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逸雪勾起他的下巴,凝视他的眼睛,狐疑地道:笑什么,莫不是被它骂傻不成?
大庭广众之下,那人堂而皇之的亲昵举动,让银兰羞红了脸。
打掉那人的手,银兰嗔怒地瞪他一眼,扭头就走。
香逸雪哈哈一笑,上前牵住他的手,道:错了,我的寝室在那边!
第二十章
第一次走进香逸雪的雅居,空气中飘着淡淡兰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屋内雅致的摆设,显出主人非凡品位和奢华气质。
香逸雪把折扇放在桌上,让丫鬟取一个枕头过来,放在那张雕花红木床上,又让厨房送些燕窝炖品。
前些日子银兰一直生病,香逸雪顾念银兰身体,也一直未曾碰他。一路上住客栈,香逸雪总是开二间上房,让银兰好好休息。
现在让人送枕头过来,表明今晚要与他同房。丫鬟送枕头过来的时候,银兰假装低头喝水,脸上阵阵发烧。
香逸雪倒是落落大方,他已宣布银兰是落梅院的半个主人,此后二人如同夫妻,同床共枕理所当然。
仆人送炖品进来的时候,银兰的目光落在折扇上,想到那扇上神秘美男,燕窝吃到嘴里也不知什么味道。
“又怎样了?”
香逸雪发现他心神恍惚,料定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把自己想得绕出不来了。
“兰,你答应过我,以后对我不再隐瞒心事……”
想起二人约定的话,银兰吞吞吐吐地道:“扇子上的人……他到底是谁?”
香逸雪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叫道:“叶影,叶影?”
叶影闪身而入,道:“少主,有何吩咐?”
香逸雪把扇子递给叶影道,“明日你去一趟万香镇,将这把扇送给周郎中的孙女红莲,告诉她我已经找到扇中之人,也祝愿她早日找到她的扇中之人!”
叶影领命而去,银兰疑惑地看着香逸雪,以他的脑力还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香逸雪哈哈一笑,道:“当日你不辞而别,我眼盲不知你面容,所以请来天下第一画师莫秀子,让他根据周家祖孙二人的描述,为你做出这幅画像。”
银兰吃惊地道:“你说这画像上的人是我,我哪里有这么好看?”
“是是是,这像画得完全不像,也不知是祖孙二人描述有误,还是莫秀子加油添醋,总之就是言过其实!”
香逸雪第一眼看到画像之时也是惊讶无比,世间竟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回头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此等绝色男子所到之处必引起瞩目,怎会无声无息从小镇消失。
看来画师都有夸大其词的毛病,难怪媒婆拿来的美人画像,总跟真人对不上号。画像画的越美丽,人越显得丑陋,这其中画师也要付三份责任。
刚刚解开心结的银兰,听到香逸雪的抱怨之后,又把眉毛拧在一起,道:“你是嫌我长得丑,没有画中人好看吗?”
“咦?”
“看见我的真容,让你失望了吗?”
“没有的事情,兰,你又多心了!”
“真……的……”
银兰抬起眼眸,眨着长长的睫毛,眼神迷离地看着他,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诱人。
从来爱得不自信的他,没意识到自己俊美的容貌,其实也是一位气质如兰的玉颜公子。
“你莫忘记,我遇到你之时,我目不能视。坦白地说,你的外貌如何,对我来说不重要。只要你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胎,我都能接受!”
银兰想了一会,执拗劲头又上来了,道:“万一我是呢?”
香逸雪哭笑不得地道:“好好的人,怎么会是怪胎?你难道是山中妖精变的不成?”
银兰倔强地道:“万一我就是山妖所化呢?”
香逸雪扬眉道:“好好好,只要不是野猪精我都接受,一对獠牙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银兰想了想,伤心地道:“你说不以容貌为意,可又说长了一对獠牙,你就不能接受。这还不是在以貌取人吗?若我真长一对獠牙,你不就不爱我了吗?”
香逸雪扶额:“……”
银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说以后不许隐藏,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吗?”
香逸雪叹息一声,凝视对方眼睛,拉起银兰的手放在胸口,温存又郑重地问道:“兰,你对我之爱意,只惑于我之外表吗?尚若有一天,我之容貌不存,你会弃我而去吗?”
银兰正色地道:“当然不是,我心如明月,寒潭清皎洁。你将我想的如此肤浅,你是在污蔑我,还是在污蔑你我之间的感情?”
香逸雪幽幽地道:“是呀,你将我想的如此肤浅,你是在污蔑我,还是在污蔑你我之间的感情?”
银兰一怔,道:“我说不过你……”
香逸雪温柔地道:“信我,如同信你自己,所有的疑虑,将不复存矣!”
