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妈妈顿了顿，说：“哦，泷泷啊，你怎么打电话来？有事么？”瞬间稳下来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奇怪！

家里出事了！肖蒙出事了！这是肖泷唯一的念头！

“妈！肖蒙怎么啦！他考得怎么样？你们现在在哪里啊？我打家里电话都没人接。”肖泷急道。

“泷泷……”肖妈妈声音忽然哽了一下，她知道瞒不下去了，说：“你弟弟不见了……”

弟弟不见了？什么叫做不见了？！

肖泷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他心乱如麻，语无伦次地问了一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去！

肖妈妈抖着声音长话短说地把事情给肖泷交代了一下，也没有说得多具体，可能是怕肖泷多想影响学习。

但问题是，这事情的本质就让肖泷很惊悚啊！

——肖蒙的班主任给家里打电话，说肖蒙根本没有参加中考！然后肖蒙就不见了……！

啊啊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中考都结束了，晚上八点，肖蒙没考试，也没回家，那他去哪里了？！被绑架了？考前想不开自杀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无数地恐怖幻想充斥着肖泷的大脑，他在电话里说：“妈，我请个假回家来！”

肖妈妈想说什么，肖泷就把电话挂了。

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楼，肖泷推开宿舍门就去抽屉里翻钱和钥匙。

王珉问：“怎么了？”

肖泷：“我得回家一趟，我弟不见了！”

王珉：“……”不见了？啥意思！

肖泷急道：“没时间解释了，回头帮我跟顾淳说一声，我明天可能赶不回来。”

王珉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肖泷摇头：“没事，哥，你在这儿，有啥事我给你打电话。”随便换了双鞋子，肖泷就往外头跑，王珉反应过来，抓起手机和床上的衣服就跟着冲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宿舍楼下，王珉大喊了一声：“肖泷——！”

肖泷停下脚步回头，皱着眉头扁着嘴看向王珉，又急又怕。

王珉赶上去，说：“我看着你上车。”

两人从小门偷偷溜出去，走了十五分钟才看到车来车往的马路，这里能拦到出租车。

王珉把手上的衬衫给肖泷，说：“晚上凉，一会儿穿上。”

肖泷接过，又见王珉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说：“把我的手机带上，以防急用，一会儿我问廖思菁借手机跟你联系。”

肖泷点点头，趁出租车没来，伸出手臂抱了抱王珉，紧紧的：“我弟没参加中考，现在人不见了，全家都在找他。”

王珉震惊，这年头还有敢不参加中考的考生？又不是谁都像自己家人似的，考不考试都有出路……

肖泷招手拦住一辆远处过来的空车。

王珉问：“钱够么？”

肖泷点头。

“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找我！”目送着肖泷上了车，车子驶上机动车道，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王珉握着拳头，默默地看着漆黑夜景，树影惶惶，街上没什么人，偶尔有几辆车急啸而过。

夏日的晚风吹在身上，有点瑟瑟的凄凉。

这是肖泷家的家事，自己目前还没有资格插手，也没有……实力插手。

一个小时后肖泷回到家，自己上楼开了门。

家里灯开得很亮。爸妈都在，只是客厅里烟雾缭绕，烟味很重，印象中，肖爸爸好像从来都没在家里抽过烟。

“泷泷……”肖妈妈坐在沙发上，头发有些散乱，她神情疲惫地看着赶回来的大儿子，眼眶红红的，一副像要哭出来的表情。

“妈。”肖泷赶紧过去，坐在他妈妈身边，给了一个安抚性的拥抱。

向来坚强的肖妈妈被儿子抱在怀里，身体开始一下一下地抽搐，伴随着无声的抽噎，让人心疼……

很少见妈妈哭，记得有一次是小学的时候，爸妈出去做生意，很晚才回来。两兄弟没带钥匙，晚上放学后坐在单元楼下的铁门口等了一晚上，那天晚上风雨交加，他俩搂在一起冻得瑟瑟发抖，肖妈妈一回到家，见着他们，就哭了。

还有一次，就是因为肖蒙想要上美院，自己跟妈妈告密，妈妈把肖蒙拉到小房间教育，完后他俩都红了眼睛……

从来都觉得妈妈的形象很高大，没想到自己张开双臂已经能把妈妈整个都搂在怀里。原来妈妈也是很小的，很脆弱的……

肖爸爸一直在抽烟，沉默无语，肖泷也不敢问什么，只是心中不由自主地往坏处想，肖蒙真的没了？……死了？还是怎么了？

他嗓子发干，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弟弟……找到了么？”

肖妈妈摇摇头，抽噎着说：“没有，我们刚去了派出所，失踪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不能报案……”

肖泷松了口气，还好，他妈妈没说“你弟弟回不来了”、“他走了”之类让人绝望的话。（……）

不到二十四个小时？那也就是说，肖蒙中考的第一天还是去的？

肖泷问：“什么时候不见的？他昨晚回家了么？”

