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岳二人此时才注意到他腰上别个白玉小算盘,颜小诗低眉含笑,岳小钗抿唇浅笑。邵云看向铁明诺,眼神无奈地诉说着七个
字——我不认识这财迷,
铁明诺了然地点点头。
范清池心头火起,铁明诺,好你个败絮其中的伪君子!我还在呢,你就和我家小云眉目传情,当我死人啊!今天非要你在两位小
美人面前出丑不可!
「据说不久前有位姑娘以你未婚妻的身份在你家住了半个多月?」范清池坐在铁明诺右手边的石凳上,不客气地在果盘里剥颗荔
枝塞嘴里,荔枝价贵,铁公鸡老范已经有好几年没吃过了。
铁明诺点头微笑,见招拆招:「范兄误会了,她是舍妹的闺中好友,与小弟也算相熟,听说小弟出关,便顺道去看看。」
范清池心中不屑冷哼,面上故作欣喜道:「如此甚好,日后她们姑嫂势必和睦相处。想当年铁兄与梅姑娘深山老林温泉池畔偶然
邂逅,那真是一段佳话羡煞旁人啊。铁兄闭关两年,这次出关后是否考虑这桩亲事,这杯喜酒小弟可是等了好久。」
颜、岳二人心道温泉池畔,那不是?两人齐刷刷看向铁明诺,只见他俊朗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明亮的眼中闪烁着温暖光芒,
似乎这段往事是他记忆深处的阳光。难道这姑娘真是他心上人?
「范兄说笑了,小弟当年虽在林中偶然救了梅姑娘,但也不敢妄图她报恩下嫁,这杯喜酒怕是喝不上了。倒是范兄现在名利双收
,事业有成,只欠一个管家的美娇娘,不知范兄的喜酒我们何时能喝上?」铁明诺三言两语地驳回,两个姑娘视线转向范清池,
看他如何作答。
范清池又一个荔枝下肚,朗声笑道:「小弟爱上了一株雪里寒梅,正想着怎么从高峰绝顶把它移植到范府呢,铁兄情场高手,或
许可以给小弟一些建议。」
他今天就是死活把铁明诺定义为花心浪子了,铁明诺教养极好,任范清池怎么明讽暗刺都言笑晏晏,四两拨千斤,不予他置气,
倒是邵云神色微变,起身告辞回厢房休息,他一走范清池也告辞离去。
「明诺哥哥,你们真的是朋友吗?范公子好像对你有敌意。」岳小钗是个直爽的姑娘,铁明诺是她远房表兄,两人自小相识,跟
他说话也不怕他多心见气。
铁明诺看她的神情有些怜爱,把果盘里最后一颗荔枝剥给她道:「当然是啊,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就是那种平时
互损互笑,偶尔还针锋相对的。」
「那这两个人适合做什么呢?」小钗若有所悟,含着荔枝笑问。
「颜颜,你觉得呢?」明诺把皮球踢给颜小诗。
颜小诗双睫轻垂,如玉的皓腕支着下颚,轻柔道:「范清池和铁哥哥一样,明快跳跃,让人炫目迷神,却不易把握,适合做情人
;邵云沉静自持,英华内敛,眼神坚毅,若是娶了谁,必定一生一世对谁尽心负责,适合做丈夫。」
「小钗,你看你表姐眼光多准。」铁明诺手执着一把撒金的折扇轻摇,微风撩起他鬓边垂下的几缕散发,拂过他俊美无暇的脸,
那清隽的样子可以入画。
颜小诗凝笑看着他,她的眼光再准,模样再好,这个男人也没多看过她一眼,他说得对,他不适合做任何人的丈夫。眼前这人如
阳春日里温煦的阳光,不温不火,漫不经心,让人无法解读他的内心。
刚才那两个人和他截然不同,范清池是三春之桃,桃花开得既早又艳,泼辣张扬,热情得叫人炫目迷神。邵云是九秋之菊,人淡
如菊,宁静淡泊,凌风傲骨,是真正的君子,让人倾心不已的君子。
邵、范两人房间紧挨着,范清池把小包袱放下后去隔壁房间,邵云正坐在窗前发呆,见有人进来只是淡淡一瞥,没有做声。
「我都没生气,你板着脸做什么?」范清池打量他脸色小声嘀咕。
邵云微略诧异地,冷淡地看过他一眼:「我以为你懂的。」
「你以为我懂你们眼神交流的意思,还是懂那些投向你的爱慕眼神?」范清池看着他眼睛缓缓问道。
邵云与他直视,黑眸中隐隐一股锐气,低沉地道:「明诺是我朋友,如果你不当他是朋友,也请尊重我的朋友。」
