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香逸雪回来了,这事留给香逸雪自己做主,他不会再去找绯翼麻烦。
老实说,他心里还是不爽,觉得银兰始乱终弃。
他想为香逸雪抱不平,却见那人神色淡然,仿佛所有痛苦都化在昨夜的劣酒中,所有的不快都在那下三滥的妓院里烟消云散一丝不剩。
林仙寻知他昨晚肯定难受极了,若不是憋得受不了,也不会跑来找他喝酒,更不会说破自己身份。
目的,阻止林仙寻再寻二人麻烦,说到底他还是爱着那人,舍不得那人受到一点委屈。
想起这一点,林仙寻很是气愤,踏上兰之都第一个跑去找的是银兰,被人抛弃之后居然赖在帝都不走,若不是被他碰巧遇上,还不知要躲藏到什么时候。
要报复,以后要好好报复,居然不把他当朋友,装乞丐来戏弄他,还给他吃馊饼子半夜拉肚子,绝对不可宽恕!
对,让岁无情给他整骨的时候,不给他上曼陀罗,痛死他!
想到此,林仙寻笑眯眯地看着他,香逸雪一脸警惕,本能觉察危险,道:“做什么?”
林仙寻淡淡地道:“让岁无情帮你诊治,你的武骼损伤厉害,痊愈不太可能,顶多恢复三四层。”
香逸雪狐疑地道:“能恢复三四曾,当然是最好……不过首要之急是梅风,我的事情先缓一缓。”
林仙寻微笑道:“还有你的脸,回到龙城之后,我带你去找鬼母红颜,让她帮你整容。你这个样子,简直惨不忍睹,换了我也不要你!”
香逸雪狐疑地道:“她手指不是断了吗?还能动刀吗?”
林仙寻道:“她左手功夫比右手厉害……上次跟你提过此事,你以为我在骗钱?”
“呃……”香逸雪无语。
林仙寻冷脸道:“我是那种会骗乞丐钱的人吗?”
香逸雪苦笑道:“我想不出来,世上有那种人你不会骗,你连你自己都骗!”
林仙寻不悦道:“什么意思?”
香逸雪道:“铁雨是谁?”
林仙寻狐疑地道:“一个贱仆,怎么啦?”
香逸雪哦了一声,道:“你醉之后,比你醒时,诚实许多!”
林仙寻脸色不自在,道:“我说什么了?”
香逸雪哈哈一笑,道:“你自己的心,自己去弄清楚,别人帮不了你!”
林仙寻冷哼,道:“故弄玄虚!”
香逸雪道:“不跟你胡诌,梅风的事放在首位,他的病不好,我不考虑其它事情。”
梅风的事情,很快就有着落。
二人回到小院,不过前后脚的功夫,玉繁烟红着眼睛,一身孝服冲进门来,手中托着一个铁盒,带着哭腔喊道:“梅兄,梅兄,繁烟来迟了!”
玉繁烟冲上二楼,扑到梅风身上,痛哭流涕地道:“梅兄,你怎么不等我?呜呜……”
乐天目瞪口呆,怕他压坏梅风,赶紧把人拖起来道:“玉大人,玉大人,您这是怎么啦?”
林仙寻和香逸雪站在房门口,用看戏的神情,看着屋内一切。
林仙寻鼻子呼气,戏谑地道:“这是在唱‘孔明吊孝’吗?”
不先探人脉门吗?香逸雪歪头看道:“别让他料理我的后事,我不想被人活埋!”
玉繁烟边哭边道:“呜呜……不是说水晶圣石能治好梅兄之病吗,怎么没几天梅兄就去了呢?早知道如此,我就陪着他一同来此,至少还能送他最后一程。呜呜……”
乐天长大嘴巴,看看病床上的梅风,又看看玉繁烟,结巴地道:“大,大人他……”
林仙寻打断他道:“笔札拿来了吗?”
玉繁烟递上一个盒子,道:“喏,没有锁匙,我只好撬开柜子。”
乐天傻眼了,梅风的笔札,居然……还是没有逃过毒手。
林仙寻打开盒子,拿出羊皮册子,看起来象个账本。
玉繁烟还在哭,呜咽道:“为何不在龙城安葬?这位是……”
从进门到现在,他终于看到屋内还有一人,幸亏那人丑得惊世骇俗,不然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被红眼睛的玉族长注意到。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其余三人的目光,集中在笔札上面,
香逸雪对林仙寻道:“还等什么,打开吧!”
林仙寻斜着眼睛,警惕地道:“除了床上躺着那个,屋里有三个识字的人,为何要我打开,你自己没有眼睛吗?”
香逸雪淡淡地道:“因为你看起来很想做这件事,你对别人隐秘比较感兴趣,我只是成全了你!”
林仙寻满头黑线,邪笑道:“你跟他比较熟,这件事还是你来合适。”
香逸雪摇头道:“就是因为比较熟才不行,我担心他会跟我割袍断义。”
林仙寻眨眨眼睛,道:“难道我就不用担心了吗?”
