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逸雪道:“嗯,我路上听到传闻,到了龙城不见贺兰馆主,这才确定传闻是真。”
上官素缓缓地道:“连同馆主家人,二十七人遇害,都是一刀断喉。你交友广泛,一路上可曾听到些什么?”
香逸雪摇头,现在最热门的话题,谁是这一届擂台霸主,谁又和谁缔结盟约,至于华山旗下的一个会馆,就算死再多人也不会引起关注。
山雨欲来风满楼,武林暗处势力蠢蠢欲动,几次针对五岳外围势力下手,幽州会馆只是当中一例。
上官素忧虑地道:“最近有人针对五岳人马下手,我知道你喜欢在外游走,你要自己小心!”
香逸雪道:“师尊莫要担心我,我一个废人,不在他们算计之中。倒是师尊你们这边,是什么人针对五岳下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上官素皱眉道:“一些宵小之徒,这些事情为师自会处理,你不用插手了。你若是听到什么消息,及时通知为师就行了,切莫自作主张!”
香逸雪乖巧地道:“徒儿谨记!”
上官素转换话题,道:“对了,你说来你来龙城寻人,你找到了吗?”
香逸雪淡淡地道:“还未找到!”
上官素聊道:“大会已经开始,该来的也都来了,再等两天不见人影,我想你的朋友就不会来了!”
香逸雪笑道:“无妨,我来龙城一是来找人,二是想来看看武林盛会,顺便瞻仰一下武魁风采。”
上官素哈哈一笑,道:“看了之后,有何感想?”
香逸雪摇头叹息,道:“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看了不过如此,不看又觉得可惜。至于武魁嘛,上届武魁已经惨死万霞谷,这一届武魁还未产生,大家正在拭目以待。”
上官素道:“我听你爹爹说你即将成婚,是谁家千金与你有缘?”
香逸雪笑道:“师尊也曾见过她,就是我的侍女蝶儿,不是千金胜似千金,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上官素沉吟道:“一步江湖无尽期,你能离开师门成家立业是件幸事,江湖上的事情不要多问,免得惹祸上身。”
香逸雪笑道:“师尊放心吧,龙城将是我游历终点,以后徒儿会乖乖在家务农。”
上官素一愣,道:“务农?”
香逸雪笑道:“我对经商不感兴趣,成婚之后我打算带蝶儿回江南老家,做个把酒话桑麻的乡野之人!”
水村山郭渔樵之乐,那种生活是上官素期盼已久,只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上官素羡慕起眼前的年青人,小小年纪便能看透世情,享受安逸悠哉的生活,从此远离江湖,远离纷争。
不过是早到几天,香逸雪把自己当成龙城之主,晚上设宴款待同门。
宴席摆放在精致风雅的水榭之上,席间有上官素喜爱的风物景致‘残荷冷月’,傅千寻喜欢的天下名酒‘落英缤纷’,笑依晴喜欢的养颜极品‘琼台花露’,怨青平喜欢的滋补药膳‘西域奇根’,还有令师兄弟食指大动的美味佳肴,但真正让掌门侧目的还是香逸雪递上的武林名录和宴会名单。
武林名录上面列出参加这届龙城大会的人物,从各派掌门到成名侠客,还有一些武林新面孔,标注他们的落脚客栈,联系起来十分方便。更妙的是连这些人惯用兵器也罗列在旁,轻而易举就能从中挑出用刀高手,加以识别排除,方便追查幽州会馆的血案凶手。
宴会名单更为重要,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除了切磋武艺交流武学,更重要的是门派之间的相互结盟,交际应酬必不可少。
有一句描述武林大会的俗话,白天比武艺,晚上比酒量。