肖妈妈点头：“昨晚回来的，吃了饭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脸色不太好，我以为他考得不好，也没敢多问。今天早上也是准时走的，背了个书包，我本来要送他，他说不用了……他说，‘妈，我走了’……”

说到这里，肖妈妈再次哽咽，她的表情扭曲在一起，看上去痛苦得不得了。

肖泷轻拍着妈妈的肩膀，肖妈妈含糊不清地说：“我应该早点发现这孩子不对劲的……他走的时候还看了我一眼，他不舍得的，可他还是走了，他去哪里了，他能去哪里呢……就算考不好咱也不会说他的，为什么他要走呢，他才十五岁啊……这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哟……呜啊……”

好吧，肖泷总算有点清楚了，他弟弟这是中考第一天没考好，第二天就离家出走？囧。这个，肖蒙心态怎么会那么差啊？！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傻缺弟弟啊！啊啊啊啊！……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好呢？

此时此刻，肖泷真希望王珉在自己身边，如果王珉在的话，总是会很快就把事情处理好的……

这么想着，裤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肖泷把手机掏出来，朝疑惑的妈妈解释：“向王珉借的手机。”

收到一条短信，是来自廖思菁的：“我是王珉，你到家了么？”

握着手机，肖泷像是忽然间有了力量。

第八十六章：梦想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曾经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像王珉一样强大，有一天能够在他身边保护他。

没错，至少从这一刻起，就不应该让他担心自己……

肖泷回了短信，冷静下来心想，如果是王珉的话，会怎么做呢？他会怎么思考，怎么处理问题呢？

啊，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吧！至少要收集可得信息，否则光凭自己胡思乱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譬如，肖蒙离开的时候穿了什么衣服，最后一次见他的人是谁（他的同班同学或者同校同学），有没有人和他一起失踪？还有，他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走的，换句话说，他的离家出走，是一时冲动呢，还是有计划的？

肖泷想到前些天给家里打电话问及肖蒙的事情，妈妈支支吾吾的似乎在掩藏什么，难道肖蒙的问题已经存在很久了么？

“妈，你跟我说说弟弟最近的情况吧？”肖泷问。

肖妈妈垂着眼幽幽开口……

自从初三以来，肖蒙就不那么开朗了，整个人阴沉沉的。家人以为他学习压力大，和班主任通电话后，得知他的成绩不错，在学校也挺安分的，从不闹事，就是有点孤僻（？）。

一般来说，班主任老师会经常找毕业班学生谈心，尤其是那种平时看起来孤僻的，但班主任坦言肖蒙给她的感觉要比同龄人成熟很多，也很有想法，一点不像正常十五岁孩子的模样。

中考前两个月，学校的保送名额公布下来，肖蒙也在其中。之后信息回馈上去，肖蒙并未签字，尽管这个举动让班主任很出乎意料（因为如果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考华海，几乎不会有人放弃一中的保送名额，按照肖蒙的成绩，选择保送后，有七成的把握进尖子班），但听说肖蒙有个哥哥在华海，成绩很好，于是她也没有多担心什么。这些肖爸肖妈是知道的，肖蒙跟他们说过，他想自己试一试参加中考。

肖蒙周末依旧很乖的去上补习课，美术加分考试他也通过了，看上去一切都很完美。

直到中考前的两个礼拜，肖妈妈去交电话费时，发现这几个月的费用偏高，可平时也没见家里人有打几个电话。多疑之下的肖妈妈就把电话号码清单拉出来，一看，很多都是打往一个手机的。

自己没打，肖爸爸也没打，那肯定是肖蒙打的……

肖妈妈把自己的疑惑跟肖爸爸说，肖爸爸的回复则是给孩子一点空间，说不准肖蒙是在谈恋爱，只要不影响成绩，给女孩子打打电话也没什么要紧的。

但肖妈妈冲动之下，偷偷打了那个手机号码。果然是一个女孩子接听的，肖妈妈委婉地表达了希望双方暂时以学习为重的观点，等中考结束再联系云云。

之后，也不知道女孩子是怎么转述的，肖蒙一回家就黑着面大闹，说妈妈不尊重他的个人隐私，说妈妈把他的脸都丢尽了，说要离家出走。

肖爸爸当时在场，见儿子这个态度，瞬间就火了，二话不说就把肖蒙狠打一顿。

＊＊＊＊＊＊

没想到看似简单的“冲动离家出走”之外，还有那么多肖泷不为所知的复杂事件。难怪上周末回家时弟弟冷着脸。不过这一年来肖泷早习惯了肖蒙不冷不热的叛逆样子，中考前情绪不好也在所难免。

肖泷觉得愧疚无比，自从上了华海，住了校，有了王珉，生活就一直很充实很快乐，唯一的弟弟都没有好好关心一下……

跟王珉比起来，自己这个哥哥实在是做的太失败了！

“妈，有没有联系那个女孩子？也许肖蒙在她那儿呢！”肖泷问道。

“联系了，也上门拜访他们家了，对方姑娘今年上高三，比你弟整整大了三年。（……）”肖妈妈无奈地说着，似乎也在反省自己的错误，“我之前不知道那姑娘要高考，早知道的话，就不打电话过去了，哎……蒙蒙还挨了他爸爸的打，估计心里有气。”

