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敏脚下不停,冷笑:“本王又不是来与你谈天说地的。公事公办,前堂伺候!”
汪慎一惊,回首冲随在身侧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微微点头立刻避了开去,转身穿过庭院,由堂侧排房后小路遁走。
十五混在王府侍卫中看得明明白白,悄声跟初八要来几把飞刀纳入袖中。这小厮,八成就是去给郭彦丹通风报信的。
荣敏风风火火的来到堂中坐定,却又不着急说正事,任那知事几番暗示都被他以闲话推挡开来,最后汪知事也应酬得心头火
起,急了:“不知王爷此番造访云城却为何事?”
荣敏冷笑:“等人到齐了再议不迟。”
汪慎脸色微变,口气也硬起来:“府中官吏俱在,不知王爷要等的是谁?”
好一个小破官,竟然还敢质问他堂堂庆南王?
荣敏眉头一皱:“这人真是聒噪,蔡先生,你来与他说话,本王没心情。”
蔡廷领命,先向王爷略一躬身又与汪知事拱手为礼,笑道:“早在南域就有所耳闻,云城府衙办案,郭家二公子不到不开堂
。我们王爷最是尊重他人习性,所以这不就是在等那赫赫有名的郭家二公子郭彦丹了么?”
汪知事一听立刻反驳:“道听途说怎可信之?!”
蔡廷做惊讶状:“哦?那适才知事大人以眼色示意小厮遁走……难道不是去请二公子而是去替我们备茶么?哎呀,了不得了
,蒲绍,快快将侍卫招回,免得误伤了大人的小厮。”
汪慎那神色好似被人泼了一头冷水,结结巴巴:“这、这……”
荣敏一笑:“这什么这?你以后也换个腿脚利索的,本王等候多时也不见那什么公子来,难道竟要本王亲自去见他不成?”
就在此时,堂外一声长笑:“王爷说笑了,彦丹来迟,还望王爷原谅则个。”
十五全身绷紧,敛气凝神,微微垂下眼皮藏于堂柱之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甫入堂内的郭彦丹身上。只见他衣饰华贵,修眉秀目,唇边一丝倨傲,双目如电。
荣敏直直盯住,郭彦丹也大方回视毫不怯场。
“来人,”庆南王忽然嘴角微扬,“一介贱民见了本王竟不行大礼,拖出去打五十板子,先。”
云城知事立刻帮着求情:“王爷息怒,此人绝非是对王爷不敬……”
蔡廷也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眼神示意荣敏:别较劲,此处不是任性的地方。他很知道为何他家王爷会突然耍起脾气,十五那
一箭就算现下不补回来,王爷早晚都得惦记着。
荣敏翻了翻眼睛,“也罢,既然有汪慎替你求情……免了吧。”
郭彦丹简直气结!
早就听说南域藩王喜怒不定脾气古怪,想不到竟是如此一个白痴!只不过是仗着托生的人家好,空担了个王爷的名号。若非
如此,这等人落在他手里,不玩儿死他才怪!
心里是这么想,面上还得做到,规规矩矩行了大礼,磕了头。
“不够响……”
“咳咳!!”向来温和的蔡先生眼中飞出小刀。
荣敏这才作罢,慢条斯理的说:“起来吧。”
汪知事见状赶紧再提:“王爷此番到底所为何事?”
荣敏微挑眉梢:“我王府里两月前跑了一个贼人。这人曾图谋行刺本王不成,又乔装潜入王府意图偷窃。本来么,本王亦非
大恶之徒,也不曾威逼他招供,就养在府里慢慢磨着。不成想来了一帮子江湖人士将他劫走。有消息来报那人被救来云城…
…”
看了一眼贺云天:“当日那伙江湖人正是云城夕醉楼贺楼主等人,如此,知事大人可知道本王要捉拿的是谁?”
汪慎恭敬答道:“王爷所提之人恐怕是夕醉楼沈聿枫吧?”
