,“你没事吧?”

夏津直直地盯着范大成,良久,他才吐出一句话,“你是谁?”

范大成一阵傻笑,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叫范大成。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只是长相这么凶狠……”

范大成话没说完,夏津伸手抚摸范大成的右眼上的伤疤,看到那疤痕可以猜出当初这道伤口是多么深,他呢喃着,“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范大成抓住夏津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他笑着说:“我一直都很好。”

夏津看着范大成脸上的笑,伸出另一手,抚摸着范大成的脸,不知为什么的,他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很难受,但又说不上是什么,明明眼前这个人,他从前根本就没见过。

范大成抓住夏津另一只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津。”夏津淡淡地应着。

范大成灿烂地笑着,“你好,夏津。”

“我叫范大成。”

“我叫范大成,请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即使你忘记了,也要记住我叫范大成。”

“我们就这么约定,好不好?”

……

夏津忽然觉得眼前有几个莫名的画面闪过,那些画面里都有这个叫范大成的人。突然,夏津觉得头很痛,他挣脱开范大成的手,跌坐在地面,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缠着我?为什么……”

看着夏津痛苦的模样,范大成深深地自责着。

是他太自私了,他真是个混蛋。

范大成蹲下,抚摸着夏津的头发,说:“夏津,没事了,以后不会再痛了。”

话刚落下,一团红色的烟出现在范大成手里,范大成看着那团红色的烟,眼泪落了下来。

第31章

夏津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身侧的陶江阳,扶着一片浆糊的脑袋问:“我怎么了?”

陶江阳看到夏津没事了,稍稍安了心,他微笑着说:“老板,你刚才晕倒在洗手间……”说着,陶江阳指着另一侧的靠前方的某个座位,“是坐在那边一位姓范的先生发现的。幸好他及时发现,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夏津扶着脑袋,顺着陶江阳指的方向看去,他只看到一个倾斜的脑袋。

这下,夏津更疑惑了,他刚上飞机的时候,明明晕机晕得很厉害,可现在他感觉很好,一点都没有刚才的晕机症。

陶江阳继续跟夏津说:“范先生说他知道治疗晕机的偏方,他说发现你晕倒在洗手间的时候,用自家的偏方帮你小弄了一下。他还跟我说,让我多注意你的情况。”

“老板,现在你看,你真的好很多。”陶江阳感叹着范大成的方法真的有效,刚才还一脸惨白的夏津,现在脸色没有刚才那么难看,整个人精神多了。

夏津摸着额头,确实,他的手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了,胃里也没有翻滚的恶心感,头也不晕了,他身体的不良状况改善了,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到底少了什么?夏津一边想一边仰着头看机舱顶部。

欧阳看着一脸惨白的范大成,他起先吭也懒得吭一声,最后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拧起一个呕吐专用袋递给范大成,“你还是吐出来比较好受。”

范大成鼻梁上的大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透过墨镜,他看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欧阳,心里很不好受,但他还是伸手接过欧阳递过来的袋子,下一秒,翻滚得厉害的胃逼迫他将头埋进袋子里。

感觉舒坦后,范大成将袋子打结绑紧,他惨白着脸看着欧阳,问:“欧阳,我是不是很傻?”

欧阳递给范大成一杯清水,淡淡地说:“傻也是你自找的。”

范大成听后,一阵苦笑,“是啊,傻也是我自找的。”

“你这个笨蛋,如果被上面知道你擅自拿别人的梦,你会被打成原形,并永世不得超生的。”这话很难听,但欧阳说得很轻,轻得像永世不得超生不是最坏的结果。

其实范大成很清楚,他比欧阳更清楚,如果以人的形态在那人身边活一辈子,即便是不能投胎转世,死后当鬼,他也愿意。

范大成靠在座椅上,痴痴地笑了。

欧阳看着范大成脸上的笑,也不再说话,范大成就是范大成,除了那个人,谁也改变不了范大成。

夏夜,在一处破旧的老房子里,听着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卢青笑了,他将两人的酒杯倒满,然后举杯对月,回头看着坐在身侧的范大成,问:“小范,今天怎么了?这酒不好够香吗?”