肖爸爸忽然插嘴怒喝：“气个屁！这种不孝子，我没打死他算好的了！！！”

肖泷听了心下一凛，爸爸很久都没那么生气了，看来弟弟这一回闯祸够大，就算他自己回来也逃不了一顿好打！

肖妈妈叹了口气，又说：“那姑娘也说不知道蒙蒙去哪儿了，我们把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她还哭了，他们家现在也一块儿在找。”

……肖蒙你太狠了，姐弟恋，不中考，离家出走……打死我都不敢做的事情，你都做了！我给你当弟算了！

肖泷内心默默咆哮着，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他进了弟弟的房间，肖泷随手翻了翻他写字台上的参考书，有一本是他自己买的，中考考题宝典。并没有全做，也不是那种只有前面几页被翻过的感觉。整本书被挑了一些题来答，可见肖蒙是典型的会读书的人。

肖泷觉得弟弟不会只因为考不好而离家出走，这样实在太幼稚了。印象中他虽然很不懂事，但是他很有想法，有自己的一套人生观（尽管在肖泷看来并不实际），说起来头头是道。

除了参考书，书桌上的笔和纸也都是随意地摊着，像是肖蒙随时随地都会回来，继续坐在写字台前，摆着椅子摇晃。

他拉开肖泷的抽屉，惊讶地发现，抽屉里堆着一叠厚厚素描纸。

是肖蒙画的素描么？

肖泷拿出来一张一张地翻看，有铅笔画的钢琴和琴谱，有彩铅画的树荫下的猫咪，有抬起手臂遮阳的少女写意，有寥寥数笔画的打瞌睡的同学……

有些看上去潇洒，有些看上去细腻。

每一张画，都像是一张相片，一个绝版的镜头。

弟弟一直是自己潜意识里欣赏的、羡慕的对象啊。他有那么出色的绘画天赋，他有那么丰富的内心世界……

不像自己，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

我的弟弟，你会去哪里呢？

失神间，从素描纸中忽滑出两张尺寸略小的卡片，肖泷疑惑地拾起来看——荣艺职业美术学校：未来画家的摇篮。

这是什么？广告？招生简章？

两张广告纸的内容相同，似乎是那种随处可捡的广告宣传单。肖泷快速浏览了一番，上面除了简短的学校概况外，还有入学要求和培训方向等信息。

其中有一张，部分词句被水笔划了下划线，譬如开设课程里的石膏像，快速写生，风景速写，三维设计，电脑绘图等；还譬如招生要求，初中毕业及以上，十张个人作品，本人户口本复印件，50元报名费等。

肖泷想，弟弟该不会是头脑一热就去报这种中等专科了吧？不会吧，他那种在一中都能考年级前十的人才，就算高考也能考上很好的大学。

就在这时，肖泷眼尖地发现了广告纸上备注的入学时间：任何时间只要带齐学费皆可入学……

他拿着那叠铅笔画和广告纸回到客厅，急促道：“妈，你看这个！”

肖妈妈接过广告，，看了一会儿，愁眉深锁地站起来去卧室翻抽屉。“蒙蒙动过家里的户口本！”肖妈妈叫道。

“让我看看！”肖爸爸夺过广告纸，坐在沙发上，边看边抽烟。

肖泷也跟着继续看。广告上写着该学校学制3年，也能参加高考，但高考仅限考美院，如果不考毕业后也能从事美术相关工作，类似广告、设计等。学费每年3000元，包含住宿伙食费，对同等高中来说，费用算贵了（华海学费每年只需要1000）……如果肖蒙想瞒着家里人偷偷去这个学校，至少也得要有3000块钱啊！

肖爸爸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连忙问肖妈妈：“你最近少钱没有，平时给那混小子多少钱？”

“没少什么钱，每个月给他两百零花，两百午餐费，就没其他了。”肖妈妈想了想，忽敲手道，“这学期补课费给了不少！”

两人赶紧找出电话本给肖蒙的补习老师打电话，得知肖蒙这学期果然都没有去补课。

补课就是老师在家给几个学生单独授课将习题，这种小型教学比较有针对性，能在短时间内提高学生成绩。在C市补课两小时算50块钱，艺术类则是60一节课，肖蒙这个学期补数学英语和美术，一个月640，他想存下3000块，就算加上他不多的压岁钱，也要存上两三个月。

肖蒙骗了家人的钱……也就是说，肖蒙的这一次出走，并不是冲动，而是有计划的！

肖泷不知道父母心中有何想法，他自己对弟弟却是又气又钦佩。气他的不懂事、任性、叛逆，但与此同时，却又钦佩他的魄力，这样的勇气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但归根结底，这一刻的肖泷都觉得，弟弟做的是不对的。

也许在很多年以后，肖泷会慢慢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或按部就班稳扎稳打，或突发奇想离经叛道，但每一种选择，每一种生活，都不能有外人来判断好与坏，对与错。