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点点头。住在琼花宫的日子里,他与宫人们并无什么交集。每天早上自己起床洗漱,宫人们打扫屋子,整理花圃,他就坐在屋子里看着,宫人们送来饭菜,他就老老实实吃掉,等宫人们没事过来收拾。这小太监他是有印象的,尽管是贴身太监,却绝大多是时间都见不到踪影,大概是常去别处逍遥。
胸闷地厉害,浑身又使不上力气,虽然昨天晚上吃了灵芝,保住了性命,但似乎治标不治本,还应该请专业的医生来看看才是正道。
“李公公,我有些不舒服,劳烦你请一位太医过来给我看一下,可以吗?”
李小忠似乎有些不耐烦,却没有拒绝,只是淡淡答道:“遵命。”
过了一会儿,李小忠回来了,却并没带来太医。他自从被派到琼花宫当差,只知道皇上新封的男皇后生的美,却是个不管事的主,因而他做事也不那么上心,反正主子不管,自己乐得逍遥。主子派他去请太医,他便溜溜达达去了太医院,在得知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太医们都去星罗宫给太后诊病后,他就溜达回来了,反正没请到太医也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太医不在,就当主子派的任务自己已经完成。
当李小忠走到床前,却见那少年倚在床头,脸色像纸似的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如今染着霜色,漂亮的眸子里蒙着一层浓浓的雾气,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他好像病的很重。
李小忠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愧疚,有些后悔没在太医院多问问情况就回来了。
此时少年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李小忠,李小忠心里突然一阵抽痛,低下头老老实实道:“主子,太医院今天人手不够,昨日太后微染风寒,几个当值的太医都去星罗宫了,所以……”
少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缓缓滑进棉被里。
“我知道了,没关系,小恙而已,我休息几天就好。李公公,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李小忠看得难受,却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悄悄放下帷幔离开了。
在之后的几天,林逸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呆呆望着冷冷清清的寝殿,他也会陷入一种冰冷的绝望中无法自拔,他甚至恨不得自己马上死掉,这样就可以摆脱如此痛苦的境地。但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死在这里。
直到有一天,当林逸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持续不断的低烧退了,胸口也不那么疼痛,他试着坐起身,身体虽然依旧无力,却不像前几日那般困乏。
病似乎有些好转。林逸下了床,寝殿仍然是原来的样子,空气中隐隐的透着一股破败的气息。
他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雕花的窗户。寒风夹杂着刺骨冰雨卷入室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萧索景象,没有绿色,稀疏的树干树枝怵然耸立。似乎冬天已经悄然降临。
冷风激得林逸一阵猛咳,连带着胸口又隐隐作痛。他连忙合上窗户,转身,却发现李小忠就站在身后。
“李公公。”林逸点头道。
“主子……您醒了……”李小忠讷讷地望着少年,不过几天时间,那少年又瘦了一圈,变得更加弱不禁风。琼花宫里的人都以为主子活不成了,平日里没人敢接近寝殿。只有李小忠对少年有愧,每天过来照看,此时见主子醒了,他心中也有些欣慰。
林逸点点头,朝李小忠露出微笑:“李公公,我饿了……”
喝了小半碗热腾腾的粳米粥,腹中已有饱胀感,身子也缓和起来。小强林逸童鞋几乎忘了之前生病的痛不欲生,在暗自感叹生活真美好之后,他放下碗筷,抬头对李小忠感激一笑:“谢谢你。”
少年裹着纯白的毛绒大氅,脸颊因久病而消瘦,尖尖的下巴埋在雪白的毛绒领子里,看起来柔弱,又带着楚楚可怜的意味。此时少年用明媚的微笑望着李小忠,那样子就好像融化的寒冰,在心底不起眼的地方荡起一圈圈涟漪。
“都是奴才应该做的,主子不必挂心。”李小忠连忙收回视线,心砰砰直跳。
第五章:契机
已至初冬,琼花宫的寝殿本来空间就大,等到夜晚就越发冷得像个冰窖。
林逸裹着棉被缩在床上,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冻得发僵。
“来人来人!”
李小忠走到林逸面前,小心翼翼问道:“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这里好冷啊,有没有什么取暖的东西?”
“奴才这就去准备。”
林逸满意地看着这个小管事,虽然其貌不扬,却办事兢兢业业的,他渐渐的开始对李小忠信任起来。
然而李小忠却没能带来他想要的东西。
“回主子,琼花宫这个月的取暖的炭火已经用光了,奴才叫人去领,却被告知每月都必须按时按量领取,这个月已经没有剩余的木炭可以给琼花宫……”
“……用光了?!不会吧……”林逸皱着眉,沉思道。
“主子,”李小忠噗通跪在地上,“您病着那几天,下人们都以为这琼花宫的主子住不久了,便心生怠慢……每月份例没人去领,即便领了,也被外人克扣得所剩无几……”
林逸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叹气道:“你起来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都看自己太好欺负了,胆子大的胆子不大的都爬到自己头上来。看来,是时候整顿整顿了。
见林逸冻得小脸发青,李小忠有些不忍,于是道:“主子,奴才给您端碗热汤吧……”
林逸抬眼看他:“可以吗?不是没有木炭了吗?上哪去找火煮汤?”
