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城之灭世录——葱白君
葱白君  发于:2013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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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有那么几天,九曜干活的时候子渊会来找他聊天。

“朋友?”九曜有些诧异地看着坐在吉普车前盖上的子渊。

“嗯。你在教会里应该有朋友吧。这么逃出来他们不会担心吗?”子渊摆出一副担忧的表情。

“会吧。”九曜想起西比尔洋娃娃一样的面容,米凯尔火红的头发和妖艳的微笑。“不过过段时间就会习惯了吧。”

“西比尔今年刚成为正式的修女,每天抄一大堆文献忙得要死,没空想这么多。至于米凯尔那个家伙,虽然肯定也在担心我,但其实心里还挺高兴的吧。”

子渊挠挠头,不解。“啊?怎么会有这种朋友啊。”

“因为他的魔法天赋极高,六岁的时候就会使用主教级别的魔法,现在的实力应该已经在红衣主教以上了。但是教会却安排连圣光都用不好的我继任先知,他每天都在抱怨。”九曜淡淡地说,继续擦车。“不过他嘴上虽然牢骚不断,但是一有危险肯定马上把我和西比尔护在身后。我比他还小两岁呢,真是惭愧。”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子渊,笑着问:“子渊先生呢?娜娜小姐和文森特先生和你很要好吗?”

子渊耸肩。“只是战友啦。搞不好明天就会死掉的人如果成了朋友可就麻烦了。”

“你为什么逃出教会?”子渊又问。

九曜的动作停了,他思索了一会儿。“因为我不想一直按照那些长老们规划好的路线走。”

子渊大笑不止。“原来是因为青春期的叛逆。”

“也不完全是。小时候我总觉得神的旨意就是真理,但渐渐地我觉得神为了保护人类而让他们愚昧无知,并不正确。”

子渊显得很惊讶。“你现在的口气倒有点救世主的风范。说下去。”

九曜认真地看着子渊的眼睛,红色的眼眸明亮得像是能映出他的倒影。“我认为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就是因为他们会爱,会恨,会悲伤,会开心。人类贪婪地想得到一切,想知道更多,但是唯有背负着这些欲望活着的,才能被称做人类,不是吗?”

“就连教会的那些长老和大主教们,也在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更长的寿命,更高的地位。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两个人活着,他们就会竞争。但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有趣呢。”

“这番话可不像是从一个未来的先知的口中说出来的。真想知道教会的人如果发现他们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却培养出一个异教徒,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子渊叹到。

九曜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我逃走了。”

“我也要逃走了。”子渊跳下车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用灰布包起来的东西,扔到九曜手中。九曜打开包裹的灰布,惊叫起来:“啊,面包。”

“娜娜一定天天都只给你吃土豆。”子渊说。他径直走出停车场,从背后向九曜挥手。“休息时间结束。别偷懒哦,救世主。”

第4章

又过了很多日子。九曜刚到反抗军的时候强哥和所有人都以为上面马上会下达如何处置九曜的命令,但眼看九曜已经洗了一个月车了,上面依然毫无动静。强哥远远看着九曜拿着海绵和水桶跑来跑去,深深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娜娜道:“其实就让这孩子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娜娜笑着说:“你可说得容易,当保姆的是我又不是你。”

一天九曜正在停车场干活,却听见一阵由远而近的引擎的噪音。他停下手中的活,一抬头就看见文森特骑着一辆摩托车风风火火地开进来,金发在风中乱得像个鸟窝。他一个急刹车在九曜面前停下,对他喊道:“上车。”

九曜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还是扔下海绵跨上了后座。引擎发出猛烈的轰鸣,摩托车扬起一片尘土,已经带着他驶出了停车场。

“今天早上有教会的混蛋混了进来,引爆了一个军火库,已经炸死了十几个人了。绷带和药都不够,你的三脚猫魔法也许能派上用场。”文森特扯着嗓子大喊。他还喊了些什么,但引擎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喊声,九曜没听清楚。

前方渐渐开阔。摩托车一停下文森特就拽起九曜,又拐过了几个狭窄的拐角,来到一个向下倾斜的洞穴。“伤员全部转移到这里了。子渊在里面。”他推着九曜走下阶梯,下面火光点点,皮肉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钻进九曜的鼻子。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立刻弯下腰呕吐起来。

满地躺满了残缺不全的肢体。这些人都还没死,像一条条巨大的蠕虫般痛苦地扭动着挣扎着。眼睛瞪得仿佛要掉出眼眶,下颚被自己的牙齿咬出一道道血痕。整个洞穴充满了痛苦的呻吟和尖叫,宛如人间地狱。

子渊和一个年轻女孩正跪在一个伤者身边,女孩按住他的身体,子渊正在穿针引线,准备缝合。文森特不等九曜镇定下来,便把他推到一群伤者中间,冷冷道:“治疗。”

