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城之灭世录——葱白君
葱白君  发于:2013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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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流云无声无息地在他身后倒下,鲜血渗入身下的土地,生命的迹象一点一滴地从他苍白的脸上流逝。任凭他反反复复地念诵圣光的咒语,一次又一次地拍打他的脸颊,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住汨汨地流血的伤口,也无济于事。他只能架起流云,一边哭一边挨家挨户地求救。他是如此害怕流云会就这么死去,只留下他一个人。

此刻,这种恐惧又紧紧地包围着他。

九曜从未看到过流云这样牙关紧咬,青筋暴起,双目圆睁,恶狠狠地挥舞着弹簧刀,仿佛地狱里的恶鬼。他英俊的脸变得扭曲,一向低沉的声音也变成了一声声嘶哑的喊声。他看着流云纵身扑向楼梯的拐角处,之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当他看见流云撞破玻璃,像变魔术般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疲惫和绝望全都变成了无尽的希望,但此刻一切地希望又变成了痛苦的煎熬,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一想到流云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死,九曜就害怕得难以复加。他宁可和流云一起死在这里,也不愿再看着他一点一滴地流着血慢慢地在他面前死去,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九曜双膝一软,已经跪在了地上。他紧紧地抱着流云留下的冲锋枪,闭上双眼,朝着门口一片漆黑的夜空默默祈祷。

仁慈的主啊,请你保佑流云。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

九曜不知自己默念了这句话多少遍,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的记忆里这段祷告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次,漫长得像持续了一生。突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紧张地抬起头,对上了流云漆黑的眼睛。“以后别祈祷了。没什么用。”流云把依旧呆呆地看着他的九曜拉起来。九曜欣喜若狂,流云依旧寡言少语,但这却是九曜听到过的最动听的话。

“走吧。”流云说。九曜发现他一向让人冷彻心扉的目光竟泛起一丝淡淡的温暖。他的脸上溅到了一些血,但是行动自如,似乎没受什么伤。他从九曜手中把枪拿过去,从地上捡起两个剩余的弹匣,转身走向门口。他躲在早已被打烂的雕花木门旁的墙后捡起一块木板扔出门外,许久都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微微探出头去环视门外的情况。

九曜已经从地上的尸体旁捡了一把冲锋枪,小心翼翼地端着走到流云身后蹲下。流云瞥了他一眼,便皱起了眉头。“你会用这个?”

“不会。但用用就会了。”九曜说。他笨手笨脚地一手握着枪柄,一手托着冲锋枪沉重的弹匣。

流云叹了口气,从九曜手中接过冲锋枪。他熟练地取下弹匣看了一眼,见里面的子弹还剩余不少,便又把弹匣装回枪柄朝着九曜递回给他。“m4卡宾,对你来说不好用。”他把九曜托着弹匣的手放到稍微前面一点的枪身上。让九曜试着看一下瞄准镜,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这种枪后坐力太强,你看了瞄准镜也射不准。”说着便又把枪拿过去,九曜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瞄准镜已经被拆了下来。流云掂了掂拆掉了瞄准镜的m4卡宾,又交还给九曜。“这样应该比原来轻一点。你小心点别打中自己就好。”

一讲到枪流云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九曜刚想问流云到底要如何开枪,流云已经伸出枪口,屏住呼吸探视着门外空旷的庭院。树叶沙沙地响动,刚才别墅里的恶战仿佛完全和宁静的庭院隔绝在了两个世界。这种宁静让九曜想起逃出圣所的那晚,在跑向关河的途中遇到的那片暴风雨前的平静。他的身上只套了一件不合身的大衬衫,下半身什么都没穿,室外晚上寒冷的空气冻得他双腿不住地发抖。冰冷的触感从枪身上传来,一切都汇集成一股不安的感觉,让他躁动。

