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睡沉了。
他背对着窗台,又是睡着的,看不见十三已经转过了身来看他。
猫的金色眼睛灼灼生光地看着他,突然间从窗台跳到了他床上,把他身上的被子从头上扯下来,露出了手臂上的伤口。
有细细小小的,人类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茸毛从他的伤口里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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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日上中天了,但他仍然还是呵欠连天,伸着懒腰走出门去了才猛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房门居然是开
着的,于是只能讪笑着朝正蹲在地上把打开的金枪鱼罐头放到十三面前的应瑱看过去。
“昨天晚上没睡好?”应瑱头也没回地问。
“呃……猫舔了我一个晚上,把它扔下床,它又跳上来接着舔我,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快天亮了它才消停。”
应瑱再摸了两把猫背上的毛,站起来看弟弟:“那就没办法了,你得管教它,教它不要上床才行。昨天晚上你猫窝没放进去,猫
砂盆也没放就关了门?”
应颀抬手挠后脑勺:“忘了……”
“知道自己丢三落四忘性大还敢养宠物?不养死才是活见鬼。”
“那……哥你养呗。反正我看十三也更喜欢你,昨天晚上它在跳上我床舔我之前就一直蹲窗台上看你。”
“少找借口。”
“不是找……”应颀话说到一半,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急忙去看自己手臂,又惨叫起来:“哥啊,伤口被猫舔了会不会狂犬病啊
?”
应瑱也愣了愣,抓了他胳膊去看那几道伤痕,又低头去看抬起头来看他们两个的十三:“你买猫的时候,店主跟你说没说过它打
了狂犬疫苗?”
应颀想了想——当时他已经被店主的一通话说得昏了头,哪里还想得起来店主说没说。
应瑱实在是对他无话可说,再看看十三,觉得这只猫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为防万一,只能拖了应颀去医院打疫苗,临走之
前再想想看,还是再给十三的猫食盆里头多加了一把猫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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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唧!猫粮的味道怎么样?”
门一关,小篆的声音就从空调那边悠悠飘出来,白色的狐狸趴在柜式空调顶上,八条长尾巴垂在空调风口前面,上面的长长白毛
被风吹得飘飘晃晃,还挺有美感。
叫十三的猫蹲在地上看它,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哼唧!你再瞪我也没用,我就是不把你变回去!我就是不把你接回去!你就算跑掉了我还是会把你揪回来扔这里!谁让你跟我
吵架来着!”
狐狸扬高了尖尖的嘴,一会儿又撇一下。
“把你弄成一只猫还挺吃力的——拍第一下居然变成只老虎,狐狸最讨厌老虎了,人类都说‘狐假虎威’,其实狐狸才不稀罕!
”
猫怒视它一会,向前走到椅子旁边,跳上去开始睡觉。
狐狸的得意就变成了愤怒:“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嘛!现在我不开古玩店了用不着你帮忙了别以为我还有求于你——再说了我把
你弄到你四哥身边来了他对你还挺好的你难道就不应该谢谢我吗?”
猫继续睡觉,不理睬它。
小篆从空调机上跳了下来,正正好落在椅子前面,用爪子戳了戳那只猫,又恍然大悟了:“对了对了,忘记了你不能说话——”
狐狸爪子打一个响指,“好了,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好好感谢我吧!”
“你真的不觉得你很无聊?”
“不无聊啊——你不是想见你四哥吗?我昨天晚上看见你一个劲儿地蹭他了,你还一直盯着他看来着——喂!”小篆伸出爪子一
下子按住了虎纹猫长长的尾巴,不让那只猫从眼前离开:“你要是不听话的话就会永远是一只猫哦!”
“可以,我没意见。”
狐狸一下子泄了气。
“你真生气了?哎……是气我把你变成猫还是气我把你卖给你五哥而不是卖给你四哥?那啥,往好处想,这样也挺近水楼台的对
吧?”
“我说过我要近水楼台吗?”
“没有……但是我就是讨厌你什么都不想要这一点!你就不能像我一样吗?像我这样多好,看到漂亮的,好玩的,好吃的,好用
的,就去把它们抢过来,骗过来,买过来——这样的生活才有乐趣嘛!”
猫眯了眼睛看她。“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想要你四哥的话可以去把他从你五哥手里抢回来呀。你五哥人又笨,本事又不强,又不会说话。你四哥肯定想要个更聪明更
有用的弟弟的!”
猫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那只狐狸,就像狐狸突然变成了三只眼睛两个鼻子五只耳朵的怪样子。他难得有这么发愣的时候,所以狐狸
格外地得意起来了:“看吧,本狐就知道本狐说对了!”