他从不允许自己人前失态,动怒之时也要端雅,范清池无数次取笑过他这般太辛苦。
他一说完周围空气骤然冷了下来,范清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的眼眸很黑很亮,明澈如水,像是月光下的寒潭,冰冷而幽深,
没有以往的热情暧昧,也没有委屈受伤,有的只有平静冷然。
「你真叫我失望。」范清池捏住邵云下巴,「姓铁的都不生气,你倒是会替他不平,从小到大你每次都向着他。你知道尊重朋友
,爱护朋友,我也是你朋友,你怎么从来不为我不平,不爱护我?」
邵云不悦地紧抿着唇,幽深眸中光芒变换不定,半响开口:「我怎样做才叫爱护你?」
范清池突然笑起来,如云开雨霁后一抹阳光照在桃花枝头,恣情色艳,动人心魄。他手指暧昧地划过邵云嘴唇,眼神越发幽深,
语气柔得勾魂:「我开心的时候你要亲吻我,我不开心的时候你也要亲吻我,我想要的时候你要爬上我的床,我要的爱护就是这
样的。」
邵云眼中闪过千头万绪,最后归于平静,抓住他流连唇畔的手,淡淡道:「今天的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嗯,到此为止。」范清池嘴上这么答应,手却环过邵云的腰肢,脸埋在他胸口,语气疲倦而萧索,「这个游戏我已经习惯了,
可你总不愿陪我玩,一个人玩太寂寞,我想戒掉了,今天是最后一次。」
一阵清爽的风吹来,拂起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发,邵云突然觉得全身发冷,手脚冰凉,许久后才轻轻道:「好。」
范清池从他怀里抬头,脸上笑意灿烂,眼中流光溢彩,抓起邵云的手,道:「那我刚才说的你就忘记吧,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不必你说。」邵云抽回越加冰冷的手,「赶了那么久的路,不累吗?回去休息吧。」
「你也休息下,晚上我们去逛夜市。」范清池好像没察觉到邵云的变化,在一句话结束他们多年暧昧之后还能提出晚上一起去游
玩娱乐,随后还头也不回地走了。
邵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丝酸楚从鼻端延伸到胸口。
他不再满足于自己所能给的用友情粉饰的压抑晦涩爱情,自己还在漫无边际的苦海里挣扎的时候他已经决定上岸。
他曾经悄悄地希望范清池先放弃,这个时候终于来了,他又隐隐对此颇感失望。其实这样有什么不好?他一辈子不能抛开伦理道
德的桎梏坦荡地去爱他,他刚发现自己的感情时有多么的惊慌失措,随之而生的负罪感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设想过他们在一起的后果,他的家人会以他为耻,会将他逐出家门,甚至会杀了他这种罔顾人伦有辱门风的逆子。而作为他情
人的范清池也会同样遭到鄙弃,他的家人会想尽办法要他离开自己。即便两人偷偷摸摸地在一起,也免不了怕被撞破的担忧,他
不想活在担忧里。所以他宁可压抑自己的感情,假装不明白清池的挑逗暗示,也不愿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地和他一起为他们的将来
担忧。
能做朋友做兄弟,能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就该满足了,不是吗?起码,能知道彼此过得还好。
有什么好伤心的?这种滋生在友情边缘的同性之爱只会毁了他们彼此,单纯的做朋友共赏璀璨星河不也挺好?为什么觉得全身发
冷?为什么觉得心口空荡荡的有风吹过?他不在乎被暧昧侵蚀过的友情,能摒弃其中的阴暗不是好事吗?早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
会永远不变,为什么竟然会有点……生气?会觉得被丢下被遗弃呢?