流云依旧冷静如常。他先蹿了出去,迅速滚到一棵树后,趴在草丛里凝视四周。依旧没有枪声,人声,甚至连树叶摆动的声音仿佛也在他离开屋子的一刹那停止了。一切都静得可怕。流云管不了这么多了。不管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都只有去会一会了。他招手让九曜跟过来,然后拉着他在院子里奔跑起来。

一个巨大的人形影子突然从一旁的草丛中暴起,把流云撞飞了老远。九曜端着枪指着那个巨大的怪物,却无法扣下扳机。

这个怪物四肢奇长,手脚都着地撑着中间巨大而沉重的身体和一颗不成比例的大脑袋,手肘和膝盖都弯成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使身体紧贴着地面爬行。他没有脖子,肿大的脑袋紧紧地贴在本该链接着脖子和身体的部位,脑袋竟然比肩膀还要宽出许多。全身没有皮肤,血红的肌肉和白色的筋骨都暴露在外,肌肉每动一下便分泌出一种黄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腐烂的气味。九曜看不清他的脸,但这个怪物虽然长得像个只有四条腿的巨大蜘蛛,但无疑是个人!

那怪物快速爬向摔在草丛中的流云,隔得老远便后肢一发力,扑到了流云身上,后肢压着流云的双腿,不知道是手还是爪子的部位死死地扣着流云的右肩,锋利的尖爪穿透了他的皮肉,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巨大的脑袋仰天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笔直地朝着流云的脸咬了下去。

流云只觉得头晕目眩,然后一个沉重的东西压在他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一股腥臭扑面而来。一睁眼他便看到一张没有眼皮,没有鼻梁,也没有嘴唇的巨大的面孔悬在他的上方,涎水从没有嘴唇覆盖的牙缝间流出来,流在他脸上。流云从小就习惯了在尸体堆里睡觉,此时这种恶心的气味还是让他反胃。怪物不给他思考的时间,那张巨脸已经突然在他眼前裂成了四瓣,露出八排尖刀似的牙齿,朝他的脸压了下来。流云来不及多想,伸出唯一还能活动的左臂,左手紧攥成拳,迎着那张能把他整个吞进去的嘴伸去。他的整条手臂都被怪物吞进了口中,肘关节正卡在怪物脑袋与脖子衔接的地方。那张巨脸扭曲地抽搐着,想要把他的手臂咬断,可是喉中卡着异物,使他的嘴无法闭上。他只能挣扎着吞咽,巨脸和整个身体一起一阵阵地抽动。流云只觉得怪物滑腻的喉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自己的左臂,左臂仿佛随时都会被扯断。右肩依然被牢牢地钉在地上,他只能忍着剧痛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喊道,“开枪啊!”

一连串枪声。怪物猛地一抽搐,仿佛吃痛,把流云的手臂连带着一大摊涎水一起吐了出来,稀里哗啦地喷了流云一身。他把爪子从流云身上拿开,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正端着枪的九曜。下一秒他已经飞速地动起四肢冲了过去。

“九曜!”流云顾不上满身污秽,抄起手边的冲锋枪便射。他双腿无力,只能做在地上,受伤的右肩使他的右臂动弹不得,只能用左手托着沉重的枪柄扣下扳机。强大的后坐力让他射出的子弹没有丝毫准星,他眼睁睁地看着怪物离九曜越来越近。

九曜一直对着怪物扣着扳机。他看到子弹分明打在怪物的脸上,身上,但那张怪脸还是在一步步逼近,似乎毫发无伤。他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这怪物竟然不吃子弹?眼看着怪物已经近在咫尺,巨脸突然裂成四瓣,血盆大口迎着他的枪口扑来,九曜的心里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对准怪物的血红的散发着恶臭的喉咙,将最后一轮子弹全部射了出去。“喝啊——”他惊异于自己竟然会和流云一样发出这种怪异而嘶哑的喊声,他突然明白这是生命在临死关头最后的奋力一搏。