对,治疗。治疗。九曜闭上眼睛,去相不起那些本该了如指掌的咒语。脑中一片空白。这些人都会死,会死,会死……他眉头紧锁,捶打着自己的额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占据了他脑中的全部位置,他救不了这些人。

文森特重重地挥起拳头,一拳打在他脸上,吼道:“发什么呆!”九曜被打得眼冒金星,摔倒在地,却还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已经被怒火烧红了眼睛的文森特。文森特拎起九曜的领子,又高高扬起拳头。

一只冰冷的手将他的拳头握住了。文森特回头,看到流云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流云尘土满面,唯有那双黑色的眸子闪耀着凌厉的光芒。他一手拎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一手紧握着文森特的拳头,让他无法动弹一分一毫。那双黑色的眼睛冷冷地对上他的,看得他心里一寒,不由地松开了揪着九曜的手。

流云将双肩包扔给正帮子渊按住伤者的阿秀。“老鼠趁乱加价,谈不拢。只好杀了他。”

阿秀打开包的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子渊凑过来看了一眼,皱眉。“只弄到这么点?”

流云说:“老鼠只带了这点在身上。你们先用着,我再和阿伦去药店看看。”

子渊叹了口气:“别去了。老鼠才死在你们手上,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已经折了这么多人手,你们再出点事更得不偿失。”他又低下头继续缝合,眼镜片闪过一道亮光。他一边缝一边说:“这里有我和阿秀就够了。流云你帮我把那两个帮不上忙还添乱的家伙赶出去。”

“我能帮忙的!”九曜一脸焦急,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子渊和阿秀那里。流云赶紧抢上去抓着九曜的手臂,向拖麻袋一样把他拖向出口。“子渊和阿秀会照顾好她的。”流云说。文森特虽然不放心,但看到子渊和阿秀认真的样子,也只能悻悻地爬上阶梯。

文森特跨上摩托车时,九曜轻声说了声“对不起”。

文森特没有看他。马达轰鸣,一转眼他就消失在了甬道尽头,留下一片灰尘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什么也看不见。流云紧紧地抓着九曜的手臂,直到烟尘散去。

“流云,你见过很多死人吗?”九曜抬起头望着流云,修长的睫毛湿湿润润的。

“嗯。”流云带着九曜慢慢往前走。前方的路黑暗而望不到头。

他怎么会没见过呢。从死人的身上剥下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从死人的手里掰下半个面包塞进自己嘴里。那些尸体上凝固着死前极度痛苦的表情像是对生者的嘲笑。蛆虫从血肉里钻出来。苍蝇围着他飞舞。就算跳进河里拼命搓洗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也洗不掉的一身尸臭。

九曜又怎会明白。

“逃出来之前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圣所那样和平。”九曜低着头,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模糊而不真实。“但是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头顶上每隔十几米的一盏日光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时长时短。

“喂,流云,我知道自己这么弱,无法拯救任何人。”九曜突然拉住流云的袖子。流云的心跳顿时慢了一拍,转身面对他。

九曜垂着眼睛看着地面,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可是我也会努力——。”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眸子笔直地对着流云。像是有一股强烈的电流突然通过他的身体一般,流云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墙上。手背上刺痛袭来,眼前渐渐像起了一层雾。昏迷前最后一刻他看到九曜模糊的身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九曜!”流云大叫着醒来。通道里黑黝黝的,哪里有九曜的影子?

流云不知道九曜耍了什么把戏,竟然能瞬间让他不省人事,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九曜不见了。头顶的日光灯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刺眼光斑,其他地方漆黑一片。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趁他不备偷袭成功。九曜是第一个,而且轻而易举地就把他弄晕了。流云在地上摸索着,果然摸到一截圆柱状的物体。麻醉针,是九曜刚才趁乱在那一堆药品里偷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少爷,决想不到他竟然会这么做。

笨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流云把针筒收入口袋,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他紧咬牙关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他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方向走,只是凭着对地道的熟悉和本能前进。一定要在九曜离开地下之前找到他。九曜从来没有在圣所和反抗军总部以外的地方生活过,如果让他一个人在无限城里乱跑,一定会出事的。

九曜不知道麻醉药的效果能持续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走过那条路发现昏迷的流云。他匆匆地在地道里奔跑,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甬道,有的时候还会出现三四条分岔路,他只是凭感觉寻找着向上的那条希望能通向地面。从停车场走回娜娜家的时候他曾经尝试过带一瓶水,遇到岔路就在路上倒点水看它往哪里流,相反的方向就是上坡。用这个方法他曾近走到过相当靠近地面的地方,那里土壤潮湿,能闻到新鲜的泥土的味道,还能听到风声。但眼前的这些路,他都从来没走过。

拜托了,仁慈的主,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九曜在心里默念。我必须去找米凯尔,必须让他停止这一切。

他一进那个洞穴就控制不住地反胃,并不是因为害怕看到那些重伤将死的人。他和流云一样,见过许许多多的尸体,更见许许多多过肠子和血流了一地,还抽搐着猛烈地呼吸,半死不活的人。而是因为一看到那些人的伤势,九曜就知道是米凯尔干的。这种程度的炎爆术明明可以把人炸死,但施术的人却故意压制魔法的威力,制造出一地残肢断体。他就想让这些人半死不活地痛苦挣扎,久久不能死去。九曜回想着米凯尔看着那些尸体时残忍而邪魅的微笑,不寒而栗。

这样的事,如果让先知知道了也一定会惩罚米凯尔的!