“你想让我怎么抢?!”
“这个……我可以把你变回人形,然后给你们创造机会,我还可以帮你破坏你四哥和你五哥之间的关系——”
“算我求你了,你还是让我继续当一只猫吧!”
第14章:才知午夜梦回迟
雄黄碾碎了和在酒里,白瓷小杯子放在案上,他才一转身,再回头就看见趴在桌边的小家伙龇牙咧嘴,瞧见他看过来,又立刻把
手里握着的那一根筷子向身后藏。
“知道偷酒喝了?”他走过去,把小家伙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拽出来,抽了那根筷子,又摊开那只软软肥肥的小手,举着筷子作势
要朝掌心打下去。
他手举得高,落下去的时候还是放轻了,筷子头轻轻地在掌心处敲一敲,用力闭起眼睛的小家伙就又睁开了眼来看他,见他不生
气,就笑眯眯地让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就一点儿。”
“一点儿也不行。等你长大了才许碰酒。”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小家伙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又因为他后一句话目光黯淡下去。
“等四哥觉得你长大了,你就长大了。”
“哦……”
他又去捏一把对方白里透红胖乎乎的脸颊,感觉好得很,于是又再捏了一把,看小家伙撅了嘴才停下来,把人抱到了腿上坐好,
拿起那只白瓷小杯子摇一摇,笑了:“刚才那一点儿,味道好不好?”
小家伙的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他又探身去取了笔架上一支新湖笔,伸去杯中蘸了里头雄黄酒,提了笔道:“闭眼。”然后朝怀里
幼弟额头上写去。
三横一竖的“王”字,他写完了,还意犹未尽,于是再蘸了酒,格外得在白嫩脸颊上左右也各斜斜地画了三道,放了笔才叫睁眼
,又按住了小家伙要去摸自己脸颊的手,正要说些什么,门又被轻轻推开来,提着两串彩线粽子的宫装女子走进来,看他们兄弟
一眼,便掩了口笑:“爷原来也淘气的,看把十三弟画成只小老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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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虎伏在长草中,斑斓的毛皮随着呼吸起伏,金色的眼睛望着慢慢行近的人马。
不知怎地,他离得那么远,都能清楚看见,前方的人却瞧不见,只顾着好奇地观望四方景色。
那只虎便跃起来,惊天动地的虎啸声震得满地长草尽皆倒伏。
锐爪和利齿在秋日塞上的阳光底下,闪着令人心寒的冷光。
那几匹马连连后退,甚至有的屁滚尿流腿一软跌跪了下去,他想赶过去,却赶不及。中央那匹青骢马上的少年却仍旧挺直着腰背
,那张描金铁胎弓在手里像凝住了一样不见一丝摇晃,弓上搭了黑羽长箭,弓开如满月——
黑色闪电一样的箭矢深深没入虎口,那只大虫吃痛不住,从半空中直跌下地去,砸得一片地面尘土飞溅,又一时不得死,还挣扎
着要再扑人。
他努力策马,到了近前勒住那匹几乎要在他猛力鞭打之下发疯的坐骑,开口要说话,喉中却发不出声音。跃下马来持剑撞入猛虎
怀中一剑正刺入虎心的少年回过头来,猛虎的血沾得满身满脸,有些狼狈,而再瞧不出半点惊骇,秋日塞上明丽的阳光洒在那双
仰望着马上人的黑眼睛里,光华流动。
“四哥。”他听见少年欢喜地叫自己,这时才能松开一路握缰时攥得生疼发木的手掌,跳下马去,将胆大妄为竟离了大队的幼弟
紧紧搂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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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搂进怀里的人瘦得厉害了,冬装下面,一把瘦骨硌在他胸口,隐隐生疼。
“怎么竟这样了呢?”他问,也不知道是问怀里的人,还是问自己。
“不要紧的,四哥。”被他拥着的人回答,声音沉静,他听出里面透着一丝不祥的沉沉死气,于是格外地将人搂得紧了,更恼火
地问:“究竟又是谁在皇父面前进了谗言?你若知道,就告诉四哥。”
“知道又怎样?难道四哥你还想要替我出头?我一个不够,还得再饶上一个?”