“嗯……”银兰将头靠在香逸雪肩头,忽而又抬了起来,道:“梅风说抱月楼的琴师是你的老相好,是真实的吗?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回忆起那个坐在琴桌面前,皎洁得好似莲花一般的人,香逸雪眼中露出淡淡笑意,道:“我与蓉大哥嘛……我对他曾有一段父兄似的依恋,但还未发展成爱意之前,就被他断然拒绝。”
八岁被送到华山学艺的香逸雪,以为自己被家人抛弃的少年,叛逆之龄碰到了那个长得酷似皇甫玉的中年男子。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向他靠近,企图从他身上得到缺失的关爱,并且把这种感情当作情爱。
当初蓉莲回应这份感情,也许现在香逸雪不会爱上银兰。但那只是一个不可能的假设,正如时间之线一直往前,不会给人回头的机会。心有所属的蓉莲拒绝少年,并点破少年对他之依赖,只是来源于缺失父爱,说穿了只是在他身上寄望温情。
蓉莲将少年对他的感情,又导回正途,变成单纯的兄弟之情。
“我曾为此伤心颓废,甚至看破红尘,想去出家。哈,当时的我太过幼稚,任性妄为,让大家为我操心了。”
“万香谷遇到你,我感受到你之爱意,你为了我付出一切,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虽然最后的跳崖之举,偏激得让人难以接受,但我还是被你的狂情征服,从此相忘而不能矣。”
“兰,你可知道你是我的贵人,若没有你,我可能早已不复存矣。我太骄傲,又太自信,总想着两全其美,只怕到头来却是一无所有……”
银兰瞪大眼睛看着香逸雪,不明白那人话中的意思,但能听出他很重视自己,心里倒也些微安心。
银兰跳崖之时,香逸雪明白银兰之心,却仍不明白自己的心。
正与邪,道与魔,爱欲与自由,太多成年人都理不清的思绪,纠缠在他的脑海之中,苦苦思索却不得头绪。
好似华山剑法与鬼魅剑法,既爱华山剑法的罡阳正气,又爱鬼魅剑法的殊美绝伦,而这两种剑法无论是从功体还是剑招上来说,都是水火不相容的情势。
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同时练就两种剑法的下场,只有走火入魔步入邪途。
但是少年人总是不信邪,妄图将这两种剑招融合,最后将自己逼入思维混沌的地步,甚至觉得入魔也是一种道,并且打算以身证道。
偏偏此时遇到银兰,被银兰刺伤的他在濒死之际,混沌思绪霍然开朗,猛然明白剑上真谛,同时也明白自己的心,一直追求渴望的是什么。
回头看时,初心依旧,那人已经停留在脑海深处,成为久久不能磨灭的记忆。也许当年木屋平凡的生活,才是内心一直渴求的宁静。
香逸雪是听心任心之人,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之后,便又开始了找寻银兰之途。
“正如蓉大哥所言,爱上一个人,并不是想忘就能忘掉。”
“兰,莫再怀疑我对你之真心,你可知吾心向往自由,可是你凌驾在吾自由之上,没有你的人生,纵然是逍遥在天地之间,却也是灰白无趣的人生。我已为你放下修道之路,只想与你共醉红尘。兰,你明白了吗?”
银兰被香逸雪的眼神感染,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我不会再质疑你!”
二人目光凝视,香逸雪极其温柔的眼神,看得银兰心砰然一动,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好似在渴求对方的吻。
当然,他没有意识到这点,而且打死不会承认这点。就算再怎么喜欢对方,矜持的银兰也无法做到香少那样主动,堂而皇之的索吻,光明正大的求欢。
香逸雪微微一笑,觉得他那样的表情可爱至极,顺手将他拉到怀里,手指头勾起他的下巴,缓缓将唇贴了上去。
起初是不带情欲的轻吻,好似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是唇舌交缠,吻得难分难解,情欲味道十足。
急不可耐地深吻着,呼吸只在唇隙之间,彼此都想将对方吞入腹中。香逸雪将人拦腰抱起,边吻边往床边走去。
腿刚刚碰到床沿,便就势滚到床上的二人,彼此热烈的拥吻,不时发出动情地喘息。
银兰被吻得晕头转向,配合地脱掉上衣,被人褪下裤子之时,他忽而又想起什么,抬起身子按住那人的手,瞪大眼睛道:“那优伶又是谁?”
“优伶?什么优伶?”
“我在木屋听到的,梅风说琴师之后,你又跟一位优伶好上!你们好到什么程度,与他也似这般亲热吗?”
香逸雪扶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银兰爱疑心的毛病,恐怕是永远也改不掉了。不过是梅风一句玩笑话,过了四年还是记挂心上,心眼还真不是一般的小。
“胡说什么?我是随意之人,但不是随便之人。坦白说了吧,除你之外,我没碰过任何人!”
“啊?”
银兰有些吃惊,仿佛奢美长相的香逸雪就该风流蕴藉,现在听说那人未有任何轻佻行为,反而就像看见母猪上树。
香逸雪沉着脸,似乎有些不悦,难道他是见了肉包子的狗,见一个吃一个吗?