荣敏击掌:“不错,正是此人。所以本王今日一到立刻寻至夕醉楼,可为何沈聿枫不在楼中呢?”
郭彦丹心惊。苗头不对!
此时蔡廷收到荣敏暗示,接过话头说道:“贺楼主告知沈聿枫已在两年前被夕醉楼除名,后与郭氏一族交好,更被郭彦丹收
留在府中。我家王爷生怕是这夕醉楼之人栽赃嫁祸,特意吩咐下去在城中寻访,自百姓商户口中得知,贼人确实一直被郭府
收留。是以,刚才王爷才一定要等郭二公子到了才将此事说起。”
说罢,蔡先生捻着胡须冲郭彦丹微微一笑:“公子可知窝藏罪犯是何罪名?”
就算郭彦丹精似鬼也想不到庆南王会来这么一手,更没想到他为了捉拿那璇玑营的刺客拘禁沈聿枫会带来如此后果!
神色微变,脑筋飞转,此事有蹊跷!
昨天夜里他才将沈聿枫抓了,庆南王怎会这么快就知道?
旁边射来一股犀利的视线让他警觉。眼珠一转,看到一名黄脸膛的王府侍卫正瞪着他,视线一错,这侍卫旁边的人不就是十
五么?!
冷笑:“不错,沈聿枫现下确实在我府中,只不过非王爷所想。王爷恐怕不知,前几日小民家中也进来一名刺客。此人来历
非凡,不是等闲草莽,王爷可能猜到这人的身份?”
荣敏一笑:“京城庚王李赞麾下,璇玑营刺客十五,对么?”
郭彦丹一愣,想不到庆南王竟然承认的如此痛快。
“正是。可惜当晚被这刺客逃脱,小民报了官,全城搜捕数日不得要领。后有线人来报,此人被沈聿枫收留在城中某一青楼
中养伤,于是昨日汪大人偕同小民一起至青楼抓人,却是让那刺客再次逃脱,只捉到了沈聿枫。”
荣敏忽然展开一个笑容,那眼神好似即将捕获猎物的野兽,“郭彦丹,你又能否猜到十五为何会潜入你家?”
郭彦丹当然知道,这根本就是他堂兄郭彦慈与刘太傅商议的圈套。但他又怎会将这秘密说出,只是装傻:“小民愚钝。”
荣敏摇头叹息:“你可不愚钝,你是傻透了的瓜坯。哈哈哈~~”
蔡廷重重咳嗽了一声,“璇玑营十五奉庚王之命调查云城郭氏一族以重金贿赂官吏,官商勾结,哄抬物价,欺压民众!有密
信为证。”说着由袖中抽.出一件信笺递与知事:“云城知事汪慎,庶民郭彦丹,你们可知罪?!”
汪慎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呼号着俗不可耐的词儿:“王爷明察,下官冤枉啊~~”
郭彦丹眉峰深深皱起,大喝:“小民从商,自来一力只为发展我云城经济,如此血口喷人的罪名可有证据!”
荣敏闲闲的的靠在椅子里:“你不是把人家刺客打跑了么?自然没有证据。”
郭彦丹冷笑:“哼,没有证据,敢问小民何罪之有?”
荣敏向前倾身,微微一笑:“现在本王就派专人去查你们郭家的账目,再抄一抄汪慎的家……不就可以证明谁是清白谁该死
了么?”
说罢脸色一变:“来人!动手!”
蒲绍大步出列轰然应诺,一摆手十余个侍卫虎虎生风而去。
汪慎的左膀右臂之一,某一个云城同知哆哆嗦嗦的站出来行礼:“如此,下官派人协助王爷彻查可好?”
荣敏哈哈大笑:“你觉得十几个人不够是么?敢问这位大人姓甚名谁?”
那同知报上姓名。
荣敏点头:“好,很好。难得云城府衙这个大黑窑.子里能出个懂事儿的,来人,把他的家也抄一抄,免得日后受牵连。啊,
忘了告知众位大人,本王为了捉拿这个沈聿枫,可是从南域带了不少兵马来的。本意是要与夕醉楼一战,殊不知竟然闹了个
大误会,沈聿枫行刺本王之时……是跟郭氏一族交好的日子上吧?”