「小云,做我娘娘吧,我会一直一直只对你一个人好的……」那稚嫩娇甜的童音从灵魂深处传来,好远好远……
「清池,别……」微微的风吹散了他的低喃,将他内心那片繁美的桃花吹得落英缤纷,现在是夏天了,桃花早落了啊。
范清池回房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小云总说他爱骗人,但那个傻瓜明知道他什么秉性,还是每次都被他骗。其实刚才说的话并不
都是假话,一个人的独角戏太寂寞,他知道小云爱他,可他爱得那么小心那么自持,被控制着的爱情、生长在理智夹缝里的爱情
满足不了他。他不要偶尔见一次面,不要暧昧的小动作,不要每次看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刚才,小云很伤心吧?他的手都是冰凉的。只是,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必须结束,要么是纯粹的友情,要么是单纯的爱情。好不
容易找机会和他一起离开金陵,离开家族的羁绊,让小云可以抛开一切束缚静心思考自己想要的,这时候不把握什么时候把握呢
?所以小云,别怪我欲擒故纵让你伤心。
他耳力极好,这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还清楚地听见隔壁的开门声,起初以为是下人送茶水来,凝神一听才知道是铁明诺去看望
小云,两人只聊了几句,铁明诺见小云面色不好便告辞离开。范清池走下床开门,只见铁明诺正举起手准备敲门。
「就说范兄是小弟知己啊,我还没敲门你就开门迎接了。」姓铁的伪君子一派斯文儒雅地膈应范清池。
范清池做个请的手势邀他进屋,也酸他一句:「不继续陪那两位美人了?铁兄花丛里待久了,身上有股花粉的味道。」
「美人固然重要,但朋友更重要,我看小云似有郁色,不知怎么回事,之前见他还好好的呢。」铁明诺撩起衣襟坐下,笑眯眯地
看向范清池。
「可能天气太热的缘故,你知道他向来怕热。」范清池看向窗外微微摆动的竹枝,太阳下山了,暮色渐渐降临,黑暗很快会袭来
,将一切笼罩在未知里。
「小云全身发冷,如坠冰窖,似乎不是怕热的缘故。」铁明诺手中折扇轻摇,一派闲散模样,却极为认真地注视着范清池的反应
,小云虽然力持镇定,但他这老朋友还是在他眼里读出了悲伤绝望,能让他有这种心情的只有这个奸商了,他们怎么了?不可能
是吵架,吵架不会这么严重,那是这个奸商决定放弃这段不伦之恋了?一直以为他是冬天的洋葱——根枯叶烂心不死呢,怎会这
么容易就放弃?
范清池闻言猛地站起来,握住拳头瞪铁明诺。全身冰冷?这家伙摸过小云全身了?色胚,登徒子,亏他和小云当他是好朋友,居
然乘机吃豆腐占便宜,小云是他摸得的吗?
铁明诺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奸商这眼神活像看觊觎自己妻子美色的色狼,他不就是拉了小云的手又探了额头测体温吗?至于吃这
么大的醋?不过这也表明他没打算放弃,他爱小云爱到骨子里,要放弃的话承受的不是刮骨抽髓之痛吗?