往年大会,五岳之首的华山派,会乘此机会宴请众多门派。除了武当、嵩山、峨眉、青城、唐门等等三十三必邀正道门派,还会发展一些新的势力,巩固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
还有一些小门派,也会用此机会主动投靠,求得华山派的庇护。
往年掌门只需列出邀请门派的名单,具体事宜都是由当地会馆一手操办,包括安排住宿、预订酒宴、发送请柬、确认人数等等一系列繁琐事宜。
今年出了意外,上官素得到消息已经迟了,原想着宴会之事只能作罢,没想到香逸雪递上宴会日程,所邀请门派竟合上官素心意。
除了常规的三十三位门派掌教,还有一些华山有意收罗门派,甚至有个别是上官素没有想到,但看了之后又觉得该邀的门派。
这个徒弟确实不简单,三天之内将事情操办的滴水不漏,让华山派不至于错失这次良机,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上官素当即翻看名单,与师伯们讨论议程,饭后又将香逸雪叫到房中,具体询问他宴会事宜。
接下来几日,华山盟宴在上官素的主持之下收获颇丰,除了跟正道掌教巩固同盟之外,还与新的门派结盟拓展势力范围。
香逸雪不用出席宴会,便与梅风白湘水结伴玩耍,或是坐轮椅,或是让人背,玩到尽兴方归。
今晚与师兄弟们约好泡温泉,泉池也是早几天就订好了,龙城山下只有一家温泉馆,若是等到现在临时去订,就算有银子也挤不进门。
香逸雪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叫叶影推他来到酒楼后门,就看到墙根边一人正在呕吐。
不知道银兰喝了多少酒,扶着墙根吐得昏天黑地,到最后连胆汁都快吐出来。
一碗水递到他面前,银兰正好抬起头来,正对上那人璀璨眼眸。
蝶翼般的睫毛眨动,香逸雪已经忘记旧怨,用对待师兄弟的态度道:“你喝多了,漱漱口吧!”
一碗水释尽旧怨,他跟银兰师兄的过节,能化消是最好,不能化消也是无奈!
等看清楚来人,银兰迷糊的眼神变成愤怒,狂暴地打掉水碗,怒道:“滚!你给我滚!”
叶影冷厉地看着银兰,手已经按在轮椅背后的宝剑上,他知道当年刺伤少主的人就是他!
对方号称华山剑葩,剑术以快、准、狠、厉称着,叶影此刻全神戒备,只要对方稍有杀机,他的剑就会出鞘。
望着地上粉碎的茶碗,知道这段恨没那么容易弭平,香逸雪眉头一扬,面无表情地道:“罢了,叶影,我们走吧!”
银兰站在前边挡着路,叶影便把轮椅往后拖了两步,准备调转方向。
银兰上前一步,揪住香逸雪的衣襟,凄厉地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叶影大吃一惊,怒道:“醉鬼,放手!”
香逸雪伸手阻止了他,银兰只是用蛮力摇晃着他,并没有用内力伤害他。让对方把淤积的情绪发泄出来,有利于化消他对自己的这段恨。
香逸雪任他摇晃了一会,沉吟道:“抱歉!”
就连他说抱歉,也是这样居高临下,气势沛然。
银兰醉眼直勾勾地瞪着他,忽然张嘴吐到香逸雪身上,自己也跟着瘫软在地。
再次醒来,银兰惊觉自己坐在温暖泉池,浑身赤裸一丝不挂!
这是一个露天温泉,四周绿树环绕,昏暗的灯光下雾气氤氲,泉水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秋虫正在草丛蛰鸣,不远处飘来隐约的嬉笑声。
水雾之中,还有另一条人影,从容地坐在水池另一端,悠闲地用水舀往身上淋水。
银兰看清对方的容貌,顿时背上汗毛耸立,好似发怒的公猫。
水面飘来一条毛巾,银兰指尖凝气,软软的毛巾到他手里化成利剑,带着水珠劈向那人而去。
“呵,想杀我,你只有三招的机会!”