这些年,九曜一直这么觉得。九岁的米凯尔烧死责骂他的教士,是九曜和西比尔一起帮他把尸体偷偷埋在花园的角落。谷上神父带着三人去集市采购,十岁的米凯尔故意让房屋倒塌压死几个穿着反抗军军服的少年,是九曜拉着他偷偷地离开。十二岁的米凯尔召唤地狱犬咬死了几个欺负他的孩子,是九曜和西比尔帮他捡起满地零碎的血肉,半夜里悄悄地扔进关河。

米凯尔轻松的表情浮现在他眼前。他看到小小的米凯尔踩着那个没比他大多少的孩子的尸体,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捏死几只蚂蚁,干嘛这么紧张。”他精致的脸上沾了几滴飞溅的鲜血,笑容冰冷而美丽,像是滴着鲜血的玫瑰。

拜托了,仁慈的主,请阻止他,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他浑浑噩噩地向前奔跑,不知道身在何处。血管里的血液像是都凝固了结成了冰,从未感到过如此寒冷。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点日光,然后豁然开朗。

冬日寒冷的空气灌进了他的肺里。天空明亮得好刺眼。过了许久他能看清,他出来的地方在栋废弃的高楼后方的阴影里,雪还没有完全化,稀稀落落地散在地上。铁丝网将这片区域围了起来,但上面被剪了个大洞,九曜毫不费力地钻了过去。

他跑过一片又一片残缺不全的楼房,有的高楼甚至拦腰断成两截,身首异处。到处都是碎石和瓦砾,几乎无路可走。夕阳把所有的废墟染上一层惨淡的橘色,长长的影子拖在后面。他知道教会在西北边,便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前进。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呢,就这么回去了。九曜在心里苦笑。

时不时地有一两个衣衫简陋的人拖着脚步慢慢走过,也有人坐在路边,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九曜只穿了衬衫,银发和红眸引来了所有过路人的注目。他顾不上这么多,只想着在被发现之前跑出反抗军的地界就好。

他发疯般往前奔跑,一只手却抓住了他的肩。九曜心下一沉,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你跑得真快,追都追不上。”是米凯尔的声音。九曜从没有如此期待见到米凯尔,欣喜万分,赶忙把他拉到一栋建筑物后面的角落里。

一见四下无人,九曜转身便给了他一个拥抱。

“喂喂,一个月没见我不至于抱着我哭吧。”米凯尔看着九曜像八爪鱼一样粘在自己胸前,棕色的眸子里泛起温暖的笑意。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他已经比九曜高出半个头了。纯白的法袍外面罩着灰色的斗篷,使他显得格外高挑。火红的发丝从斗篷的兜帽里掉出来几绺。“回去吧。我等你好久了。”他替九曜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将白羽理顺,藏进他的发中。

“米凯尔,别再杀人了。”九曜放开米凯尔,神情严肃。

米凯尔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眼中的温暖也瞬间冷却。“你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醒醒吧,就算是先知,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九曜大声说。“引爆军火库,故意把那些人炸伤却不让他们死,太残忍了!”

“哈?”米凯尔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冷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做的事先知都不知道吧?”

九曜像被施了咒语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军火库的事是先知的授意。先知说反抗军一定没有派多少人监视你,你这么长时间都没逃出来肯定是自己不想逃。只要我潜入反抗军弄死点人,你肯定会像疯了一样跑来找我。”米凯尔俊美的脸上露出了那种九曜最怕见到的,恶魔般邪恶而美丽的笑容。

“我还怀疑你怎么会如此愚蠢,没想到竟真如先知所料!”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眼中充满了血丝。可怕的笑声在空旷的废墟中回响了千万遍,宛如魔鬼的低语。九曜惊恐地看着米凯尔,转身便逃。

“回来!”米凯尔疯狂地大喊。他念动咒语,右手向后猛地一扯,九曜背对着他的身体就笔直地飞到了他面前。他伸出双臂牢牢地把九曜箍在怀中,伏在他耳边细语:“顺带一提,你和西比尔以前的那些小把戏,先知也全都知道哦。”

九曜如坠冰窟。

把尸体埋在花园,把碎肉扔进河里。这些幼稚的孩子的把戏,成年人怎么会看不穿?九曜其实一直明白,只不过骗自己相信,这些事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人知道。

米凯尔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了起来。“回去吧。西比尔也在等你。”他紧紧地抱着九曜,像是要把他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回去吧。下一任的先知什么的,你来做就好。”他从背后吻着九曜的头发,在他耳边低声道。几乎要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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