他沉默下来,室中便一时静得令人心惊,唯有两人的呼吸声相互应和。
捱一会儿,被他拥在怀中的人轻轻挣开他的手,消瘦的面孔上又浮出了他熟悉的笑容。
“四哥,等我腿脚好了,就出去帮你办事,你不方便办的事见的人,我来。”
“你……”
“我只不信,四哥你坐不了这座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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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之华, 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他身登大宝,在太和殿的九龙金漆宝座上俯瞰群臣,阶陛下香炉中御香缥缈——
突然有清脆的童声传来,念的是诗经棠棣篇,那依稀是他幼年时的声音,渐渐的,念书的人长大了,又有另一清脆的童音加进来
,和他少年时的声音相互应和。
这一应和,就是好多年啊——
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堪堪一脚踏进暮年的门槛。
然后他就又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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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在应颀枕边的猫突然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眼睛,它跳下床去,努力拨开了房门,走到另一间卧室门口,那间卧室的门也是关着的
,它拿爪子敲一敲门,再挠一挠,里面的人睡得沉,并没听见,也就没来开门。
猫开始用爪子用力地抓门,深色的木门上立刻出现了一道道爪印,它又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叫,再不见里头的人来开门时又侧着身
子朝门上撞过去,试图把门撞开。
“好了好了,我来开门了。”小篆的声音终于在空气中响起来,那个声音又叹了口气,门才打开了。猫冲进去,跳上床来到枕头
旁边,开始拿爪子用力推着皱着眉头、似乎正在做一场梦的应瑱的肩头。
被它推着的人没有醒,眉头皱得只有更紧,像是完全沉入了那一场梦境中,挣脱不开了。
“他在做梦嘛,你不要打搅他。”小篆现身出来,她又是那一身大红广袖宫装的样子,盘膝浮在半空中,歪着头看了看那只愤怒
地看过来的猫,抬起手再打了个响指。
“你到底在做什么!”恢复了人身的小艾伸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小篆吓了一跳,费了点功夫才终于挣开,立刻飘高了些,居高
临下看过去:“什么做什么?哦,你说我现在啊——我在想办法让他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再变回你四哥呀。”
“什么?”
“我进他梦里看过了,人类的梦,真的会是前世记忆的碎片耶!我还翻了他以前的日记,他靠那面不知道叫什么的法宝镜子和法
术查过前世,发现自己和你五哥在那一世是兄弟,今生也是兄弟,很开心——所以本狐初步判定他是把你五哥当成你了,再所以
我就决定帮他一个忙,让他把前世看得更清楚一点。”
“你现在马上让他醒过来!”
小篆又向上飘了一点儿,抬头看看只有不到两寸距离的天花板,又皱皱鼻子:“干嘛?我在帮你忙啊——”
“你在帮忙?”
“是啊,我在帮忙啊,帮忙让他想起你来嘛!”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他想起我来?!”
“唔……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不是好不容易才碰上他吗?你看,我们开饭店,开旅馆,开古玩店,从北走到南,再从南走到北……过了那么久那么久
那么久你才终于遇上他耶——”
“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再自作主张了好吧!”
“可是,可是他不认得你了呀。”
“他喝了孟婆汤怎么可能会还认得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再见面的时候他会认得我!”
“可你还认得他嘛。”
“我不跟你说这些了,你现在,马上,把你那无聊的法术收掉!”
小篆嘟嘟哝哝了一阵,终于在小艾愤怒的瞪视下闭上眼睛,双手掐了个法诀,不多时她又收了法诀睁开眼睛,很有点不好意思地
开口:“那个……有件事情我该告诉你的……”
“你又怎么了!”
“这个法术……只有在做梦的人在梦境里达成自己的……愿望的时候……才会消失……否则……”
“否则怎么样?”
“否则……否则……否则就会周而复始地……不停地做同样的梦……”
意识到自己也许闯了大祸的小篆畏畏缩缩地降下了云头,小心翼翼地拿手去碰小艾的手臂:“那个……你四哥梦里的愿望会很难
达成吗……他好像已经重复地做了第三次同样的梦了。”
“……他现在……梦里他在做什么?”
“我看看……在写诗……在写‘节届香蒲陈似旧,贡来细葛赐谁先’……小艾……”
“你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我也许可以造个幻觉骗骗他,但是我不知道他想达成什么愿望……小艾你知不知道?”
“……”
“小艾?”
“……同建盛世邦国,同看万里河山,谁也不……先行一步。”
“啊……哦……这个我会这个我会,这种大团圆的幻觉我最拿手了!”九尾狐鸡啄米一样地点头,说做就做地又闭了眼睛掐了法
诀。
有灵光从她一袭红衣的身形上焕发出来,如一脉氤氲温柔的水气,缓缓地从应瑱眉心渗进去。那片灵光像一只温柔的手,慢慢抚
平了他紧皱的眉头。
他神色平静了,似乎沉入了安稳无梦的睡眠中,小篆收了法,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偷偷去看小艾的表情——看见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