李小忠没有回答,是说了一句“请主子稍等”便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果真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水走进来,还不是白开水,竟是酸酸甜甜的冰糖雪梨。
“这是给大公主熬的止咳药,奴才见之前主子咳嗽,便跟御膳房讨了一碗,也不知主子是否喝得惯。”
林逸捧着热乎乎的冰糖雪梨汤,感激地看着李小忠,突然灵机一动,指着柜子上一块脸盆大小的鸡血石道:“赏你了。”
李小忠顺着林逸所指的方向望去,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主子,这……使不得吧……那是皇上赏赐给您的。”
“什么使得使不得?既然你还叫我一声主子,那说能赏就能赏!”林逸故意抬高音量,外面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李小忠受宠若惊地搬走鸡血石,晚上就寝的时候伺候得更加卖力。不光李小忠,其他宫女太监也变得殷勤起来。
宫里实在呆得难受,林逸托李小忠找来几本医书,没事的时候就去空间里认草药。
空间里没有日夜之分,天气永远那么好,虽没有鸟语,却处处花香。林逸蹲在空间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每天认八九种草药,又仔仔细细记下药效用法,身体病得重,他就找来人参和灵芝,每次只拿一小块,交给李小忠帮他熬成药汁。这样坚持了几天,林逸的病没有痊愈,却也没加重,随着认的药草越来越多,林逸已经能参照医书上的药方给自己配简单的药。
然而表面上,琼花宫的主子却是每天昏睡,偶尔清醒过来,却只是随便吃些药,根本不能治好病,每天浑浑噩噩的,仿佛一个将死之人。
只有李小忠伺候在林逸身边,看着自家主子日渐消瘦的面孔,不止一次提出要去太医院请太医。
林逸却摇头不让李小忠去。他知道在这后宫之中,指望别人帮助自己是不可能的,想要真正过得舒坦,就只有靠自己。而现在他维持现状按兵不动,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我要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哭着喊着到琼花宫给我看病。”
林逸神秘兮兮地对李小忠说。
李小忠望着再次陷入昏睡的自家主子,开始深深的担忧起来。
少年已经连续几天昏迷不醒了,高烧不退,嘴里喃喃念着他的兄长镇北王,李小忠侍奉在床前,偷偷抹了几次眼泪。他偷偷去过太医院,却仍然没能求动一位太医肯来琼花宫看病。
又过了几日,烧渐渐退了,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偶尔醒来,却也只是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自言自语:“将军走到哪里了呢……?”
终于,契机来了。
那一日林逸精神很好,刚喝了李小忠帮忙煎好的汤药。
皇帝的近侍王福求见,交给林逸一封信。
“这是林将军写给皇后的信,皇上特地嘱咐奴才要交到皇后手上。”
“劳烦公公了。”林逸点头,拆开信封,将信纸取出来仔细读着。那是林亦风寄来的,信中写的无疑是林亦风在行军途中的见闻,以及叮嘱弟弟要照顾好自己,天凉注意添衣服,还有不能辜负圣上隆恩,安安分分辅佐皇帝……
林逸一字一句地读完,心里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这个胡涂哥哥把弟弟丢进全天下最危险的地方还叮嘱“不忘圣上隆恩”,笑的是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至少还有个哥哥在远方关心自己的身体……尽管自己不是真正的林亦寒,但他却从林亦风字里行间读出兄长对弟弟的关心与惦念。
林逸知道林亦风是关心这个弟弟的。皇帝为了让林亦风毫无二心地为他做事,必然要将与林亦风关系最密切的林亦寒牢牢控制在手中,林亦寒被封为皇后,住在皇宫,说白了就是个人质。正因为如此,皇帝如果还想要林亦风这个将军,就不会真的弄死自己。不然哥哥在外领兵打仗,弟弟在皇宫里不明不白的死了,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帝应该还没蠢到这地步。
林逸就是看准这一点,才冒险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他赌的是皇帝对林亦风的诚意。
抬头见王福仍然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耐烦,却碍于林逸的身份不好发火,不由得心中好笑。
“公公请稍等片刻,我想给兄长写一封回信,到时候劳烦您送过去。”
他说着,由李小忠搀扶着爬下床,走到书桌前,斟酌片刻,在宣纸上写下一段字。
送走王福的时候,林逸装作下定极大决心般塞给王福一颗金裸子,并嘱咐他一定要帮忙把信送到林亦风那里。
王福将金子放在手中颠了颠,这才露出笑容,将信仔细收好,回去复命。
沈黎昕在书房看奏折,王福端着茶水走进来,轻轻将皇帝手边早已凉透的茶换下。
突然听皇帝说:“信送到了吗?”