范大成抚摸着乖巧地待在他腿上的白猫,摇着头,说:“我没事。”

卢青将酒饮尽,笑道:“你看起来不像没事。”

范大成拿起酒杯,喝着酒,说:“是的,我是在说谎。”

卢青起身过来,抱起范大成腿上的白猫,背对着范大成,说:“小范听到什么不好传言?”

范大成大惊,他抬头看着卢青的背影,说:“没有。”

卢青转身,借着天上的月光和石板边上的烛光,打量着范大成,“小范一向是直爽之人,倘若你不想说,我也不强迫你,只是,今夜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聚了。”

范大成被这话惊起,他呆站着看着卢青,良久,他才从这个消息里缓过神了,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问:“为什么?”

“为什么?”卢青反复着,然后他笑着反问道,“你不是已经得到消息了吗?”

范大成还是不相信,“小卢,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卢青抚摸着挣扎不定的白猫,回头微笑着,看着范大成,说:“不明白也罢,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说着,卢青将白猫放于地面,任由它自由活动,他坐回原位,再次将酒杯倒满,“小范,请。”

范大成看着卢青不停地倒酒,饮酒,他想劝都不行,最后,他加入疯狂喝酒的行列中。

已经喝高的卢青靠在范大成的肩上,指着天上的上弦月,说:“小范,在下有个请求。”

范大成也喝蒙了,他应道:“什么请求。”

“若他年,我们有机会重逢,还能像今天这样好的机会对饮,到时你一定要赏脸陪我喝上几坛。”卢青虽思绪已经模糊了,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很有条理。

范大成听后,笑着说:“到时,我一定奉陪到底。”

听到范大成的话,卢青笑着躺倒冰冷的石板上,良久,他喘着气说:“小范,谢谢你愿意陪我这个没人喜欢的人喝了这么多年酒。”

范大成身体一震,他转身看着卢青,他想对卢青说他喜欢他,他感觉到卢青的呼吸渐渐平稳了,卢青睡着了。

范大成有些失望,看着卢青眉头微皱,他有些醉意地俯身,冰冷的唇贴在卢青的耳边,呢喃着,“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卢青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翻了个身,背对范大成。范大成不知道卢青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装睡,但这句一直埋在他心底这么多年的话终于说出口,他之前一直压抑的心情顿时轻松了。

看着卢青的背,范大成躺下,冰冷坚硬的石板磕得背部有点难受,但有卢青在身边,要他睡郊外,他也心甘情愿。

身边的这个人,他已经喜欢很多年了。

当他还是初入江湖的菜鸟,到现在他已经有些许成就,也如愿地被江湖中人称为大侠。虽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但卢青从未不告而别过。很多次,几个月的离别重逢,他们会相约一起喝酒。但更多时候,卢青是带着酒出现在他家门口,喊他一起出去喝酒。

为此,卢青在他住的地方用大笔钱买了一栋大房子,只要卢青在,他们就会在大房子里喝酒。

卢青还在房子里养了一只白猫,他知道卢青很喜欢猫,他们第一次相遇,卢青就是拧着一坛酒带着他去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喝酒,那里有只野猫,卢青很喜欢逗那只野猫玩。

他更知道卢青喜欢将大伙儿说的银子称作元宝。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卢青这样跟旁人格格不入,但时间久了,他自然而然地接受卢青的这种说法,有时跟着卢青将银子说成元宝,只是他口袋里永远只有一些碎银子、铜板之类的。跟卢青的有钱相比,他真是穷人。

就是这样的卢青,让他一点一点地沉沦,直到现在。

……

欧阳的手在范大成的眼前挥了挥,说:“喂,范大成醒醒,飞机着陆了。”

范大成被欧阳的声音吓醒,他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脑子清醒了点。刚才他又睡着了,还梦到了过去的一些事。

那个时候……范大成被欧阳敦促着往过道上走,结果他没走几步,捂住嘴巴蹲下去,阻拦了身后的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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