香逸雪叹息道:“反正你跟他也不熟,断了也就断了,没啥好可惜的!”
林仙寻叹息道:“世上若有一人比我皮厚,非莫你属。”
香逸雪笑道:“那是你谦虚!”
乐天咬着嘴唇,目光注视册子,道:“大人,大人会杀了偷看笔札的人!”
林仙寻点头道:“同感!”
香逸雪道:“简单,让帝都的人传阅一遍,他不可能杀光所有人,最后也只能作罢!”
林仙寻点头,赞道:“好主意,我现在知道,为何总是屈居你之下,因为我始终没有你恶毒。你不仅对敌人恶毒,对自己、对朋友都很恶毒!”
乐天顿时无言,让人传阅大人的笔札,这主意不是一般恶毒,而是最最恶毒的那种,梅风如果此刻醒来,肯定会再气晕过去。
“等一下!”
玉繁烟终于出声,他总算听出一点名堂,不可置信地探那人鼻息,发现还是有进出之气,惊呼道:“梅兄没死?怎么回事?为何说他死了?”
林仙寻打开笔札,快速浏览,道:“乐天,这么复杂的问题,你跟他解释一下吧!”
等乐天解释完笔札作用后,玉繁烟皱眉表示抗议,并对林仙寻的玩笑十分气愤,但那人已用一目十行的功夫,将笔札翻阅一半,抢回去也无济于事。
柜子也撬了,东西也拿了,还是等梅风醒来再作解释,自己也是上当受骗,无意间成了帮凶。
玉繁烟目光转到香逸雪身上,拱手道:“这位是?”
香逸雪不再隐瞒,抱拳道:“玉盟主,在下香逸雪,好久不见了,盟主还记得我吗?”
玉繁烟惊呼起来,香逸雪后退一步,乐天和林仙寻都不自觉地挖耳朵。
接下来的时间,玉繁烟都在追问香逸雪之后经历,并用敬佩的眼神看着他。
香逸雪似不喜提及过往,眼睛几次飘向林仙寻,希望他能快点看完,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看到林仙寻合上笔札。
三人视线立刻转向他,林仙寻无所谓地撇嘴道:“无聊的人无聊人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看没什么大不得的东西。”
香逸雪道:“你是想告诉我,你什么也没有找到?”
林仙寻挖挖耳朵,道:“不敢肯定,有两件事情他反复提及,一个是当年梅家堡的生死名单,该是他亲手拟定的,这让他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是他害死那些兄弟。”
香逸雪道:“这事我知晓,另一件呢?”
林仙寻歪头问道:“慕容韵是个什么东西?长的扁的方的圆的?让这家伙念念不忘?”
玉繁烟道:“慕容韵是慕容家的三公子,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我曾经见过他一面。”
香逸雪沉默片刻,道:“我印象中的慕容韵,是桃夭的一位策师,也是梅风的心腹。梅家堡被灭那日,他为掩护梅风牺牲了。”
玉繁烟道:“你忘记了吗,龙魂祠中还有他的灵牌,搁在桃夭先烈首排,紧跟梅老堡主和梅堡主的灵位后面。”
林仙寻不以为然地道:“那么多灵牌,谁记得哪个跟哪个。”
玉繁烟责备道:“每年清明,你从不去参拜。”
林仙寻呼哧一笑,搂着他的肩膀,坏笑道:“我自己就是先烈,只不过还活着而已。以后我死了,跟他们在一块的时间多得是,何必急于一时呢?现在,我的时间,要留给活人。”
香逸雪淡淡地道:“说得好,希望你真能记得,你身边的活人!”
林仙寻嗤笑一声,道:“你少懵我,我昨天醉时,你岂不是比我更醉。”
香逸雪道:“哦?”
林仙寻淡淡地道:“只不过你醒得比我早,从昨晚倒酒女人口中,知道那个名字,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香逸雪呵呵一笑:“你为何如此介意?”
林仙寻呼出口气,道:“你们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你们的梅风大人,跟那个什么慕容韵,根本就是那种关系。”
沉默之后,乐天激动地喊道:“不可能,大人不是那种人!”
林仙寻冷笑,道:“哦,那你说,大人是哪种人?”
乐天象是被掐住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玉繁烟犹豫地道:“那个……你误会梅兄的意思……我是说不是每个人……”
林仙寻把册子送他鼻子底下,道:“我品阅能力有限,玉大人自己看吧。”
眼前闪过梅风的剑,玉繁烟不敢伸手,尴尬地道:“不用了,多一个人看,梅兄会更不高兴!”
香逸雪皱眉道:“你肯定?”
林仙寻歪着脑袋道:“慕容韵对他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他对慕容韵有意思。未在那人活着时表达爱意,那人就成他心中永远的痛。”
香逸雪想了一下,走到床边,弯腰对梅风道:“慕容韵还活着,你想见他吗?”
香逸雪提高声音,道:“梅风,慕容韵没死,你去阴司找不到他,睁开眼睛活过来,你才能看到慕容韵。”
乐天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掉下来,这谎也能随便编派的吗?