王福老老实实答道:“回皇上,信已经交到皇后手上了。”
沈黎昕点头,又翻了两页奏折,问道:“他说什么了?”
“皇后给林将军写了回信。”王福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递到沈黎昕手中。
沈黎昕好奇地打开,发现那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字迹虽工整却毫无笔法可言。
——哥哥,我想你。
他愣住了。仔仔细细地将信又看了两遍,寥寥数语,却似乎蕴着说不尽的悲伤与无助。沈黎昕回想起那天夜里少年干净利落的拳头和坚定的眸子。毕竟是镇北王的弟弟,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或许就传自镇北王。明明是个小野兽,连自己的恩宠都要拼死抵抗,如此不识抬举到了极点,如果不是镇北王刚离开京师,他真想把这少年杀掉了事。而此时此刻,沈黎昕看着少年给镇北王写的信,话语稚嫩,却是真真切切的思念之情。
沈黎昕恍然,那少年不过才十四岁,从小生活在兄长羽翼之下,不懂人情世故,又从没受过苦,如今却孤身一人进了皇宫。而自己封了他做皇后,作为夫君,却只将其丢在后宫不闻不问,任其成为众矢之的,连最起码的保护也没做到。难怪那人会对自己拳脚相向,换做是自己,在明知被至亲抛弃的情况下,也会做垂死挣扎吧……?
沈黎昕自嘲地笑了笑,折起信交回王福手中:“叫人送去给镇北王吧……”
“遵旨。”
“王福,随朕去一趟琼花宫。”
“是。”
林逸躺在床上装睡觉,脑子却转的飞快。
又过了一会儿,李小忠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有些激动地道:“主子,刚才有人传话,说……皇上要来!”
林逸缓缓睁眼,换上一副厌恶的表情:“什么?!他来做什么?我不想见!”
“主子,那是皇上……”李小忠语气里带着哭腔。
林逸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背对着李小忠,虚弱道:“我不想见……”
“主子……”
“不行,等他来了,就说我不在!”林逸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主子……不行啊……”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太监的声音。
“皇上驾到——”
林逸倒吸一口冷气,跌跌撞撞爬下床。
第六章:凤印
沈黎昕走进寝殿的时候,就看见那少年脸色惨白地躲在柱子边被挂起的帷幔后,像受惊的小动物般浑身颤抖,没束起的长发垂在身后,不过几天没见,那人好像瘦了许多,原本就不丰腴的瓜子脸变得更加尖细,只穿着白色里衣,衣领未合,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衣服仿佛随时都会从纤细的肩膀滑落,整个人看上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沈黎昕没说话,对方却哆哆嗦嗦地转身想要转身离开。
早就酝酿好的话语忘得七七八八,怒火直冲头顶,他大喝一声:“站住!”
身后宫人见状,迅速在少年面前拦起高墙,少年立马弯腰想要从缝隙里挤出去。
“把他给朕拦住!”皇帝大叫。
太监和侍卫们朝一身白衣的少年扑去,顿时你推我搡乱作一团。
沈黎昕在边上看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像鱼似的游来窜去,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随着那抹身影忽上忽下。
很快他们便抓住了少年,两个太监将那人架着送到沈黎昕面前。
沈黎昕心中一松,板着脸生气地道:“你躲什么?”
被架着的少年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地像一张纸,晶亮的眼睛也蒙上一层雾气。只是听见沈黎昕的声音而本能地抬头望去,却是毫无焦距的一片茫然。
“皇后你……”
下个瞬间,少年的头缓缓垂下,身体落在沈黎昕手中,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沈黎昕朝面面相觑的两个太监大喊。
只是一阵意识上的空白,等到再次醒来,林逸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他记得自己为了躲避皇帝而奋力跑开,之后的记忆却没有了。
此时他听见帷幔外面有人说话,其中一个皇帝的声音,另一个是李小忠。
“病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找太医来看?!”
“回皇上……奴才去过太医院,但是太医们都去星罗宫了,所以没请来……后来皇后怕耽误太医们给太后诊病,所以就没叫奴才再去请……”
“怎么回事?!太后生病是病?朕的皇后生病就不算病了?都说医者仁心,结果你们就是如此仁心?!朕怎么养了这么一群势利眼?!”
“臣等罪该万死……”
“这屋子怎么这么冷?为何不点炉子?”
“回皇上,琼花宫的炭火被内闱局偷的偷扣的扣,这个月的炭火早就用完了。寝殿里一直都冷得像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