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爪子看看已经被磨秃了的爪子尖儿，又愤怒地从椁上跳下去，开始满世界乱窜着去撞各式各样的陪葬品。
“你有完没完？”
“没完！”
“哦？”
“你那么小器干吗？不就是陪葬品吗？反正你也不能用！留给盗墓贼和让我撞着玩，没差的！”
“那你没有开了棺拆了骨头玩，本府还该感谢你？”
“骨头有什么好玩的？当球踢吗？又不够圆——哎，你棺材里头那个锦囊是谁放的？里头是什么东西？”
“……”
“哦，对了，问你也没用，肯定是你死后被人放进去的，问你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
“⊙ o ⊙你不会跟我说……”狐狸终于停了下来，调转头问，“你就是为了知道是谁放的东西所以耽误了投胎吧？”
“这事跟你有关吗？”
“有关的！你要是没有耽误，去投胎了，那么这里的空间和东西就都是我的啦哇哈哈哈哈！”
墓主沉默地看着那只人立起来叉腰大笑的狐狸，又沉默地让自己的形体继续消散在墓中的空气里。
没过多久又一片白光把它继续拘出来，狐狸摇晃着那九条尾巴，前爪托了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它，突然笑眯眯地凑近了：“一
定是很爱你的女人放的吧——”
一盏鎏金铜灯从天而降恶狠狠砸在狐狸正得意地摇晃着的脑袋上，里头还剩了大半盏的灯油浇了它满头满身，狐狸“嗷”的一声
跳了起来，再度悲愤地满地宫乱窜：“就算是说中了你也不用恼羞成怒吧——”
第二盏铜灯又准确地落到了它脑袋上。
“是又怎么样嘛——”
第三盏。
“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第四盏。
“喂，有女人喜欢你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谁说是女人。”
狐狸甩甩尾巴上的油，眯着眼睛隔着老远看过去：“那是……男人？你俩什么关系？放心吧我不会往外说的，我也没人可说对吧
？”
那只鬼沉默着，把目光转向了地宫里唯一的一根蜡烛的火苗上——狐狸在外面看着样子做得很可爱所以顺回来点的。
“不……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狐狸虽然凭借法术熄了自己身上的火，但两根尾巴的尾巴尖儿上的毛还是被烧焦了，它伤心地抱着那两根尾巴舔着，又愤怒地去
看居然真的放火的——鬼。
那只鬼居然没消失，而是在放置棺椁的台子上坐了下来，它现在看起来还是挺年轻的，大概也就是人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吧——
狐狸是一种颜控的生物，忍受不了跟一个外表与死亡年龄相一致的“老”鬼呆在一起，所以它并不介意浪费一点法力去让自己的
邻居变得年轻一点——但是坐在那边发呆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又是很苍老了。
“喂，你怎么了？”
狐狸慢慢地停下了舔尾巴的动作，开口问。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得到答案。
“没怎么。”
“别这样，我们是邻居嘛，人类不是常说远亲不如近邻吗？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跟我说嘛，我不会往外说的，我就算想往
外说也没人可说对吧。”
它的邻居抬起头来看看它，萤月蛾的冷光底下，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是深潭平静无波的水面。青丘之国，它屋子附近的山里头就有
那样的一口深潭，它小时候常常去那边玩，那儿的水面永远都是平静的，它以为水下什么都没有，然而有一天夜里风雷大作，它
被惊醒了攀着窗棂向外看，见到那一边有蛟龙直上云霄，怕它受惊的母亲赶来安抚它，它才知道那条蛟龙一直就在潭里，只是潭
深千丈，深而沉重的潭水足以阻挡一切真相被发觉。
它不期然地又想起了那一口深潭，而后又忽然间发现它的邻居微微笑了。
“我没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算有，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了，到现在，早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骗人。”狐狸放开尾巴跳过去，宝相庄严地坐好了：“开心的事情和不开心的事情，人类要忘也会忘记开心的事，然后把不开