蔡廷捋着胡须微笑:“王爷英明。”
荣敏微抬下巴,冷笑着盯住郭彦丹:“这个事儿等查完了你们家的账在跟你算!”
郭彦丹有如雷劈,直直的愣在那里。
蔡廷示意侍卫上前拿下。
郭彦丹抬眼环视一周,只见庆南王府之前虽走了一批侍卫,却是不知从何处又补上来一批,各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
郭氏在云城历来横行霸道,郭彦丹更是仗着聪慧分外得宠。虽经商时狡诈多计,却如何比得了荣敏李赞这般位高权重的大贵
族?
堂兄拜在刘太傅门下,郭氏一族终于尝到了官商一家的甜头。在云城,原本与夕醉楼平分秋色,自有了这层关系之后愈发嚣
张横行。
所谓不知天高地厚?他们郭氏在云城当惯了土皇帝,只以为用银子就能砸出手眼通天,郭彦丹不服!他也不甘!
抬头看向庆南王。
不过年纪轻轻却手握重权……如果没有这个王爷的身份,他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郭彦丹在心中冷笑,打定主意今日决不能束手就擒,拼了也要挣个鱼死网破!自己这身功夫杀一人够本,杀一双就赚了!
猛然蹿起,拔出腰间软剑!
堂上之人纷纷发出惊叫之声,却见数柄飞刀连射。
郭彦丹挽起剑花,“叮叮叮”几声磕飞暗器,却无奈那暗器有如无尽之泉,一波接着一波。
十五飞刀用尽一拍初八:“上!”随手抽取身旁侍卫长剑。
有人却比他们俩还快一步跃至堂中。
贺云天挑着八字眉嘿嘿坏笑:“来来,我陪你耍耍!”
十五拉住初八。他很知道贺云天的深浅,这人剑法之刁钻犀利非常,又有沈聿枫的旧仇新恨,必然全力将其拿下。
四下一扫,怕这郭彦丹备有埋伏,于是退至庆南王身侧,握紧长剑目光灼灼。
忽然感觉右手一暖,却是被荣敏握住。
“笨蛋!自己跑来送死,怎的不跟我说你还要刺杀郭彦丹?猪脑袋也不想想,以李赞的深沉怎会打草惊蛇去拿这个小喽啰,
要办也是办云城知事。须知斩草要除根,没有地方官吏的支持,郭家人也不过就是个商人,这些杂碎还入不了李赞的眼。”
十五垂下头:“是,属下知错。”
荣敏看着他微笑:“以后不许乱跑了。”
“是。”
他也乱跑不了了……荣敏忽然觉得心里很不爽快。等云城的事处理完了,怎么也得告诉他璇玑营和李赞的下场,到时候这厮
不定如何伤心难过,搞不好又要鸡血上头自己跑出去报仇!不行,回去之后得给他锁起来。
这边荣敏拉着十五的右手翻来覆去的揉着,“指头有些好转没有?蔡廷找了个高明的大夫,回去给他瞧瞧?”
那边贺云天已经将郭彦丹逼至绝境,即使不习武的人也能看出胜败。
贺云天根本就是个土匪脾气的。这人抢他们夕醉楼生意不说,还拐骗了他师弟,搞得他楼里乌烟瘴气,害他天天听长老念经
,又射伤他好兄弟!
怒吼:“草你祖宗十八代,你个瓜坯!”
“剑下留人,我要活的。”
贺云天生生收住剑势,改劈为肘击,将郭彦丹打到在地。不甘心,又冲上去猛踹了一脚。
荣敏冲十五抬了抬眉毛,拉着他走上前。先是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将郭彦丹笑得心头发毛,而后突然夺过十五手中长剑,
狠狠刺穿郭彦丹的肩膀。
荣敏偏头冲十五一笑:“这厮竟然敢刺伤我的侍卫一剑,不捅他一剑还回去怎么行?”