流云近乎绝望地坐在地上看着怪物扑向九曜,整个人都像在那一瞬间被抽空了一般。眼泪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无声地流了出来,像两行无奈的叹息,爬满了他的脸。他喃喃地念着九曜的名字,这个名字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这团光即将在他眼前熄灭,他又会被抛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怪物的身体突然像凝固住了一般定格在离九曜的枪口还有几寸的地方。整个巨大的身体像一座小山般倒下,瘫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吐出涎水和泛着酸味的粘稠液体,却没有一滴血。流云看到站在倒下的怪物后面的九曜,银发被汗水粘住紧紧地贴在额头上,发间粉红色的血羽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妖异的光泽。他依旧端着枪,光裸的细长双腿前后开立着,保持着之前开枪的动作定格在那里,定定地望着脚下的怪物,表情木然。片刻后,他如梦初醒般微笑起来对着流云比了个“v”的手势。

流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九曜那时的笑容。他的泪已经被风干在了脸上,这是从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流泪。

九曜像那次带着昏迷的流云到处求救时一样把流云的左臂架在自己的肩上,左手提着沉重的枪,右手努力揽着他的背,但流云的肩膀太宽了九曜只能揽着他的腰。“那是什么东西?”两人走过软趴趴地倒在地上的怪物尸体时九曜自言自语似地说。死去的怪物散发着比之前更加恶心的恶臭,他们走出好远还能闻得到。

“是变异了的人类。”流云突然说。

“什么?”九曜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流云幽黑的眼睛,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流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继续前进。他边走边说:“受到辐射以后变异的人类,这庭院里没有守卫应该也是因为他们放出了这些分不清敌友只会一味攻击的变异人。反抗军改变了他们的基因,然后——”

“然后把他们变成了那种怪物?”九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他不敢相信流云,娜娜,子渊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受到辐射出生的人,原本就是畸形的。都是些一出生就要死掉的人。反抗军用科学改变他们的基因,或者是在他们的身体里植入钢铁代替骨骼,植入电子纤维代替神经,对于有些天生就没有一部分肢体的婴儿还会用机械给他们补完身体。”流云一步一拐地向前走着,不理会九曜的震惊。“刚才那个家伙应该就是出自反抗军之手。他的肌肉分泌的液体含有极强的酸性,子弹射到他身上没过一会儿就被腐蚀得什么也不剩了。”他身上的夹克上被烧出了几个洞,肩上原本流着鲜血的伤口也已经被酸烧得碳化了而变得焦黑。

“与其变成这样的怪物,”九曜黯然地低着头,低声说,“还不如一出生就死掉的好。”

“是么。”流云说,“可是那些一出生就畸形的婴儿也是这么想的吗?”

九曜无言以对。

流云接着说:“相比那些一出生就在垂死挣扎的人,我们这些在灭世日之后健健康康出生的人,一定没那么容易死。”他看向九曜玫瑰色的双眼,坚定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我妈妈说的。”

原来流云也有妈妈啊。九曜想。随即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奇怪了。每个人都有母亲,即使是一直沉默寡言的流云也不会例外。在九曜的印象里流云一直是冷冷地回答别人的每一句话,亲情友情爱情仿佛都与他无关。他不由地好奇起来:“流云的妈妈现在也在反抗军吗?”

“死了。”流云淡淡的说。似乎并没有特别悲伤。

九曜刚想道歉,流云的神色却突然紧张起来。“周围有东西。”他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从九曜手中抢过冲锋枪,挣扎着挣脱了九曜的搀扶,瞬间进入全神戒备的状态。他像一匹如临大敌的狼,弓着背,犀利目光像刀刃般划破夜晚层层的暮霭注视着四周。“来了。”他端起枪,瞄准。幢幢黑影从四面八方缓缓朝他们包围过来,待到九曜看清楚了,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包围他们的大概有六七个体型巨大的变异人,每一个都长得奇形怪状,丑陋无比,在地上扭曲地爬行着,朝他们逼近。有些身上还披着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铠甲状物体。