面对突如其来的杀机,足不移目不睁,香逸雪镇定自如,长长睫毛抖都没抖,用一贯悠闲地语调说话。
于此同时,他手中的水舀飞旋出去,将扑面而来的水珠全部囊入其中。
剑到眼前,香逸雪侧脸避过,时间拿捏的刚刚好,轻松自如游刃有余。
银兰一招失利,紧跟着第二招袭来,毛巾变成鞭子,卷向对方的脖子。
可就在这时,脑后风声袭来,水舀子飞旋一圈又转回来,不偏不倚对着他的后颈砸去。
银兰急忙回防,反手一鞭,四两拨千斤,将水舀子拨开。
香逸雪闭着眼睛,淡淡地道:“最后一招!”
说话之间,对方的剑巾贴着水面横扫,欲把恨之入骨的人一削两断。
香逸雪身子一沈,泥鳅似的没入水里,剑巾贴着他的头顶削过。
三招失利,银兰惊讶对方武功大有进展,不再是从前那个打不了几招就喊停的狼狈少年。
一念之间,银兰先机已失,下三路遭到攻击。
在水下遇到攻击,一般人都会选择离开水面。银兰也不例外,准备跃出水面,却正中香逸雪的下怀。
一招焚鹤手,锁住银兰脚踝,不仅把他拖回水里,还顺便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扔回角落里坐着。
香逸雪从水中飞身而出,半空中抓起衣架上的浴袍,湿漉漉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形,甩了银兰一头一脸的水。
落到屏风后面的轮椅之上,香逸雪已经穿好浴袍,优雅从容地系上腰带,道:“银师兄,三招已过,恕不奉陪!”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缠绵悱恻的诗句中,香逸雪自己用手推动木轮,从容优雅地离开了。
只有那未完的诗句,依旧漂浮在空气中,盘旋在银兰的脑海里,勾起无限伤感的过往……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盏茶之后,小师弟宇剑走过来,手中抱着一套干净的衣物,看到被人点穴的银兰‘啊’了一声,赶紧替他解开穴道,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银兰没有回答,目光落到对方肘上搭着的衣物,迷惑地道:“这……是我的衣服吗?”
宇剑不再追问,华山的独门点穴手法,多半是师兄弟跟他开玩笑,道:“你喝醉了,吐了一身,脏死了。我替你拿来干净衣物,你换上吧!”
屏风后面,银兰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是你们带我来的?”
宇剑笑道:“嗯,听说泡温泉能让人醒酒,我们就带你来了。其实我们也是借花献佛,池子是香师兄包下的,不泡白不泡!”
银兰不动声色地道:“其他师兄弟呢?”
宇剑笑道:“大家去逛夜市了,我们都泡了一个时辰,再泡下去就要蜕皮了。说好了香师兄留下照看你,让我回去拿衣物,他怎么不等我来就走了?”
银兰换好衣服,一身清爽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脸上又恢复先前的冷漠,道:“多谢你,宇师弟!”
宇剑笑道:“我不过是跑腿,倒是香师兄,你把他身上吐得到处都是……”
热闹的夜市上,宇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兵器谈到武林十大高手排名,从美食谈到金疮药,天马行空滔滔不绝,嘴里说着眼睛也没有闲着,扫过摊子上的小玩意,还时不时还伸手摸摸。
银兰沉默地走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和冷漠神情,跟热闹的市井氛围格格不入。他是被宇剑硬拖过来,宇剑抱怨他太过孤傲,平日不跟师兄弟往来。
其实不是孤傲,只是内心空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除了练武,重振家族声誉,完成爹爹临终遗言,银兰再也没有其他的人生目标。
更何况,生命如飞蛾般短暂,从他被蛊惑的那一刻,就注定短暂又伤悲的人生。
远处,一阵热闹的喧哗传来,宇剑伸着脖子,惊叫道:“那不是香师兄吗?我的老天爷,他怎么穿着浴袍就跑出来?叶影没拿衣服给他换吗?”