银兰想了一想,不放心地追问:“那优伶之事……”
“他叫荷君,是抱月楼优伶,跟蓉大哥私交甚好,我是因蓉大哥才与之熟悉。荷君病危之时,正逢蓉大哥不在,我便代为照顾。他家乡在东海渔乡,我将他送回老家,又将他心系之人找来,陪他渡过最后日子。”
荷君堪怜,所爱非人,一往情深,付之东流。那人对荷君的无情,让少年对情爱感到迷茫。原来在爱之途上,并不全是风花雪月你侬我侬,也有鲜衣怒马掩藏之下的丑恶嘴脸,也有利欲熏心演化而来的狠毒心肠。
爱之越深,伤之越深,而那个刽子手依然逍遥自在,将别人血淋淋的伤口,成为他风流案上的装饰。
香逸雪不忍荷君再受打击,最后重利诱惑那人,让他在临死的荷君面前,扮演一个深情款款地角色。
权钱交易让人恶心,再加上蓉莲的不辞而别,让香逸雪萌生出家之念。
夜暮深沉,遥星闪烁。更声传来,清脆空寂。不知不觉,已近一更。
“兰,夜色已深,我们睡吧!”
一番冷静的对话,让原本炙热的欲望冷却下来,香逸雪慵懒地打着哈欠。一路上车马劳顿,方才动情还不察觉,此刻感觉到强烈倦意。
香逸雪虽不通医术,却也知道七损八益的养生之道。
劳倦重担,房事不宜,他不会自讨苦吃,也不会让银兰伤身。煮熟的鸭子飞不掉,香逸雪一点都不急,等养足精神再干不迟。
放下芙蓉帐,摊开蚕丝被,香逸雪亲亲银兰脸颊,然后化身为八爪鱼,抱着银兰的腰睡觉。
银兰颇不习惯地挪动一下,却被那人抱得更紧。那人是真的累了,长长睫毛闭合,嘴角微微上扬,渐渐沉入梦乡。
须臾,香逸雪又被银兰摇醒,迷茫中睁开眼睛,就听到银兰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个青城派的殷水寒,我看你们相交甚欢,你……你们认识多久了?
香逸雪呻吟一声,表情痛苦,当初在木屋的时候,只顾着贪恋他身上兰香,怎就没发觉他身上浓浓醋味?
那人简直是个醋坛子,而且是个极易打翻的醋坛子。
“林枫呢?你跟中原镖局的人很熟吗……”
“……”
“白湘水呢,那日你为他跟我动手……”
“……”
“梅师弟呢?在华山的时候,你们总是形影不离,他对你没有那个意思吗?”
“……”
二更天,香逸雪的屋子还亮着灯光,有一搭没一搭的盘问还在继续中……
三更天,香逸雪筋疲力尽,眼皮子打架,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四更天,但凡是跟香逸雪接近过的人,都被银兰问了个遍,当中还有不少女子,蝶儿、红云珠、和其他几位掌们之女重点盘查。
五更天,香逸雪趴在床上,状如死狗,翻着白眼,一声不吭。
“……”
早晨,落梅院的仆人很自觉,少主人向来晚睡晚,平日里也要睡到日上三竿,更何况房中还有另外一人。
守夜的恒叔说少主房中一夜灯光,拂晓十分才见熄灭,可见昨夜房中有多闹热。
落梅院管事吩咐厨房早饭中饭从简,估计不到下午,是见不着少主人和兰公子!
可随后让管事万分惊讶的是,向来晚起的少主那天并未晚起,而是破天荒地早早起床,居然说是要去给二老请安,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兰公子独自留在屋内发呆,形容憔悴眼角微红,心中似有无限委屈,脸上还挂着伤心表情。
收拾被褥的丫鬟也颇感意外,除了被褥些微凌乱,一切与往日无异。
床单洁白无暇,香气怡人,被褥质感完好,不似遭人压揉。
难道昨夜只是秉烛长谈?难道兰公子的身份只是贵客?
一时间,少主跟兰公子扑朔迷离的关系,成为落梅院仆人最热衷的话题。
很快,他们的少主就自己解开答案,让众人不再为此感到困惑。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虽然少主封闭花苑三个时辰,但仍被一名小花匠无意间窥得——向来温润儒雅的少主,狠命地压在兰公子的身上,贪得无厌地索求着。
平日里沉静如水的兰公子,此刻也好似变了一个人,一双白腿勾着少主的腰肢,失去控制地呻吟着,表情迷乱得好似荡妇。
二具白花花的肉体,忘乎所以地掠夺彼此,发出一些淫乱的声响。
小花匠吓得一口气跑出三里外,三个月内都不敢抬头看少主和兰公子,一看到白花花的东西就会面红耳赤。
连他这个小孩子,都在替他们害臊呢!
在香世山庄住了一段时日,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香逸雪带着银兰辞别二位老爹,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最终来到江浙一代的山谷隐居。
那人很会挑选地方,木屋建立在谷底向阳之处,四周皆是参天古木。木屋古朴雅致,紫藤覆于其上,四面浮廊翠竹,风过潇潇悠然。
不远处,有一条河流穿过静谧山谷,河水清澈见底,涟漪漾漾。岸边蓬草茂密,遮挡住一条篷船。
适时刚下过一场春雨,河水高涨,轻舟漂浮,空气清新,鸟鸣野境。令人不觉想起韦庄之诗——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出门西行数百步,过一个山隘,便是谷阴之地。谷地遍生兰草,三季长开,青茎奇色,绵延数里。谷风袭来,花叶生姿,幽香清远,久闻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