“那边有辆车。”流云突然说。话音刚落,一连串子弹便射了出去。单手持枪使他无法瞄准,这时九曜突然劈手抢过他手中的枪,子弹嗖嗖地掠过草尖,直中其中一个变异人。那是一个仿佛没有骨头的家伙,像一摊烂肉一样在地上蠕动,分不清四肢和头部。冲锋枪的火力只将他压得前进得稍慢了一些,但仅仅是这样就打开了一个不大的缺口。流云压下九曜持枪的手,拉起他向那个变异人直冲过去。就在快要扑到那团没有骨头的烂肉上时,他突然抱住了身旁的九曜改变方向朝侧面滚了出去。

流云借着惯性在草地上滚了几米,一停下来来不及看变异人们的反应就爬起来拉着九曜跑向掩映在朦胧夜色中的车。这是一辆锈迹斑斑的半敞开式的吉普,车顶盖只有一半。九曜把流云推进驾驶室,自己则站在车外朝着已经调转了方向加速向他们爬来的变异人们猛烈地开火。

流云撬开方向盘下面的塑料板,挑出两根电线,削去塑料皮,将两个铜线头反复在手心摩擦,然后相碰。强哥曾经教过他这样做能将汽车启动,但是这次却不管用。流云急得手心直冒汗,他和九曜对望了一眼,后者已经把用尽了子弹的m4卡宾扔在了地上。他伸出唯一能动的左臂把九曜拽上车,九曜的脚刚刚离开地面车身就受到了一阵强力的撞击,差点被掀翻在地。有一个变异人已经从吉普后方敞开的部分探进了半个身体,他的脸上没有其他五官,却密密麻麻地长了十几只没有眼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九曜。流云一向沉着的头脑再也无法冷静下来,“给我滚!”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左手抡起弹簧刀就捅进了那变异人的一只眼睛里。浑浊的黄色脓水四处喷射,那变异人疼得拼命扭动,却因为没有嘴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流云一脚踹在那些眼睛上,把它踹向车外。

车身不断地承受着撞击,车门已经被撞得严重变形,快要关不上了。九曜看着流云沾了一身腥臭的脓水疲惫地瘫倒在驾驶座上,终于崩溃了。他疯狂地敲打着方向盘和仪表板,声嘶力竭地大吼:“快给我动啊!动啊!”

流云刚想安慰已经失去理智的九曜,车却奇迹般地缓缓向前驶去,似乎还碾压过了一个在趴在车前方想把车掀翻的变异人。听得咔咔几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周围撞击车身的变异人们都纷纷停止了攻势,夜空中只有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在回荡。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车行驶得越来越快,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踩下油门,甚至没有点着火。但是发动机却分明在脚下震动着,发出温暖而动听的轰鸣,带着他们越驶越快。他看到变异人们在他们后面穷追不舍,但终还是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转眼间,他们已经开出了魔法守护的区域,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山路上。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流云不知道车在向哪里开,他也不想知道。九曜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是我干的?”他玫瑰色的眸子中一片茫然。

“反正不是我。”流云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他打开车灯,一手握着方向盘,沿着蜿蜒的盘山路行驶着。轻轻踩下油门,涡轮增压使发动机发出一阵欢快的震动,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加速。他瞄了一眼油表。“这辆车根本没油。”他对九曜说。

“管他呢。”九曜大笑起来,振臂高声欢呼,“我自由了!”

一直压在流云心头的乌云也终于云开雾散。他想着自己在水杉树上看到的那一幕,九曜一定是被那个男人逼迫的吧。虽然他清楚地知道那时九曜的表情和动作完全不象是被迫的,但他却逼自己相信,九曜自己并不想这样,他只是被逼无奈。

他不愿相信九曜那么做是因为他爱着那个男人。

“流云。”九曜突然开口,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来。

“嗯?”

“是你杀了老赵和小玉?”

“谁?”流云不记得这两个名字。他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把我卖给檀君的人贩子。”九曜说,语气中听不出他在想什么。

“嗯。”流云从来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事。他有些困窘,不敢看九曜的表情。他想九曜一定会怪他滥杀无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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