透过人缝,银兰看到香逸雪穿着浴袍蒙着眼睛,长发还在滴着水,将浴袍弄湿一片。领口露出白皙紧致的皮肤,若隐若现的完美锁骨。
袍子仅靠腰带收束,袍缝中露出修长的美腿,裸露程度让人浮想联翩。这让围着他的女子们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抿唇偷窥。
别人穿着浴袍不敢出门,香逸雪却是美美邃邃翘腿侧坐,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地接受瞩目。银兰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无论穿成什么样子,都难掩盖他奢华瑰丽的气质。
普通的一件浴袍,穿在他身上散发特殊的魅惑,看得周围女子既惊艳又爱慕,眼睛怎么也离不开那人。
香逸雪手中抓着几十枚竹圈,每套中一个小玩意,身边的人群边会为他叫好。
就连摆地摊的老板都站在香逸雪这边,真心诚意地指引他方向。香逸雪递给他的银票,让他恨不得把地上的小玩意,都捧来送给眼前这位绝色公子。
宇剑跑到香逸雪身边,附耳跟他说了什么。
女子们露出羡慕眼神,恨不得自己变成宇剑,好跟这位漂亮公子亲近。
飞蛾扑火,是悲哀、是宿命、是执着。她们已经被他的魅力虏获,剩下的也就是缴械投降。
“……他的样貌我不清楚,身上滋味却是不差……”
少年嗤笑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银兰心口一阵绞痛,那时的兰真傻……
那颗轻易被献出去的心,就这样被对方无情践踏,连尊严都被踩在脚下。
香逸雪微微一笑,竹圈分给他一半,让他也蒙上眼睛,原地转了三圈。低级趣味的游戏,二人比赛谁套的东西多,居然还玩得不亦乐乎。
男子们帮宇剑加油,女子们偏爱香逸雪,人群更加热闹了。
人群之外,银兰漠然一眼,悄然离去,背影竟是如此孤单。
第十章
第二天下午,银兰来到香逸雪房门前,还没敲门就听到女子的欢笑声,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门从里面嗖地打开。
叶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屋子里十几个人,除了梅风、剑宇等自家师兄弟,还有白湘水和其他几个素未某面的公子,另外还有七八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她们大多都是江湖有头有脸人家的闺女,其中就有嵩山派掌门的女儿红云珠。
红云珠脸颊绯红,笑容挂在脸上,水灵灵的眼睛看到银兰稍显吃惊,但很快又熟视无睹地转回到香逸雪身上。
银兰对红云珠印象深刻,自被他三招打败后,她就开始迷恋他,还跟她的爹爹说非他莫嫁,并且私闯华山向他示爱。
她的率性之举,曾给银兰带来莫大困扰,但现在看来,这困扰已经不存在了。
没有香逸雪的地方,银兰是块引人注目的美玉,但有香逸雪的地方,银兰只是块毫不起眼的石头。
银兰递给叶影一个信封,道:“请替我转交你家少主!”
香逸雪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道:“银师兄既然来了,何妨进来喝杯茶呢?”
一笑抿恩仇,这仇恨能够抹去,已是此生之幸。至于交情嘛,那是不可能的事!
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人前点头问候一声,就算是不错的了。
银兰淡淡地道:“不必了,告辞!”
二个时辰之后,叶影推着香逸雪出现在银兰门口,手上拿着先前信封,里面是两张五千两的银票。
在银兰眼里,主仆二人截然相反,仆人不苟言笑冷峻严肃,主人眼神含笑如沐春风。
香逸雪笑眯眯地道:“银师兄,你确定这封信是给我的吗?”
艳福不浅也就罢了,坐在屋里也会有人送银子上门,香逸雪简直怀疑自己是财神下凡。
银兰眼睛飘向叶影,仿佛问话的人是他,漠然道:“当然,我讲得很清楚!”
香逸雪乌溜溜的眼睛扫着他,无缘无故送人银两,好歹要给个理由吧?
银兰干脆地道:“昨夜弄脏你的衣服,只是赔金!”
当然不能说出真实理由,他曾经借银子八千三百两,现在连本带息一起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