十五眨眨眼:“回王爷,此人是以弓箭射伤的属下。”
荣敏立刻张罗:“来人来人,给本王拿弓来!这一剑不算数。”
郭彦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十五,静静的微笑了……
第三十六章:番外
【庚王篇】
李赞还记得,娘死的那一天,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雪。
他站在廊下,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娘身边最亲近的侍女给他在脖子上围了一条又软又暖的貂毛围巾。
雪白雪白的兽毛掩盖了他大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茫然的注视着那扇死气沉沉的门。
门里头有娘,有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太医,有平日对他极好经常逗他玩儿的宫女们,还有……刚刚才赶到的父皇。
然而,这么多人忙活也是白忙。娘,还是走了,带着李赞还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走的不明不白。
娘,只是一个“运气好,肚子争气的小贵人”。后来李赞再想起这些话,总会微微一笑。所谓母凭子贵?他的到来似乎并没
给娘带来什么好运。
李赞记不得父皇给娘安排的风光大葬,他幼时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娘死去的那一刻。
曾经的他很喜欢每日趴在娘的肚皮上,问:“是弟弟么?是妹妹么?”
“赞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呀?”
娘的微笑永远都是那么温暖。或者是因为失去的太早,即使有不甘和怨恨也被李赞的记忆修改成温暖的……
“妹妹!”
“胡说!以后娘再问你,你就说要弟弟,知道么?”
“唔……我喜欢妹妹。”
弟弟还是妹妹?不重要,反正都跟着娘去了。
娘死后被追封为贵妃,李赞被过继给膝下无子的林妃。那条白貂毛的围巾他一直留着,曾经上头还有淡淡香味,是娘常用的
熏香。可后来时间久了,那味道也就越来越淡,最后再也闻不到。
有些记忆和心头的悲伤也随着那股幽幽的香淡去。
林妃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女人,这是李赞心里对她的评价。
该关心的,该管的全都按照礼数来,从不亏待他冷落他,但也仅此而已。李赞喜欢林妃那种安安静静的气质,每日规规矩矩
的起床,规规矩矩的穿衣,打扮得体的往屋子里一坐,绣绣花,逗逗小猫。
他去请安的时候问问他的课业,问问他的胃口。叮嘱他各方面的礼节,见了谁该是怎么个礼仪。还嘱咐他:“说多错多,哑
巴虽不招人疼但也不招人厌。”
李赞一直尽量让自己听话。
因为,偶尔他做的很好的时候,林妃会额外跟他多说说话,摸摸他的头,拉着他的手说:“赞儿随娘,都是不爱生事的,这
很好。你哥哥们也都还小,十来岁年纪上下的,哪个不是整日胡闹?被哥哥打一下两下的,不是欺负,是跟你闹着玩儿的。
来,尝尝这点心。”
将他揽在身边,亲手喂给他吃。这个记忆也很美好……
也许就是林妃的温吞让她在后宫里四平八稳,连着李赞的日子也过得顺风顺水。
别人的娘都争来争去,前几日还跟他横鼻子竖眼的某个皇兄,没过几天就去跟另一个叫嚣。母亲们的斗争,往往延续到孩子
们中间,这似乎已经变成了定律。
没有谁和谁能做真正交心的好兄弟,尤其在皇宫这种地方。
李赞试着把这个想法偷偷说给“娘”听,林妃只是一笑:“赞儿是聪明孩子。”
后来事态似乎变得严重起来,皇子们陆续成年,最后只有最小的李赞还住在宫里。当然,还有太子。
忽有一日林妃将他招过去,屏退伺候的人让他跪下。
“我知你一直恨着你亲娘死的不明白要给她伸冤,但现在宫里只剩你和太子,且不管当日到底是谁这般心狠手辣,你从前那
些小伎俩断断再使不得了。”
李赞像是第一次认识这女人一般瞪着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