心的事情牢牢记住——这就是人类投胎前必须喝孟婆汤的原因！否则就太可怕了，每一个出生的小孩子都会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想到就觉得可怕……”它打了个哆嗦，又去看身边那只鬼：“说嘛说嘛——就算你想知道是谁放了那个东西到你棺材里头的，
也不至于会耽误那么长时间吧？”
“我只是想再看看他——后来就忘记时间了。”
“你也太没有时间观念了！”狐狸用一只前爪指着那只鬼，过一会又有点气馁地恢复到原来的姿势，再呆一会又打起了精神来：
“那你是不是就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死啊？”
“怎么可能？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我又是鬼，阴气重得很，怎么能陪在他身边？还‘一直’？”
狐狸的尖嘴张出一个看上去就很白痴的角度，半天才作了总结陈词：“那那那那他后来去投胎了？那你不是很划不来？”
“有什么划不来的？”
“……是哦，就算是去投胎了，那也不一定还能有原来的关系——你们原来什么关系？”
“兄弟，他是我哥。”
“啥？就这么简单？”
“那你要多复杂？”
“啧……你这个问题难倒本狐了。等本狐好好想想。”
“现下你没事了吧？”
“干吗？哎，等等，还有——让我们自我介绍一下吧，好歹也做了几个月邻居了，我姓萧，叫萧龙篆。龙飞凤舞的龙，小篆的篆
。”
“你真的会写自己的名字？”
“那又怎样！还不是人类太麻烦，必须要名字！在青丘之国，哪怕所有的狐狸都长得一样，没有名字，还是可以准确无误地凭借
法力把你我他区分开来！人类太讨厌了！”
“那你为什么要过来呢？”
“因为在人类的国度里混的时间越长，就越是一只成功的狐狸——本狐极其讨厌这项规定！对了！不要岔开话题！你的名字呢？
”
“爱新觉罗·胤祥。”
“=口=，好长！居然有六个字！那那那那我以后叫你小艾好了……”
“喂。”
“你也可以叫我小篆的——好了，就这么说定了，那，我们先去出去晒月亮吧。”
“为什么又要晒月亮？”
“唔，你晒够了月亮，修为够了的话就可以有实体，也不怕太阳光，那样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转世后的你哥哟。当然，你浪费了
一两百年了，挺可惜的，不过没关系啦，反正本狐的修为已经很够了，我们一起晒月亮，等到看你的修为差不多了，本狐就把从
今天开始到那一天的修为都给你好了，本狐是很大方的狐哟~”
“如果我拒绝呢？”
“那本狐会把你拖出去晒月亮的！作为青丘之国媚狐族族长的女儿，本狐的要求没有任何生物可以拒绝的！怎么？你有疑义吗？
我不像吗？”
“可能是小狐狸出生的时候长得都一样，所以抱错了吧。”
“太过分了！你去——晒月亮晒月亮晒月亮晒月亮~~~~”
第4章：昔人自是不复改
“小艾~~~~~~~~~~~~~”
狐狸的尖叫声在地宫的穹顶下回荡着，颇有绕梁三日不息之势，肉芝又朝角落里更缩了缩，人抬了手马抬了前蹄堵住耳朵，免得
自己可怜的听觉遭受摧残。
“怎么了？”
“你这里为什么没有胭脂水粉钗簪钏环这些东西？”
“本府这儿是王爷坟不是公主坟，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狐狸拿后腿挠挠耳朵：“是哦，不好意思忘记了。”
“你要找那些东西做什么用？”
狐狸又开始在那些陪葬品里头乱窜，不时地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听到问题随口就答：“人类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嘛。”
“女为悦己者容？”
“是呀~狐狸嘛，‘勾搭人类’是必须做好的工作！所以我需要化妆，需要首饰，需要衣服，需要很多很多的东西。”
“你用幻术不就可以了？”
“幻术多没劲啊，一点诚意都没有。对了你可不可以帮忙推荐一下这边能拿去卖钱的陪葬品？我怕我不小心挑到了你打算留下来
作纪念的。”
“你随意吧。金银器比较容易出手，玉器恐怕有价无市。”
狐狸点了头摸了几样轻一点的金器用爪子掂了掂，提溜着那些东西又窜到了墓主跟前，仰头看看他，另一只爪子摸了下巴：“其
实你长得比他好，你要是人的话就好了——不过狐狸的考核项目里头没有‘勾搭鬼’这一项。所以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去勾搭他吧
。”
“谁？”
“一个道士。”
“一个道士？”胤祥皱了皱眉，看那只很得意地报出这个答案的狐狸。“你是狐狸，去勾搭道士？”
“对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道士是降妖擒怪的嘛——所以勾搭成功了才会格外有成就感对吧？”
“他知道你是狐狸了？”