玉繁烟目瞪口呆,有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下属,上梁不正下梁歪。
林仙寻摇头道:“你厉害,我看他醒过来,你拿什么给他!”
香逸雪也不理他,兀自道:“梅风,我知道你能听到我,但光听到还不够,我要你醒来,我告你慕容韵的下落。不管有多危险,我都不会阻止你去找他,你听到了吗?”
屋里的人都在听,香逸雪道:“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就让你永世见不到他。你就算变成鬼魂,踏遍神州大地,也休想找到他。你知道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一试!”
梅风眼皮一跳,紧接又是一跳,气息竟比方才急促三分,似乎陷在梦靥之中。
香逸雪直起腰杆,不慌不忙地道:“请岁大夫过来!”
第五章
一个时辰之后,衣着光鲜的岁无情走上小楼,优雅从容的步伐,闲情逸致的神态,岁月能夺走他的年轻,但却夺不走他的气质。
两个药童跟在身后,一个背着药箱,另一个腋下夹包,都是稚气未消的孩童。
岁月如梭,光阴流转,春知秋言早已满师,各自成家悬壶济世。
香逸雪看着岁无情的新弟子,不由想起初见春知时,春知说要把他变成女人,娶他为妻的笑话。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时光过得真快呀……
岁无情飘了香逸雪一眼,就走到床边看梅风,把脉之时眼神一亮,让药童取出一包银针,密密麻麻插入穴道,每隔半个时辰,当中一些银针换些穴位,看上去十分麻烦。
一连三天,岁无情守在病人身边,寸步不离衣不解带,累了就支着头在床边睡一会,恪尽职守毫不懈怠。
第四天,梅风终于睁开眼睛,只是还不能说话,香逸雪伏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听了一会,又昏昏睡去。
又过几天,梅风完全清醒了,能够开口说话,第一句话就问香逸雪:“你是谁?”
香逸雪笑了,眼眶酸涩,骂道:“混蛋,我真想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梅风看他半晌,虚弱地道:“才二楼,死不了!”
香逸雪笑道:“也对,早知把你拿去换酒,省得你在这里糟蹋自己!”
梅风一笑,眼角湿润,哽噎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新盟还在抓我吗?”
香逸雪道:“才到几个月,你不要做梦了,新盟早把你忘掉了。”
在新任盟主的统驭之下,中原武林风平浪静,各派各门休养生息。偶尔有些野心者的阴谋,也只掀起一些小风波,很快就会被盟主弭平。
梅风叹息道:“真可惜,现在谁是头牌?”
香逸雪笑道:“一个外号叫水泥鳅的采花贼,还有一个杀害长丰镖局二十三口的凶手,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的额头有个朱砂印子,听说是个美人儿。”
梅风咂嘴道:“怎么都是鸡鸣狗盗之辈,当年我们干的事儿,比他们光明磊落多了。”
林仙寻走进来,扔下一碗药给香逸雪,插嘴道:“有什么磊落的,不过是杀人比较多一点,逃命比较快一点,阴谋比较大一点,还有骗得人比较惨一点。”
香逸雪托起梅风的头,给他颈子处垫高些,免得他吃药时呛着。他只有一只手,要拿着汤匙,只能把药碗放在床边,喂时一勺一勺地舀出来。
梅风很快看出他的不便,目光转落他的袖口,惊诧地道:“你的手?”
香逸雪把汤匙送到梅风口中,轻松地道:“断了。”
仿佛在讲一只筷子,断了也就断了,没什么稀奇。
梅风忍不住摸他的脸庞,疑惑地道:“怎会弄成这样?”
香逸雪淡淡地道:“风月凝死后,风月吟霜把我关在地牢里,外面的人都以为我死了,我在地牢里待了六年,就变成这个样子。”
梅风嘴角抽搐,呻吟道:“对不起,我们以为你死了,最后从中原回来的人说,你跟风月凝同归于尽,我没有想到你还活着……”
香逸雪边喂药边道:“我也没有想到,刀下逃过一劫,到现在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武功高我许多,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一招一式如他预料。他是我碰到最可怕的人,风月一刀无懈可击!”
林仙寻撇嘴,讥讽地道:“转弯抹角,你是在夸自己厉害吗?”
香逸雪思忖道:“非也,他放我生路,我却不知其故。”
林仙寻道:“啧啧,这话在我们面前说说也就罢了,风月凝可是整个龙族的仇人!”
香逸雪淡淡地道:“新盟旧盟已成过往,连朝廷都改换君主,当朝天子施行仁政……血腥过往都该放下,让族民在兰之都好好生活!”
林仙寻一笑,道:“你是看的开,只怕有人未必。”
梅风喝完药,愧疚地道:“对不起!”
香逸雪帮他擦去嘴角药汁,笑道:“又怎么啦?”
梅风喘着气,软弱无力地道:“有一次,我给你喂药,把你弄得吐血。”
香逸雪呼哧一笑,道:“什么时候的事?你确定是给我喂药,而不是喂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