「别激动,小云现在没事。」铁明诺终于受不了他这样居高临下的逼视,把他按坐在凳子上。
范清池阴森森地磨牙:「现在没事,难道以后会有事?」
「俗话说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人有七情,所以才会伤神伤身。人说情深不寿,小云外表看来寡淡,其实是我们几个中最重
情重义最容易钻牛角尖的,说不准就因为某人的有意试探而伤透五脏六腑呢。」铁明诺有意说重了吓唬他,他下午被这奸商奚落
,虽然没小气到想报复他,但也琢磨着给他点教训,这人利用他名声发财还敢乱吃醋有意找他茬,不惩罚下对不起自己。
范奸商手中的青瓷茶杯杯壁上多了几道裂痕,他看着铁明诺,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是同一种人,为达目标手段尽出,所以你
能猜到我的计策。那么你也应该理解我,这么下去,即使再等二十年我和他也还是会站在原点,那样我会发疯。」
「我理解。」铁明诺拍拍他肩膀,如果小云痛苦,奸商会更痛苦。难为这人二十年痴心不悔,他其实很佩服、很羡慕,若他爱的
那人对他有奸商对小云这份痴心和良苦用心,他也不枉此生了。
第三章
晚宴设在白兰厅,四桌三十多位江湖客,介绍身份互相寒暄就花了一盏茶功夫,来者除了武林盟主温情和费家三公子费清岚外范
清池没一个认识的。
温情看见费清岚略微尴尬,他当年与费四小姐费清韵一段恋情因他的花心而告终,虽然费四小姐如今已经觅得良人,始终觉得愧
疚,便没与他同桌。
邵、费、铁三家是世交,三位公子自是坐在一起,范清池见了与自己同一级别的奸商,打算交流一下赚钱之道。铁明诺见了费清
岚微有些诧异:「宝宝怎么没跟来?」
他口中的宝宝就是范清池《有匪君子传》的主角之一,江湖第一才子费清音。
「小猴子在收到请帖的前一天离家出走了。」费清岚苦笑,「娘被他气得跳脚,说等他回去要给他套上脚镣手镣。」
「哦,这孩子也太恶劣了,没一天消停的,净惹大人操心。」铁明诺微笑着摇摇头。
「可不是,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费清岚口气宠溺。
范清池心道幸好那小魔王没来搅和,那小东西每次见了他都敲诈勒索,小家伙的格言是铁公鸡身上也得拔毛,他的目标就是把铁
公鸡变成秃尾巴鸡。
邵云坐在费清岚右侧,轻笑道:「清音赤子之心,所行即所想,又常有奇遇,是个让人羡慕的人。」
一个单纯的快乐着的人,天性乐观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有这样的环境。
「小云你不知道,凝碧峰少有安宁,清音随着自己的思想爱好飞呀飞,可怜我那爱操心的娘拿着鸡毛掸子追呀追。我们几个帮谁
都不是,做儿子难,做兄长也难,所以都不敢回家啊。」费清岚笑得像朵盛开的百合,清幽雅绝。
听见的几个都笑起来,范清池道:「难怪那只小猴子轻功那么好,原来是伯母锻炼出来的。」
「宝宝最拿手的是厨艺和轻功,两项技艺都是因慕容姑姑而成。」铁明诺说到「宝宝」的时候眼中又出现了下午那种温暖柔和的
光芒,那是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温度。范清池眉梢一挑,难道明诺和他一样也爱男人吗?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心,费清音有种
奇特的魅力,让人忍不住从心底疼爱,明诺看着他长大,疼爱之情绝不亚于他几个兄长,谈到他神情不一样又有什么了不起,小
云以前说过,明诺喜欢女人。
「孝顺的方式有许多种,清音的方式就是供好伯母的胃,有意做些顽皮的小事让伯母操心,让伯母生活不无聊单调。」范清池倒
了杯酒,一饮而尽。
邵云眼眸一动,看着他没说话。费清岚笑起来:「我终于明白范兄为何能写出《有匪君子传》了,你太懂人心,为此当浮一大白
。」
范清池哈哈一笑,与费清岚酒杯一碰,掩袖仰头饮尽。
「少喝点吧,你喝多了身上会起红疙瘩。」邵云在他耳边小声叮嘱。
「我今天高兴,来,也敬你一杯。」范清池为自己和邵云斟满酒,举起酒杯看着邵云,真想这杯酒能绕过小云的臂弯喝。
「为我们二十年的交情干杯。」
范清池先干为敬。
「敬我最好的朋友。」
范清池再敬。
「这杯敬我们急公好义的邵二公子。」
范清池三敬。
「范兄乃小弟生平第一知己,小弟敬你一杯。」铁明诺见范清池又想灌邵云酒,忙替他挡驾。
费清岚心道这几人今天是怎么了,他平素与范清池邵云接触不多,不知两人感情纠葛,此时细细观察,渐渐明了,果然是剑不伤
人情伤人,范清池这种打不死的蟑螂、脸皮厚的奸商也能被情所伤,难怪有人称情为孽。他向来心思敏捷,观事透彻,立即决定
旁观而不参与,让这几人瞎搅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