“当~然不知道。我身上的妖气隐藏得很好的，狐狸尾巴也没有掉出来过，他是不可能知道的！我是从青丘之国来的九尾狐，又
不是这边的野狐成得精，你不可以看扁我！”
胤祥看着那只得意洋洋的狐狸，一时没有说话，于是那只狐狸又蹦了起来，悬空浮在他面前：“喂喂！不要用这种看白痴的眼光
看我好吧！我的法力可比你想象中的要高得多！就算那个道士想把我怎么样，也得看看他的能力够不够！”
他伸手出去摸摸那只狐狸的脑袋，狐狸歪了歪头，一只三角形的尖耳朵跟着他的抚摸顺了下来，狭长的眼睛里头眼珠子一下子溜
到了眼角，去瞥他那只手：“不错嘛，看来勤奋地晒月亮是有效果的。喂，不要像摸小狗一样地摸我，本狐是有尊严的狐狸！”
“是吗——我提醒你，有时候光有能力是不够的。”
“你以前也是人，不要把人类说得这么阴险吧。”
“我以前就是个阴险的人。”
“……去，不要恐吓本狐！”
“我说真的。小心点，”胤祥赶在狐狸的上下两排牙齿合拢之前收回了弹了一下对方鼻子的手，狐狸的尖牙在空气中撞出喀的一
响，很不高兴地冲他挤眉弄眼，他早看习惯了，也不理会，继续说自己的：“到时候真变成了狐皮斗篷，你哭都来不及。”
狐狸又挠了挠耳朵，还是那么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又把话题岔开了：“我先去卖东西了，如果晚上我不回来，你要记得
去晒月亮修行哦，不可以偷懒。”说完了，就头也不回地飞快跑走了。
正如狐狸自己所说的，晚上它就真的不回来了，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弄点方便出手的陪葬品出去卖。胤祥也不理它，它也不再勤奋
地拘他现身出来陪自己聊天，如是过了好几个月，一天晚上，胤祥正坐在宝顶上月光下发呆，突然有样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窜上
了宝顶，又转了个身变成了红衣服的小丫头，很得意地冲他笑：“猜猜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胤祥从发呆中醒过来，看一看狐狸变成的小丫头眉梢眼角不去遮掩的得意洋洋，和那份得意后头半藏不藏的那一丝儿甜蜜羞怯，
开口问：“那个道士是正一教的？”
“耶？你怎么知道？”
“正一教是在家道人，可以娶妻生子——他同你甜言蜜语，说要跟你成亲对吧。”
狐狸瞪着他，半天才气馁地在他身边坐下来。“真没劲，你怎么一猜就猜中了。”
“我有妻有妾有子有女，怎么会不知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说得好像你活了很久一样。你死的时候多大岁数？”
“四十五。”
“真短。”
“确实。”
“你一定是被自己无聊死的！”
“随便你怎么说。”
“……还真是够没劲的。哦，对了，我要跟你说的是，我和那个道士成亲的时候你要不要去喝喜酒？”
“我又不能吃东西，去干什么？专门送礼吗？陪葬的明器送过去也忌讳。”
狐狸用手习惯性地挠挠耳朵：“也对。那……我成亲了之后就不回坟里来住了哦。”
胤祥抬头看天，风大起来了，那一弯月牙被聚拢来的云遮住，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他站起来，掸一掸身上那件虚幻的什么也沾不
上的衣服，顺手去拍了拍还坐着的狐狸头顶：“那好啊。耳根终于清净了。”
狐狸愤怒的尖叫声以宝顶为中心向外扩散开去，直惊得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在炕上蒙头不迭。
“你想招道士来收妖啊？”
“你管我！”狐狸愤怒地冲上去拳打脚踢，每一下都徒劳无功地踢在半透明的人影里头，过半天才气喘吁吁地收了手弯下腰去，
双手撑着膝盖喘气，一边还没忘了抱怨：“喂，让我打中一下会怎么样啊？”
“你不是每次都打中了吗？我又没有躲。”
“你信不信我把你变成小狗小猫每天揍你？！”
“你这哪里像是要成亲的样子？”
“哼！本狐在未来的丈夫面前是很温柔的！”
“去抄《女诫》《女儿经》一百遍再说。”
“狐狸不需要学这种东西！”
“跟人类成亲之后你会需要的。”
“切，懒得理你——”狐狸说着变回了原形要走，想想又变了回来，从怀里头摸了样东西扔过来，胤祥伸手去接，因为忘记了变
出实体，那只锦囊穿过了他手掌继续下坠，还是狐狸过去一把抓住了，等他变了实体出来才塞到他手心里头去：“这个虽然比不
上你棺材里头我弄坏的那个，但是据说也是很好的东西，也是从皇宫里头流落出来的，送你吧。”
“你买的？”
“对呀。还挺贵的呢。”
“那你上当了。从做工到用料，一看就知道是仿制品。”
“你这鬼真讨厌。本狐给你的临别礼物，就算是买错了你也别当着我的面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